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珬的大脑飞速转动,想到依律惩治作恶者挽回滕娘子的名声,才是止住滕娘子哭声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于是,他大跨一步挡在滕悬黎身前,叉手道:

    “圣人,大昱律明定,不论故意或过失,有罪当罚。若用攀亲道故、磕头道歉代替律法,置宫正司于何地?置律法于何地?又置圣人的威严于何地?臣请按律执行。”

    “妾请按律执行。”孟充容紧接着附和道。

    她一想到落水的女儿,便一股酸楚涌上心头,立时红了眼眶,眼中蓄满泪水,楚楚可怜地跪在地上,仰头直视圣人。

    “妾(儿、奴)请按律执行。”

    一时间正殿中的人接连跪倒在地,请求严惩韦思雁。

    韦思雁非但不惧,反倒松了口气,起码没人再提及姑姑和韦氏一族了。

    “曹宫正,按律令宫规当何处?”

    “回圣人,按律当笞三十。”

    圣人的目光在孟充容、封阳长公主和韦才人身上来回逡巡了一阵,而后看向滕后,道:“看七娘的面子,别给待嫁的小娘子身上留了疤痕,改为笞脚心吧。”

    滕后当没听见,沉默以对。

    滕悬黎心想大昱律规定笞刑在背或臀,圣人仁慈改在脚心,便宜韦思雁了。

    但韦思雁今日所为是为了报复她们滕家,纯属她的个人猜测。韦思雁只承认自己无心之失,恐惧之下将罪责推到她身上,她没有证据证明韦思雁蓄意。若此时再牵扯出赵勮之事,又给自家树了封阳长公主这个敌人,得不偿失。

    她虽对改变行刑部位不满,但圣命难为,安慰自己只要板子实实在在地打在韦思雁身上,落实韦思雁攀诬她的罪责,便能弥补自己损失的名声,家人和姑姑也不会再遭人非议。

    晏珬回头看小娘子止住了哭声,脸色也好了一些,不自觉翘起嘴角,随即想到不合时宜,马上收回。

    “圣人……”

    孟充容不服,凭什么改在脚心?

    韦思雁既然知道自己待嫁身,便安生待在家中备嫁,又何必出门招惹是非。既然招惹了是非,就该生受这份皮开肉绽之苦。

    “爱妃当为十六娘积福,不要再计较了。”

    圣人一锤定音,不容反驳。

    曹宫正领命,吩咐女史带走韦思雁。

    孟充容心中恨意难消,她始终怀疑韦思雁受了韦才人的指使故意推女儿下水,还差点让自己背了是主谋的黑锅。最可怜的还是她的十六娘,才丁点大,被她们狠心地当成了挑拨的工具。

    “圣人,妾请监刑。”

    无论如何孟充容咽不下这口气,非要亲眼看着韦思雁受刑不可。

    圣人摆摆手,随她去。

    孟充容的一只脚已经迈出正殿,又收回,转身走向滕悬黎。

    纵使孟充容一言不发地拉着她的手往外走,滕悬黎还是立刻明白了孟充容要她这个共同受害人一起监刑的意图。

    她突然发现孟充容人还不错。

    但她本身是胆小柔弱的人呀,不能孟充容拉她一起监刑,她便一脸淡定地跟着走。

    于是,滕悬黎惊慌失措地回头看母亲,看姑姑和圣人,甚至无意间撞上晏珬的眼神,无一人阻拦,她只得“被迫无奈”地被孟充容拉走。

    荆条一下又一下的抽打在韦思雁的脚心,疼得她冷汗涔涔,惨叫一声接着一声。

    滕悬黎从容冷静地看着眼前受刑的韦思雁,没有一丝同情,因为这是韦思雁应得的。

    韦思雁仰头惨叫的同时发觉滕悬黎脸上漾出一丝得意,下一刻她死死咬紧下唇,将疼痛难忍的喊叫生生憋了回去,瞪向滕悬黎的目光充满阴毒。

    今日要不是为了不殃及姑姑和韦氏一族,她才认下罪责,否则哪有滕悬黎干净脱身,得意洋洋的机会。

    可恶的滕悬黎,她都已经认罪领罚了,还不放过她,还要亲眼看她受刑。

    这算什么?

