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善院里边儿,小羽捧着脸坐在银杏树下,一个劲儿地感慨着。

    “也不知道豆子哥哥在军营里混得怎么样了?”

    “也不知道姐姐今年能不能来这儿?”

    “要是豆子哥哥还在就好了……”

    “小羽——,叫孩子们过来拿东西!”

    小丫头被吓了一跳,一个没坐稳摔到一边,孩子们听见有东西可以拿,还没等小羽招呼,一个个地都自觉地跑出来围着轻红。

    “大家别挤,每个人都有呐!”

    小羽看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问道:“这是……?”

    轻红连忙将这些包裹卸在地上,指着它们说道:“这是小姐每年都会在春三月给孩子们送来的小玩意儿,什么布偶、风筝、头绳、九连环这些都有,让孩子们也高兴高兴。”

    孩子们打开包裹,一人手里拿一个,人人笑得合不拢嘴,看看自己的,也看看别人的。

    二丫问道:“轻红姐姐,有我的份吗?”

    轻红指着地上的纸壳子,故作思索道:“小姐只说买给孩子们的,没有说要给其他人。想当年我还是一个小孩的时候,小姐也会每年给我准备一样小玩意儿,不过现在也没有了……”

    二丫拉着她的手晃来晃去,撒娇地说道:“好姐姐,你就别逗我了,我只是说笑的。我想问问宿弦姐姐她今日来不来这儿?”

    “怕是来不了,我今日倒是清闲,你欢不欢迎我来呢?”

    “你能来就太好了!你之前不是给孩子们耍花枪嘛,他们一直都盼着你再表演一次呢!”

    ……

    宿弦爬上一棵桃树,想把高处开得最好是桃花折下一枝。这个小院平日无人居住,时不时有人来洒扫,不至于使杂草丛生。

    她刚从宫宴上悄悄溜走,反正她被安排在偏僻的角落,虽然她这是第一次有资格到宫宴,但不外乎是皇帝和众妃子还有几位小皇子小公主齐聚一堂,说几句漂亮的恭维,真是没意思。

    偶然路过这个小院,一簇淡粉色竟跃出墙头,鲜活地展示在过往之人眼前。她发现门没有上锁,往里面望去也似乎没人居住,于是便推门进来了。

    没想到荒芜的院中有一树桃花开放,比宫里她见过的所有梅花开得都好。果然,无人打理的总是比精心呵护的更努力和绚烂。

    她看着四下无人才敢不顾仪态地爬到树上,她安慰自己这没什么的,因为以前在红枫镇的时候她最爱爬上小镇外的那棵大枫树上看日落了,那时她登高上树,下水摸鱼可从不在乎什么繁文缛节。

    她伸手够啊,可惜怎么都够不到。傍晚,阳光没那么刺眼,透过树杈照在碎碎的桃花上,映红了她的脸庞。她穿着一袭绯衣被花朵掩映,为不起眼的杂院添了一抹亮色。

    宿弦没摘到梅花,后背莫名传来一丝凉意,她立即警惕地回头看了一下,只见束冠黑袍的男子静静地站在院中的石子路上,静静地看着她,他背着手,脸上的笑意令人捉摸不透。

    宿弦心中一惊,差点脚滑,急忙转过身来,倚在树干上,正好挡住了映在他脸上的阳光。不是吧,怎么自己好不容易失态一次还叫人看了去?真是叫人难为情。

    “你……你不在密行司,怎么得空在这里?”

    陆渊慢悠悠地走到树下,伸出手,眼神示意她抓着他的手小心下来。

    她自然而然地握住陆渊的手,一只脚刚碰到地面,不曾想陆渊故意使坏往他那边一拉,她随即跌到他怀里。

    宿弦不好意思看他的眼睛,连忙挣开他的手,整理了衣裙,端正了仪态。

    “你怎么知道我在此处?”

    “我知你不喜欢待在席上,肯定又要悄悄溜出来,今日宫里热闹,到处人来人往,这样偏僻无人的地方也就只有你喜欢来。”

    他接着说道:“我今日好不容易得空,不用再为密行司那些事烦忧,既然待在宫里无聊,不如陪我到外面走走?”

    宿弦想着,这样的机会也不多了,能无忧无虑地陪伴重要的人,是难得的机会,于是二人一起出宫,宿弦问要去哪儿,陆渊只是说随心所欲。

    嘴上说要随心所欲,他拉着宿弦来到一家酒楼,最是人间烟火气,这里有阖家过来聚一聚的,有来往商客歇脚,多的是穿着异族服饰的人。酒楼中央是一个戏台,客人可以边享用美食边观赏戏曲。

    上了二楼,二人点了一壶好茶,一壶美酒,几盘干果和点心,面对面坐着。

    “你平日不喜玩乐,最喜静,怎么找到这种地方的?”

