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春光从竹林缝隙间洒落,随着剑出鞘的声音,头顶上方枯败残叶簌簌落下。

    风搅动了下,莫大娘昂首并不屈服,她冷笑:“大人好大的官威,您这是要屈打成招吗?”

    “你这般不知好歹,不见得你是什么为百姓着想的好官,大梁在你们这些逆贼手里迟早完蛋,要杀要剐请便。”

    莫大娘誓死不屈,膝盖向前移动:“呵,那被你拐来的小娘子怕也是被你逼迫的,可怜她一个姑娘家,却被你这个登徒子看了身子猥亵了去,你良心何在?”

    谢鹤徵听罢,脑海中莫名其妙出现那满头乌发散开,面容潮红痛苦,一条光秃秃的小腿儿屈着的少女。

    他心中乱成一团麻,感觉某处被灼烫了下,眼神却又冷下去了几分,他哼笑:“还同我扯其他的?你若心疼,那我便先杀了那姑娘,再让你一并上西天陪她去。”

    “不要!”

    随着剑锋挑动,谢鹤徵感觉手腕被一块冰凉的东西覆盖,他拧眉侧首。

    林锦璨扑闪着眼睛,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语气哽咽着:“顾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少女此刻还是穿着寝衣,一身素白墨发,她直直跪了下来:“若你是因怀疑我有问题,便冲我来即可,你伤害无辜作甚?”

    “说起来,这几日是我不眠不休地照顾你,喂你汤药,帮你擦身子,哄你入眠,这几日,我同你,与真正的夫妻无二。”

    “我不求你感恩戴德,只希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滥杀无辜。”

    真正的夫妻?

    一旁抱着剑的黑衣暗卫闻此抓住了重点,心里都不约而同打了几个问号,少将军容貌气质俱佳,又出身谢氏还是嫡子,这样的人,只要他稍稍勾手,便有数不清的女人上赶着。

    偏偏谢三公子不喜女人近身,哪怕气血方刚的年龄,连军营里发泄用的妓子都不曾用过,更何况与一个陌生女子…交欢?

    可信度不高,这姑娘怕是讹人的。

    “你的面子?”

    谢鹤徵心里很乱,但理智告诉他,他不可以对一个身份可疑的女子心软,他叹道:“你太高看自己了。”

    垂下的眸子不易察觉地一转,随后仰面看着少年盈盈落泪说:“我知道了…都知道了,原来你前几日那么乖说什么要养我的话,都只是骗我的,现在有人帮衬硬气了,就不要我了吗…”

    谢鹤徵对上了暗卫惊诧的目光:“……”

    当众无赖撒泼,真是够了…

    他看着哭的伤心欲绝姑娘,蹲下与她齐平,低声细语:“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什么要不要你的,你都是有夫家的人了,我要你又能如何?喂,这里人多,你注意些分寸…”

    林锦璨推开他,委屈哭喊:“什么分寸!你明明知道我有夫家,还抱我咬我?我脖子上的咬痕是狗咬的吗!”

    什么?

    谢鹤徵一愣,瞥见少女锁骨处到处斑驳的紫红的牙痕,感觉天都塌了。

    他好像…真的毁了人家姑娘清白?

    天爷…他真是烧糊涂了,怎都不知道这回事?!

    他倒吸一口凉气,一时间涨红了脸,见林锦璨还要说什么,他生平第一次因为心虚慌了,谢鹤徵捂住小姑娘的嘴巴:“你闭嘴,闭嘴!快别说了…”

    “唔…”

    林锦璨被霸道地拽入温暖的胸膛,她呼吸不畅开始挣扎着,完全是一副

    娇娇妻儿和郎君打情骂俏的样子。

    此时演技达到了巅。

    她知道,这些都是顾兆的手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的主子污名在外,他们日子也不好过。

    此事,是万万不敢向外人多嘴的。

    “你欺负我,还狡辩…我要告诉我爹娘,让衙门抓了你浸猪笼去…”

    “噗呲”一声,一声偷笑声很扎心地刺入谢鹤徵的心脏。

    在属下面前丢这么大的脸,日后还让他怎么镇得住?

    汗流浃背的感觉很不妙。

    少年看着怀里眼委屈的不行的人,他都想坐下来一起哭了。

    他用指腹不断摸着林锦璨湿乎乎的脸,乞求原谅:“我亲了,不,我咬了,我就是小狗,汪汪汪…饶了我吧。”

    …

    一旁,昏倒的年轻女人忽然醒了,疯病又开始发作,原本美丽可亲的面容变得双目通红,睚眦欲裂,拼命呕出嘴里的布条。

    暗卫把布条抽出。

    没了束缚了李美人,额角青筋暴起,开始喘气狂笑:“你就是雍熙,你手臂上朵牡丹胎记!”

    她转头:“莫嬷嬷,你是雍熙的乳娘,你告诉我,凭什么她的雍熙还活着,我的儿子却死了,他还那么小粉糯糯的…王后啊,我恨你,恨你…”

    林锦璨暗暗扶额叹气,这下她们的身份是真的瞒不住了。

    李美人似乎发现了什么她空洞的眼神一亮,歪斜的脑袋一抽,嘴角扬起诡异兴奋的笑,朝谢鹤徵奔了过去。

    还未近身,意料之中的,李美人被暗卫狠狠踹倒在地。

    李美人痴痴地望着谢鹤徵,神色悲悯:“孩子,好孩子,我是你阿娘,我找到你了…找到你了啊哈哈哈!”

