牢中的差拨看节级邓从提着个药丸纸包来当差时，不免关心两句：“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邓从长得像一只年老的狐狸，狡猾又落魄，尖嘴撇着摇了摇头：“好着呢。这不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嘛。”
他用下巴往牢房最深处一点，差拨就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你管他做甚？”
“咴，”邓从不错步地往里面走，手上还在抛甩着那纸包玩，“我不管他，他就要死了！那郡主娘子富贵是富贵不到俺头上，要我死我就要就地被埋了去，谁敢不管？”
更何况收了那么多钱财，今晨挤眉弄眼问那个憨木头样的奴婢加银子，她竟然也憋屈地给了。邓从可更不敢怠慢了，果真城里传得不虚，这是郡主的姘头，出问题了得要人偿命。
于是今早当值，见这人脸上死灰一样的白，都能用来刷墙了，他过了晌午就去给买药了。
还去的寿来哉！啧，哪里的囚犯有这样的待遇？果然还是小白脸当得轻松。
“真不用！”那差拨在他身后长吁短叹。
邓从听了烦，想快步往里去躲开，谁知道他竟然跟上来，凑在邓从耳朵边说话。
这人是个长舌之徒，平生志向是去说书，可叹当了官差没了机会，遂把监牢当勾栏，把犯人当听客，这样神神秘秘倒是不多见，邓从因此竖着耳朵听。
“他在这儿待不了一天了，今晚就得走。”
“谁告诉你的？”这竖子难道还真有消息灵通的时候？
“下午你没当差，有人来吩咐的。”
邓从咽了口唾液：“就要他这样死了？”
“这话咋说的呢？”
这边转角口，墙上油灯点得亮堂堂的，旁边几个格子都空着，正好两人说话。
“不是说他杀了九罗涧的土匪吗？跟人家结仇，出去就是死，在牢里反而是保他咧！”
“不是那么回事，说是要接到韩家的庄子上去？”差拨听他是乱猜，便失了兴致。
邓从又猜：“怎么，韩家要供奉这个小白脸，讨郡主欢心？”
两个人都笑起来，自己要是生下来姓韩，管什么郡主县主，只管在辰州城里横行。
更何况咱们这么个郡主，闷声不吭，一出手就是大动静，养男人养出了杀人犯。听说是出生就父母双亡，可见虽是天家子弟，也没受过好教养，不足挂齿。
两人又叹，先前听说杀那匪寇的是经略相公的小衙内，人人称赞青出于蓝，苇仙村还替他大办一场，称他为恩人。现在凶手变成这小白脸，就要下大狱，果真是同人不同命。
两个人聊得入神，把当差都要忘到大理国去，忽然听得最深处有人野猪似的嚎叫。
“啊！哎哟！痛啊——！”
差拨事不关己，邓从忙不迭跑过去，就看见温葳蕤穿着新送衣裳，在地上打滚。
邓从吓了一跳，怎么了，难道中了邪了？
中邪倒是没有。温葳蕤身体不适，精神不济，正气倒是挺足的。他打着滚，突然看见邓从的皂靴，立马就躺好了。
他脸冲外倒着对邓从笑：“节级哥哥，头疼，给点药吃吧。”
邓从隔得远远的，把那一包药丸都从送饭的口“哧溜”一下划给他，怒骂他：“也是没给你杀威棒吃，给我老实点！”
这番威风耍完便捂着胸口胆战心惊地走了。
温葳蕤摸了一把脸，将虚浮的汗给擦掉了，可脸上仍然白得发青。他将那个纸包打开，送到鼻前仔细地嗅了嗅，心道：“什么次货。”
再一看那纸包，果然印着“寿来哉”三个大字。
*
是夜也是邓从当值。
宵禁之前，还没有人来接那小白脸，邓从便以为今晚便可以歇了。怎料戌时过半，大狱来了辆车，还不是个囚车，是个朴实漂亮的马车。
车上面下来两个人，也都不是官差打扮，像是哪家的小厮。
他们下了车就奔着邓从来：“我等来接人，早先已经知会过，请节级哥哥带路。”
两人带着手信，邓从对着光看过，一边摸索着钥匙，一边带着两个人往里面去。他摇头晃脑做出个轻松样子，问两人：“两位大哥是要送案犯上路吗？”
牢中寂静，两人轻笑，嘲弄道：“什么上路，我们带他享福去！”
邓从也跟着发笑，一嘿一顿，十分滑稽：“那感情好，我替他谢谢两位大哥。”
