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啪”的一下,清脆耳光声惊得栖在梧桐枝桠上的乌鸦展翅飞蹿。

    姚温娴不断拿红椿撒气,没一会儿,红椿的脸颊肿得像蜜蜂蛰过了似的,她跪在地上,纵使不服也只能哀声求饶。

    “姚姑娘饶命,奴婢知错了,这几日不得好觉睡,这才一时出神了。”

    姚温娴哼笑:“半夜不得好觉睡?去偷人了?”

    红椿面对冷嘲热讽暗暗咬牙。没得安眠,还不是为了给她这个不知羞耻的闺阁小姐放风把关?

    这几日自家主子和姚温娴如胶似漆,每隔三日便要来此处把酒夜谈,顺便行鱼水之欢。

    她纵使看不惯,又能奈何?

    “好了!你拿红椿撒气做什么?”

    谢如归于心不忍把人拽了起来,毕竟红椿是他的人,榻上伺候了他这么些月,阿猫阿狗也有感情了,打狗也得看主人不是。

    “你凶我?谢如归你什么意思?”姚温娴双眸不可置信地瞪着。

    方才还温声细语哄着她,这下提了裤子就不认人了?

    谢如归的胸口从刚才下了榻,就一直堵着口气,他现在需要坐着缓缓,而不是在这里跟人斗嘴动气。

    若是林锦璨,此刻定是贴心的为他抚着胸口顺气了。

    他忽然有点后悔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谢如归叹道:“行了,你急也没用,出了事,我会担着,时间不早了,我得歇息了,锦璨还在家中等我。”

    姚温娴一愣,她撇着嘴,红着眼眶怒道:“走就走!你别后悔!”

    语罢,姚温娴便提裙在狭长的石板路上奔跑了起来,谢如归也没精力挽留,他淡淡瞥了眼那道水蓝色背影,便转头唤了声正在啜泣的红椿。

    “别哭了,去把我的药拿来。”

    红椿听罢心中闪过一丝暖意,她吸了吸鼻子,壮着胆子劝阻道:“那药公子不可多吃…您这几个月虽是精神多了,和姚姑娘的时间也久了些,可是药三分毒,怕也是一时有效,日后会反弹的…”

    谢如归眉头一拧,红椿说这话意思是他愚昧无知,为了治好那说不得的病,病急乱投医信了一个臭和尚?

    他怒不可遏:“连你也嘲笑我?给你几分笑脸,还真把自己当正宫娘娘了?她姚温娴都够不着,你一个贱婢凭什么管你主子?”

    “去给我拿药!”

    红椿吓了一跳,喉咙哽涩了一阵,心中委屈的不行,她跌跌撞撞起身,回到屋里,在柜子里找到了白瓷瓶。

    正准备将药交给谢如归时,红椿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让她心中猛然一跳的东西。

    凌乱的床榻上,那一堆绫罗中赫然出现一只断了的琉璃耳珰。

    这绝非姚温娴的东西,而是……林二姑娘的!

    她瞬间明白了过来。

    “你在磨蹭什么?”

    红椿一怔,她看了眼谢如归的背影,立刻回头,将榻上的耳铛藏入了袖子里。

    “药来了…”

    红椿恭敬地把水端到谢如归面前。

    “看见什么了?这样魂不守舍的。”

    冷风吹得额头沁凉,红椿暗暗收紧袖子,摇头;“没,没有什么的,是奴婢不中用,身子难受的厉害。”

    谢如归将药丸吞吐,浑身都舒坦了起来,他淡道:“罢了,回府吧。”

    ……

    烟火在空中炸出了几朵斑斓的花,道观外,一只马车停在暗处巷子底等候多时。

    姚温娴透过长而轻薄的帷帽四下看了看,这才放心地踩着侍女的背脊上了马车。

    乳娘刘氏见姚温娴,“姑娘今儿是怎么了?”

    “我和林锦璨比起来,谁更美?”

    “…自然是姑娘了。”

    姚温娴忍着眼泪:“可他居然为了一个丫头呵斥我?我堂堂长史府嫡女难道比不上林家那个野丫头和红椿那个贱人婢吗?”

    刘氏低头:“怎么会,明明是他谢如归眼睛蒙了猪油,这样的男人,咱们日后不来往就是了。”

    “不,我不服,林锦璨她凭什么。”

    姚温娴恨恨咬牙,她忽然想起更要紧的事:“妈妈,去熬碗避子汤来,旁人见了就说我染了风寒。”

    刘嬷嬷疑惑道:“提前备好的姑娘没喝?”

    姚温娴叹道:“被谢如归打了,谁知道他是抽什么风了…妈妈,方才已经有人撞见我和谢如归的事情了,我该怎么办…”

    “什么?”刘氏一怔。

    “不知来者何人,他会不会…”

    刘氏觉得头疼的厉害,每日这样战战兢兢的,她当初就不应该纵容姚温娴和已婚男人苟且。

    她眸光一转,宽慰道:“没有证据,就全当那人空口无凭,咱们咬死不承认,若那人非要回来找什么证据,咱们在明处,只要一露出蛛丝马迹,派人直接做掉便是了。”

    姚温娴叹道;“也只能如此,对了,林锦璨可有乘谢家的马车回去?”