    女人琥珀色眼眸闪烁的泪光。

    谢鹤徵一愣,厌恶地瞥了眼女人:“将这个疯子押回去,派人治好她,日后我要亲自审问。”

    “是。”

    少年回过神,也不知道他方才再心软什么?简直莫名其妙。

    他重新将剑转头,缓缓横在了林锦璨脖子上,一条红痕赫然出现在少女雪白肌肤上。

    异常冷漠:“翠翠姑娘,她的话你怎么解释?”

    林锦璨垂眸,心里咯噔了下。

    完蛋,那种方法根本没用。

    “你…要杀我?”她往前走了一步。

    “我是无辜的,什么雍熙公主?我根本不认识她们,一个疯子的话有何可信?”

    少年眼眸微眯,手却分毫未动,淡道:“不怕死,可以继续哭。”

    “我是大梁人,夏国自古以来便我的敌人,我的兄长,叔父,大伯都是死在他们的银枪下,若发现夏国余孽,我不会心软,定会将其斩草除根。”

    他沉沉道:“宁杀错千人,不放过一个,我向来如此。”

    林锦璨深吸一口气:“那大人怎样才肯信我?”

    “亲手杀了她。”

    林锦璨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跌入谷底,她看向头发花白的老人,岁月的痕迹在她脸上刻下了太多。

    莫大娘儿时丧父丧母,中年丧夫如今到了晚年难道又要死于自己呵护了半辈子的人手里吗?

    可是她明明发过誓,要给她过上最好的日子。

    那可是自幼带大她的乳母啊。

    莫妈妈她教她用筷子,教她走路,第一次来月事,也是她陪伴着。

    她是比母亲还要亲密的人啊。

    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她怎么会做?

    “可我没杀过人。”

    谢鹤徵嗤笑,拖起她的手,将剑放入她的手里:“不怕,我教你。”

    少年站于她身后,左手搭上剑柄,瞄准莫大娘的心脏:“用你打我的力气刺进去就好了,会很快,她不会太痛的。”

    “再犹豫,我可就认为你是舍不得了呢。”

    林锦璨手心出着汗,握剑的手颤抖着,她闭眼缓缓走近,准备离心脉偏右的地方刺入。

    伤及此处,不会立刻毙命。

    锦璨的眼眸在谢鹤徵看不到的悲恸,她嗓音哽咽:“莫大娘,我,我对不住你…”

    然而,剑入胸膛的刹那,莫大娘居然伸长脖子,把身子一侧,把剑不偏不倚地悄然送入自己的心脏。

    年迈的妇人口中顿时喷涌出鲜血,她看着天空莞尔笑意:“我来陪你们了…”

    谢鹤徵一怔,下意识看了眼惊慌失措的少女,他原本只是想诈一诈她们,却不曾想这妇人竟会自尽?

    小女孩尖叫一声,跑到尸体便摇晃着哭喊道:“奶奶?不要啊…奶奶!爹娘都不在了,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我该怎么办…你醒醒好不好?雪鸯错了,再也不会和您顶嘴了,呜呜呜,你睁眼看看我好不好…”

    林锦璨恍惚地看着满手鲜血,此时脑中轰然炸响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喘着气,眼前忽然一片黑暗,五感几近消失。

    她亲手杀了最疼自己的人。

    林锦璨捏紧衣袖,艰难地转动脑袋,看着少年手背上零星血点,咬牙。

    她双腿一软,捂住绞痛不已的心脏,踉踉跄跄地朝竹上靠去。

    林锦璨看了眼顾兆,立刻抬手,将掌心狠狠朝少年脸颊劈下:“你滥杀无辜,就是个白眼狼!我林锦璨日后必定会日日诅咒你,诅咒你不得好死下十八层地狱,病痛缠身,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这般狠毒的诅咒,让在场的人一怔。

    他们知道,这姑娘定是活不了了。

    谢鹤徵停在半空中的手顿了下,灼烧和刺痛感蔓延至整张脸。他把嘴角的血舔舐干净,忽然病态地笑了起来:“是么,那多谢你恨我。”

    然而,少女却不再理会他,用看乞丐的眼神瞧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去。

    即使是在南方,春日里也是春寒料峭的,小姑娘只着一件素衣,扶着竹子一瘸一拐地走着,那离去的背影决绝而孤单。

    谢鹤徵心里一拧:“你要去哪儿?”

    “放开,我要回家去。”

    “不行!回来。”

    “…畜牲。”

    谢鹤徵听见这一声辱骂,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冷笑:“哦,不听话了?”

    他笨拙地试图用恐吓挽留眼前的人:“别忘了,你现在什么都没有,我要你死,就跟踩蚂蚁一样简单。”

    林锦璨冷冷一笑,藏在袖子里的手抓住了夺人命的暗器:“顾大人,我们从此一别两宽,再也不会见了,你若要杀便趁现在吧。”

    谢鹤徵压下心里的酸涩,他把林锦璨箍入怀里,沉沉道:“不能不见,我不许你走,跟我回家去…”

    “那什么狗屁夫君,我不许你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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