温葳蕤先前听到了差拨和节级说话，正睁着眼睛等他们来。他吃了寿来哉那没甚用的药丸，热是退了一些，汗是照样出，面色是照样像鬼，靠在监牢的草席上冲过来的三个人眨眼睛。
邓从还是没缓过来，离得远远地干瞪着眼睛看。
看见两个小厮来拽温葳蕤，而温葳蕤少退了半个屁股摆摆手：“我自己走，你们拉我起来就行。”
然后果真那两个人将温葳蕤拉起来，他踉跄了两步就跟着他们走出了门，被托着屁股上了马车。
马车扬长而去，他都没掀开帘子看看。
邓从对着马蹄扬起的尘土发愣。明日若郡主府再来人，是要再敲上一笔，还是讨个好，告诉他们咱们的郡主通房已经跟人享福去了？
*
温葳蕤头疼，困得慌，自己走上车费了大半的力气，坐上车便要昏迷。
开城门时动静颇大，他醒了一次，往外看时，认得大约是西城门，便知道是往韩家庄上去。
知了去向，心先下去了一半，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会儿不舒服，先睡了再说。
睡得过深，基本算是晕过去了。
中间有人摇他，他其实是醒了，但是怎么就是睁不开眼睛，便翻了个身也不管了。
那韩家的小厮看他分明是要醒的神情，一转头又睡了过去，气不过便踢了他一脚，中在腿上。
“你干嘛！”另一个压着声音训斥他，“大官人说是请过来，‘请’过来！他就是个死囚也是客。”
那人知道自己没理，找了个太平车两个人把温葳蕤拉到了大官人安排的院落去。
那院落在庄子中心深处，周围树多，阴暗得很。三人到时院落里面已经有四五个侍从守着。大家伙一起把温葳蕤抬到床上去，叹道这傍着女人过活的人还有这样硬的骨头。
好床，好枕，温葳蕤一觉睡到了天明。
巳时他才醒来，刚刚坐起，外面便推门进来个小丫头，扎一个双蟠髻，穿着个杏色的短衫，配着朱红色的百迭裙，娇俏可人，进门便唤。
“相公醒了，奴家樱儿给相公请安。”
温葳蕤一口气差点没咽下去，咳了起来。
樱儿见了，心疼关切，忙过来给温葳蕤拍背。温葳蕤咳得昏天黑地也没忘记躲她。
樱儿见温相公不要她，站在一旁，讨好地笑：“相公莫急，樱儿给相公熬了药，相公一喝就好了。”
世上就没有一喝就好的药！这是温葳蕤多年行医呕心沥血想要和人说明白的事情，只是但凡有人信了灵丹妙药，就不会再听他言语。
不过这事儿现在也不重要，郡主还在等着，他没空和个小丫头絮絮叨叨。
“谢谢樱儿，”他温柔地笑，樱儿也含羞笑了起来，“樱儿可否知道，韩大官人现在何处，何时来见我。”
韩松年不知道给樱儿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个小姑娘挺起胸膛仿佛自己是个上阵的先锋，颇为骄傲地回温葳蕤：“大官人忙碌，要过两日才能来见相公。大官人命樱儿照料相公，要让相公在庄上生活习惯，若是相公见了大官人，提了什么不满意，大官人还要责罚樱儿呢。”
何谓生活习惯，难不成是要自己在府上常住？
难道是韩松年要使一个“拖”字诀，先抹去自己的踪迹让郡主不敢轻举妄动，再乘其不备掳走宋濯？
可韩松年都不知道他与郡主对宋濯的人身安危皆有警醒，如何能想到来防他们。更何况，要让他温葳蕤失踪，也不用给他这样的好宅子住，让这样漂亮的小女娃来照料她。
更不必说，过两日要来见他。
温葳蕤盯着樱儿，似有逗弄之意，又似诚恳请求：“那就烦请樱儿帮我传个话，能否让大官人今日抽空见我，或者我去见大官人？”
樱儿支支吾吾，羞红了脸：“大官人只说了这些，樱儿平日也见不到大官人……”
温葳蕤明白了，穿上衣衫说要出去走走。
“那……那药呢，相公不喝了吗？”
“药，樱儿替我放着，我回来喝。”
“可是……可是相公……”
樱儿还没有可是完，温葳蕤便打开了门，扑来两个彪形大汉遮住了天，握着刀逼他回去。其中一人还有点眼熟，可能在郡主府里见过。
敢情韩大官人也不是真的要热情招待。
可是既然都到了韩家庄来了，不借这大好机会探听探听岂不辜负了大官人的一片心意。温葳蕤长呼一口气，再次打开了门。