    “没呢,谢老夫人头疾突然犯了,原本乘林姑娘的骄子,让王家夫人做了,他们先行一步。”

    刘嬷嬷道:“她一个姑娘家身边没人伺候,也没个护卫,只要等她出了宫,咱们的计划就万事大吉了。”

    “那就好,那些人可都是我花了重金请来的刺客,我就不信千机阁此番会失手。”

    …

    街道花灯如海,灯影幢幢,彩旗猎猎,百姓皆着盛装,仿佛都踏着光影在纵横交错的街道里走着。

    一间厢房里,菱花镜前,站着一身姿飒爽挺拔的女子,她浓密的乌发用红绳利索束起,方才穿的红襦裙白袄子,也换成了一身苍蓝色劲装。

    林锦璨的个子不算矮,站在谢鹤徵那样高大的人身边也只是比他矮一个头而已。

    这身男装自她成为林锦璨这个身份后便很少穿了。

    “接着。”

    谢鹤徵屈膝坐于案边,他抬起搭在膝盖上的小臂,拾起其中一只面具扔给林锦璨。

    林锦璨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面具:“……”

    她的不能用丑和狰狞来形容,而是滑稽。

    面具呈惨白色,腮上两朵淡黄,眉毛不是平的而是如剑般往眉心竖着,两颗眼珠子一边站岗,一边放哨,鼻子是猪鼻子,嘴跟中风了似的歪斜到一边。

    再看看谢鹤徵,是一副帅气的獠牙面具。

    “我不要这个。”林锦璨把面具摔在案上。

    谢鹤徵撑着脑袋笑道:“那你要哪个?”

    “和你换。”

    “不要。”

    这可是他故意给林锦璨挑的。

    林锦璨听罢轻哼,一边往外走:“那我就不和你去了,我要铺好被子等我的如归哥哥回家去。”

    才走出几步,林锦璨的腰一紧,随后她的肩头被翻过来,整个人被谢鹤徵摁到雕花镂空门窗上。

    林锦璨内心不慌不忙,这样的场面她见的有点多。

    “走开。”

    少年双手抱胸,片刻后把她的脸掰过来细细端详了一番。

    秋波眉,桃花眼,观音痣,微圆润的下巴。

    她都没有。

    谢鹤徵双眸微眯:“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什么?”林锦璨怔住。

    谢鹤徵指尖绕着她发带,一只手不断捏着她的脸和颌骨:“问问而已,你慌什么?”

    林锦璨蹙眉,定是这身装扮让他想起了五年前咬他的女贼。

    她推开谢鹤徵哼道:“怎么会?你这样众星捧月的人,我一个养在乡下的庶女,哪里见得着您这尊大佛呢?”

    “莫非你对我这样不同,是见异思迁,透过我看到了某位粉红佳人了?”

    谢鹤徵淡然一笑:“不算什么佳人,一个恬不知耻的毛贼罢了。”

    林锦璨冷哼,用力剜了眼面前这张笑眯眯的脸:“真是笑不死你。”

    分明是骂人的话,可从少女水润透亮的榴唇中吐出,在旁人眼里看来是娇嗔。

    “今天是我的生日,没有礼物就算了,还咒我死?”谢鹤徵站在林锦璨身后,帮她把面具的绳子系好。

    “陪葬,陪葬……自古以来只有夫妻才可以生同衾,死同穴,哪里有嫂嫂和小叔子一起的?”

    “你想红杏出墙吗?”

    林锦璨想起那些沾了盐水的鞭子,她厌恶地躲掉谢鹤徵的手,冷道:“你很吵,不要说话了,麻烦维持好你玉面修罗的形象,请闭嘴。”

    “……”

    谢鹤徵一顿,安静了下来,可手还是不死心地要帮林锦璨把绳子系上。

    “也别动了,你扯到我头发了,我很疼。”

    “噢。”

    林锦璨一面系着面具,一面跨过门槛,生了气似的头也不回,就这么一个人绕过走廊,走下楼梯,来到集市上。

    谢鹤徵就这么默默跟在少女身后,一路上他东奔西走,一边买各种首饰和吃食,一边问林锦璨喜欢什么。

    即使小姑娘根本不怎么理他,他凭着那道坚不可摧的心墙,自我修复安抚。

    没一会儿,他两只手臂里就抱满了牛皮纸袋和各种匣子。

    “怎么什么都不吃?果真是仙女下凡来了吗?”

    林锦璨冷漠了半天,心里那道鞭挞之仇的坎儿怎么也挥之不去。

    甩也甩不掉了,干脆先哄着吧。

    “因为疼啊。”

    她也走累了,撑着脸蹲下来歇息,苦恼道:“被狗咬了,嘴巴到现在都还没好全呢。”

    谢鹤徵一嘁,慢慢蹲下来,揉着她的脑袋,无奈叹道:“恶人先告状…我们谁先咬谁啊?喏,看我脖子上的疤,每每去校场,兄弟们都问我这牙印哪里来的,我脸都被你丢尽了。”

    “那你怎么说的?”林锦璨侧过脸。

    “当然是老实交代啊,说是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咬的,像某人说旺财咬的,人家也不信啊。”

    林锦璨倏地起身,瞪了谢鹤徵一眼,一下子就把他推倒。

    明明丢脸的,吃亏的是她好吗?

    不管是五年前打她的谢鹤徵,还是现在变着法儿气她的谢鹤徵。

    都让人这么讨厌,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她居高临下的对坐在地上的人,笑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谢大人和嘉宁郡主可真是绝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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