    陆渊笑笑,把点心挪到她面前:“我没入密行司以前也生性贪玩,以前常同兄长到此处,后来兄长即位后就没来过了,时隔多年再来此,这里的布置竟然同之前别无二致。”

    想不到,想不到严肃又冷酷的肃王,小时候居然是活泼的性子?自己陪伴在他身边时他也不过十三岁,可是已然一副大人模样,从未见过他孩子气的时候。故她心里惊讶,脸上没表现出来。

    此时戏台上的表演正到高潮,只听得各层的客人掌声雷动,纷纷叫好。

    听着这戏有些耳熟呢,因为她平时不爱听戏,也不怎么到勾栏戏馆,所以她一时不知道为何感到熟悉。

    陆渊似是看穿了她的心事,他喝了口酒,淡淡地说道:“这是在讲盛武皇帝和临安公主的故事。”

    盛武皇帝和临安公主?

    精通古今之史的宿弦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么耳熟,原来是东陆开国皇帝陆燮的事,刚刚高潮那段正讲到盛武皇帝为解救被困的临安公主,率兵十万攻打南函关得胜的故事。

    南函关易守难攻,是天下闻名的死窟,南函关前,不知有多少将士葬身于此,那里不知埋葬了多少枯骨。盛武皇帝的十万精锐折损了八成才将南函关拿下,从此他的铁骑破关而入,势不可挡。

    可惜那一战流了太多鲜血,天下人怨声载道。皇帝冲冠一怒为红颜,却不曾想这一怒要了红颜的命。

    最终,临安公主在天下人的声讨中郁郁而终,这一对青梅竹马团聚不到一年就天人永隔了。

    宿弦面向戏台,饶有兴致地看着场中人的表演,情到深处时戏子痛哭流涕,引得看客泪水沾襟。

    她转头对陆渊说道:“天下人如今都歌颂他们的真情,还真有意思。”

    陆渊明知故问道:“怎么说?”

    “盛武皇帝南函关一战,表面上是为解救临安公主,实则是称帝的必经之战。南函关一破,帝都的最坚实的防线溃散,军队长驱直入,直取皇城,都无人可阻止。所谓帝王为红颜血流成河只是表象,天下人的骂名最后都是临安公主扛下,最后不到一年就郁郁而终了,其实也没什么好歌颂的。”

    在无情这一点儿上,他们陆氏一脉的帝王倒是一脉相承,惯会以情杀人。

    也许宿弦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许是跟随过先帝和肃王的缘故,她还真沾染了些许陆氏帝王的性子:野心与格局,重实质轻感情,理性和智慧……不过终究与帝王家不是一路人,她善良要多一些,同情要多一些。

    陆渊放下酒杯,屈尊半跪在她旁边,说道:“我也觉得此处无趣了,要不我们再去一个地方可好?”

    “愿陪君子。”

    不去不知道,原来让陆渊心心念念的地方是落月湾啊。这里还像从前一样宁静,水上的船只好像少了几只,今晚月色很好,繁星点点,像碎银落在水面。

    从前,宿弦每逢佳节倍思亲,却独身一人来此泛舟,遇一哑口老翁于此撑船,便同他逐渐交心,畅谈“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抒发“青山有思,白鹤忘机”,在这方偌大的城池中,始终无人愿意倾听她的理想与孤独。

    后来才知道那撑船老翁竟是堂堂肃王易容所化……

    回过神来,陆渊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叶扁舟,邀美人泛舟落月湾,江上无风,只有落叶的涟漪和船桨的水波。

    “何其有幸得肃王撑船矣。”

    “愿与宿弦同舟共渡,一生所待。”

    御舟烹酒,颇有文人墨客之情。

    “阿宿,”他拉过她的手,手腕处有一胎记,而后亲自将一条红绳系于她的手腕,“生辰快乐。”

    对呀,今日分明是她进宫的日子,十四年前的今日,宿弦还是个懵懂的野丫头,被先帝领进宫去,便将那日定为生辰,只因她从襁褓时便流落民间颠沛流离,压根不知何日何时出生。

    陆渊接着道:“我从不相信鬼神之说,但众人皆求红绳赠心上人,意为千里姻缘一线牵,约三生情定。”

    “君之所求,我之所愿。”她说。

    红绳便是肃王殿下所赠的生辰礼了,他知宿弦不缺身外之物,独缺真心,故赠她此物以明志。

    宿弦也如此,陆渊两年前过生辰时,她特意跟随济善院的绣娘学习刺绣,想着为肃王殿下亲手缝制一条腰带,但她自幼只学文治,从未被教授过女红针织。

    到头来绣的是什么…旁人根本无从知晓。

    她本想藏着掖着,或者丢掉这样拿不出手的东西,但陆渊得知后却欣然让她帮自己系在腰间,正大光明地去上朝。

    那日,百官面上不敢,私下指不定如何数落他。

    更别提陆渊三年前的生辰,宿弦想亲自调羹,差点儿烧了肃王府的厨房…

    自此之后宿弦再也不做自己不擅长的,而是每年赠他一副自己的墨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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