柔情宠溺那一套显然用不到这两人上，温葳蕤想和他们套近乎：“两位兄弟，怪辛苦的吧。”
两个人都不理他，他随即开始耍无赖：“两位先忙，我出去散个步。哎哟这个睡得太久也成问题，经络都不通畅了。”
他迈出个门槛，两把刀又亲昵地贴上来，又忙被他抵住：“莫着急莫着急，都请我住了这样的院落，怎能不让我看看风景。”
话音未落就猛地一蹲，从两个人的臂下钻出去。
岂料院中院门还有侍从，加起来共有五人。
温葳蕤更是疑惑，这韩大官人似乎还挺看得起他，虽然是弱质郎中，也要五人看守。
这五人之中有一个看上去是管事的，能说得上话，玩性大，见温葳蕤非要出去也十分给面子。
“先生要转转，也没什么不可以，就挽着我等的手，绕着这间院落看看，也叫您知道自己住的什么地方。”
什么挽着手，怪恶心人的。
但也没有别的法子，温葳蕤屈服了，那个人就和另一个侍从两人一左一右夹着他，果真带着他到院落外面去。
一出去才知道二人根本没有这么好心，与其说是让温葳蕤见识见识，不如说让韩家府上的庄客见识见识。
这院落外面人少，拢共碰见了六七个人，见一个人那个侍从就介绍一番，“韩大官人请了郡主的座上宾来庄子做客”。碰见的人就会用不善的眼神上下打量温葳蕤，然后三个人一起发出些许癫狂的笑声。
一次、一次、一次，一共有七次。
七次也没能让温葳蕤的狂怒变为麻木。他心里已经意识到，但不愿意承认，这关于郡主与自己的劣等的玩笑，已经传遍了辰州城了。
他料定，是韩松年下令传的。
他以为自己已经为谭明姃捅下很大的娄子，却不想还能给她带来这样的祸事。
果然自己是丧门星，不损功力。
那两个人最后装作良心发现，说大路人来人往，要给先生留面子，走小路回去。
小路没遇见来往的人，只路过了另外一个院落，里面有一个人在发火。
他似乎也是被囚，在门口与守门的纠缠。
那人似乎颇有些功夫，与守门的有来有回过了几招，看得出他拳法身手都属上乘，却突然失去力气，松懈地跪下，被守门的扶起来。
他抬起头，正好和温葳蕤对视。
虽然九年未见，只这一眼温葳蕤便知道。
此人，正是樊炳。
邓从长得像一只年老的狐狸，狡猾又落魄，尖嘴撇着摇了摇头：“好着呢。这不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嘛。”
他用下巴往牢房最深处一点，差拨就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你管他做甚？”
“咴，”邓从不错步地往里面走，手上还在抛甩着那纸包玩，“我不管他，他就要死了！那郡主娘子富贵是富贵不到俺头上，要我死我就要就地被埋了去，谁敢不管？”
更何况收了那么多钱财，今晨挤眉弄眼问那个憨木头样的奴婢加银子，她竟然也憋屈地给了。邓从可更不敢怠慢了，果真城里传得不虚，这是郡主的姘头，出问题了得要人偿命。
于是今早当值，见这人脸上死灰一样的白，都能用来刷墙了，他过了晌午就去给买药了。
还去的寿来哉！啧，哪里的囚犯有这样的待遇？果然还是小白脸当得轻松。
“真不用！”那差拨在他身后长吁短叹。
邓从听了烦，想快步往里去躲开，谁知道他竟然跟上来，凑在邓从耳朵边说话。
这人是个长舌之徒，平生志向是去说书，可叹当了官差没了机会，遂把监牢当勾栏，把犯人当听客，这样神神秘秘倒是不多见，邓从因此竖着耳朵听。
“他在这儿待不了一天了，今晚就得走。”
“谁告诉你的？”这竖子难道还真有消息灵通的时候？
“下午你没当差，有人来吩咐的。”
邓从咽了口唾液：“就要他这样死了？”
“这话咋说的呢？”
这边转角口，墙上油灯点得亮堂堂的，旁边几个格子都空着，正好两人说话。
“不是说他杀了九罗涧的土匪吗？跟人家结仇，出去就是死，在牢里反而是保他咧！”
“不是那么回事，说是要接到韩家的庄子上去？”差拨听他是乱猜，便失了兴致。
邓从又猜：“怎么，韩家要供奉这个小白脸，讨郡主欢心？”
两个人都笑起来，自己要是生下来姓韩，管什么郡主县主，只管在辰州城里横行。
更何况咱们这么个郡主，闷声不吭，一出手就是大动静，养男人养出了杀人犯。听说是出生就父母双亡，可见虽是天家子弟，也没受过好教养，不足挂齿。
两人又叹，先前听说杀那匪寇的是经略相公的小衙内，人人称赞青出于蓝，苇仙村还替他大办一场，称他为恩人。现在凶手变成这小白脸，就要下大狱，果真是同人不同命。
两个人聊得入神，把当差都要忘到大理国去，忽然听得最深处有人野猪似的嚎叫。
“啊！哎哟！痛啊——！”
差拨事不关己，邓从忙不迭跑过去，就看见温葳蕤穿着新送衣裳，在地上打滚。
邓从吓了一跳，怎么了，难道中了邪了？
中邪倒是没有。温葳蕤身体不适，精神不济，正气倒是挺足的。他打着滚，突然看见邓从的皂靴，立马就躺好了。
他脸冲外倒着对邓从笑：“节级哥哥，头疼，给点药吃吧。”
邓从隔得远远的，把那一包药丸都从送饭的口“哧溜”一下划给他，怒骂他：“也是没给你杀威棒吃，给我老实点！”
这番威风耍完便捂着胸口胆战心惊地走了。
温葳蕤摸了一把脸，将虚浮的汗给擦掉了，可脸上仍然白得发青。他将那个纸包打开，送到鼻前仔细地嗅了嗅，心道：“什么次货。”
再一看那纸包，果然印着“寿来哉”三个大字。
*
是夜也是邓从当值。
宵禁之前，还没有人来接那小白脸，邓从便以为今晚便可以歇了。怎料戌时过半，大狱来了辆车，还不是个囚车，是个朴实漂亮的马车。
车上面下来两个人，也都不是官差打扮，像是哪家的小厮。
他们下了车就奔着邓从来：“我等来接人，早先已经知会过，请节级哥哥带路。”
两人带着手信，邓从对着光看过，一边摸索着钥匙，一边带着两个人往里面去。他摇头晃脑做出个轻松样子，问两人：“两位大哥是要送案犯上路吗？”
牢中寂静，两人轻笑，嘲弄道：“什么上路，我们带他享福去！”
邓从也跟着发笑，一嘿一顿，十分滑稽：“那感情好，我替他谢谢两位大哥。”
温葳蕤先前听到了差拨和节级说话，正睁着眼睛等他们来。他吃了寿来哉那没甚用的药丸，热是退了一些，汗是照样出，面色是照样像鬼，靠在监牢的草席上冲过来的三个人眨眼睛。
邓从还是没缓过来，离得远远地干瞪着眼睛看。
看见两个小厮来拽温葳蕤，而温葳蕤少退了半个屁股摆摆手：“我自己走，你们拉我起来就行。”
然后果真那两个人将温葳蕤拉起来，他踉跄了两步就跟着他们走出了门，被托着屁股上了马车。
马车扬长而去，他都没掀开帘子看看。
邓从对着马蹄扬起的尘土发愣。明日若郡主府再来人，是要再敲上一笔，还是讨个好，告诉他们咱们的郡主通房已经跟人享福去了？
*
温葳蕤头疼，困得慌，自己走上车费了大半的力气，坐上车便要昏迷。
开城门时动静颇大，他醒了一次，往外看时，认得大约是西城门，便知道是往韩家庄上去。
知了去向，心先下去了一半，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会儿不舒服，先睡了再说。
睡得过深，基本算是晕过去了。
中间有人摇他，他其实是醒了，但是怎么就是睁不开眼睛，便翻了个身也不管了。
那韩家的小厮看他分明是要醒的神情，一转头又睡了过去，气不过便踢了他一脚，中在腿上。
“你干嘛！”另一个压着声音训斥他，“大官人说是请过来，‘请’过来！他就是个死囚也是客。”
那人知道自己没理，找了个太平车两个人把温葳蕤拉到了大官人安排的院落去。
那院落在庄子中心深处，周围树多，阴暗得很。三人到时院落里面已经有四五个侍从守着。大家伙一起把温葳蕤抬到床上去，叹道这傍着女人过活的人还有这样硬的骨头。
好床，好枕，温葳蕤一觉睡到了天明。
巳时他才醒来，刚刚坐起，外面便推门进来个小丫头，扎一个双蟠髻，穿着个杏色的短衫，配着朱红色的百迭裙，娇俏可人，进门便唤。
“相公醒了，奴家樱儿给相公请安。”
温葳蕤一口气差点没咽下去，咳了起来。
樱儿见了，心疼关切，忙过来给温葳蕤拍背。温葳蕤咳得昏天黑地也没忘记躲她。
樱儿见温相公不要她，站在一旁，讨好地笑：“相公莫急，樱儿给相公熬了药，相公一喝就好了。”
世上就没有一喝就好的药！这是温葳蕤多年行医呕心沥血想要和人说明白的事情，只是但凡有人信了灵丹妙药，就不会再听他言语。
不过这事儿现在也不重要，郡主还在等着，他没空和个小丫头絮絮叨叨。
“谢谢樱儿，”他温柔地笑，樱儿也含羞笑了起来，“樱儿可否知道，韩大官人现在何处，何时来见我。”
韩松年不知道给樱儿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个小姑娘挺起胸膛仿佛自己是个上阵的先锋，颇为骄傲地回温葳蕤：“大官人忙碌，要过两日才能来见相公。大官人命樱儿照料相公，要让相公在庄上生活习惯，若是相公见了大官人，提了什么不满意，大官人还要责罚樱儿呢。”
何谓生活习惯，难不成是要自己在府上常住？
难道是韩松年要使一个“拖”字诀，先抹去自己的踪迹让郡主不敢轻举妄动，再乘其不备掳走宋濯？
可韩松年都不知道他与郡主对宋濯的人身安危皆有警醒，如何能想到来防他们。更何况，要让他温葳蕤失踪，也不用给他这样的好宅子住，让这样漂亮的小女娃来照料她。
更不必说，过两日要来见他。
温葳蕤盯着樱儿，似有逗弄之意，又似诚恳请求：“那就烦请樱儿帮我传个话，能否让大官人今日抽空见我，或者我去见大官人？”
樱儿支支吾吾，羞红了脸：“大官人只说了这些，樱儿平日也见不到大官人……”
温葳蕤明白了，穿上衣衫说要出去走走。
“那……那药呢，相公不喝了吗？”
“药，樱儿替我放着，我回来喝。”
“可是……可是相公……”
樱儿还没有可是完，温葳蕤便打开了门，扑来两个彪形大汉遮住了天，握着刀逼他回去。其中一人还有点眼熟，可能在郡主府里见过。
敢情韩大官人也不是真的要热情招待。
可是既然都到了韩家庄来了，不借这大好机会探听探听岂不辜负了大官人的一片心意。温葳蕤长呼一口气，再次打开了门。
柔情宠溺那一套显然用不到这两人上，温葳蕤想和他们套近乎：“两位兄弟，怪辛苦的吧。”
两个人都不理他，他随即开始耍无赖：“两位先忙，我出去散个步。哎哟这个睡得太久也成问题，经络都不通畅了。”
他迈出个门槛，两把刀又亲昵地贴上来，又忙被他抵住：“莫着急莫着急，都请我住了这样的院落，怎能不让我看看风景。”
话音未落就猛地一蹲，从两个人的臂下钻出去。
岂料院中院门还有侍从，加起来共有五人。
温葳蕤更是疑惑，这韩大官人似乎还挺看得起他，虽然是弱质郎中，也要五人看守。
这五人之中有一个看上去是管事的，能说得上话，玩性大，见温葳蕤非要出去也十分给面子。
“先生要转转，也没什么不可以，就挽着我等的手，绕着这间院落看看，也叫您知道自己住的什么地方。”
什么挽着手，怪恶心人的。
但也没有别的法子，温葳蕤屈服了，那个人就和另一个侍从两人一左一右夹着他，果真带着他到院落外面去。
一出去才知道二人根本没有这么好心，与其说是让温葳蕤见识见识，不如说让韩家府上的庄客见识见识。
这院落外面人少，拢共碰见了六七个人，见一个人那个侍从就介绍一番，“韩大官人请了郡主的座上宾来庄子做客”。碰见的人就会用不善的眼神上下打量温葳蕤，然后三个人一起发出些许癫狂的笑声。
一次、一次、一次，一共有七次。
七次也没能让温葳蕤的狂怒变为麻木。他心里已经意识到，但不愿意承认，这关于郡主与自己的劣等的玩笑，已经传遍了辰州城了。
他料定，是韩松年下令传的。
他以为自己已经为谭明姃捅下很大的娄子，却不想还能给她带来这样的祸事。
果然自己是丧门星，不损功力。
那两个人最后装作良心发现，说大路人来人往，要给先生留面子，走小路回去。
小路没遇见来往的人，只路过了另外一个院落，里面有一个人在发火。
他似乎也是被囚，在门口与守门的纠缠。
那人似乎颇有些功夫，与守门的有来有回过了几招，看得出他拳法身手都属上乘，却突然失去力气，松懈地跪下，被守门的扶起来。
他抬起头，正好和温葳蕤对视。
虽然九年未见，只这一眼温葳蕤便知道。
此人，正是樊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