    将她的脸踩在脚下还不足以她滕悬黎泄愤,还要踩着她的脸在地上来回摩擦?

    滕悬黎,我今日所承受的一切,必将铭记于心,早晚找你们滕家讨回来。

    行刑结束,汗透全身的韦思雁被女史架着去正殿谢恩,又当众向孟充容和滕悬黎赔礼道歉。

    这时,新定公主从东偏厅小跑过来,后面跟着在御前伺候的宫婢垂珠和扬珠。

    圣人将新定公主抱坐在腿上。

    滕后柔声说道:“十六娘不气了,韦娘子受了罚,已经知道错了。”

    新定公主气呼呼地“哼”了韦思雁一声,扭头缩在圣人怀里,一副气大难消的模样。

    韦思雁低声下气地给新定公主说了许多好话,封阳长公主和韦才人也轮番上前逗哄。

    新定公主始终不搭理她们一句。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豫王出列向圣人叉手道:“今日之事由韦娘子带十六娘看鱼引起,十六娘落水前不是在找金鱼么,不如让韦娘子亲手捞一条金鱼送与十六娘试试。十六娘见了金鱼欢喜,想必便不会再记恨韦娘子了。”

    韦思雁捕捉到圣人怀中的新定公主一听“金鱼”二字,小身板瞬间挺得直直的,看来公主仍对金鱼念念不忘。

    她忙不迭道谢,“多谢豫王提点。”

    裴监见韦思雁一瘸一拐走得匆忙,拂尘一摆,吩咐垂珠和扬珠带上捞网和鱼缸追上去,又笑着对新定公主说道:

    “公主您瞧,韦娘子真不是有心推您入水。为了捞金鱼哄您开心,她是捞网和鱼缸都顾不得带了,要徒手为您捞鱼呢。”

    新定公主心有松动,但面上还是谁也不理会,抱着圣人的手,不停地转着圣人拇指上的玉扳指玩。

    垂珠和扬珠来到太液池边,见韦思雁跪在水边正左右为难。

    还离得老远,垂珠便把手中的捞网往过去递,“奴婢奉裴监之命给韦娘子送捞网。”

    韦思雁欣喜地忘了脚下疼痛,站起身去接,“再走近些。”

    距离有些远,她伸长手臂还是够不到,想往前走两步,但脚底的痛意席卷双腿,她的身子一时难以支撑,“噗通”一声跌落太液池中。

    垂珠和扬珠先对视一眼,然后才扯着嗓子大声喊了起来,

    “哎呀,韦娘子,韦娘子。”

    “不好了,快来人呀,韦娘子落水了。”

    可是,她们喊了好一会儿愣是没有喊来一个人。

    幸好韦思雁幼时学过洑水,即使长大后没再练过,但底子还在。

    她在水中扑腾了一阵,咬牙稳住身体,腾出一只手伸向岸上的垂珠,“把捞网给我。”

    当韦思雁浑身湿透地捧着鱼缸回到元枢殿,孟充容很不给面子的笑得很大声,还不忘加一句,“天道好轮回。”

    韦思雁和韦才人的脸瞬间黑了下来,封阳长公主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但圣人面前,她们谁也不敢对孟充容说什么。

    韦思雁忍着疼痛和寒意小心翼翼地将鱼缸呈上。

    新定公主得了金鱼果然露出笑脸。

    滕悬黎看看瑟瑟发抖的韦思雁,再看看豫王、裴监,还有垂珠和扬珠,总觉得有些怪异,但他们每个人面上又平静的好像无事发生。

    她最后看向圣人和姑姑,发现姑姑悄悄对她眨了一下右眼。

    滕悬黎立刻了然,姑姑这是为她一报还一报呢。

    她又一想圣人眼皮子底下,动手的又是圣人的人,圣人岂会不知?

    这一切竟是圣人默许!

    看来圣人是真的心疼姑姑,不忍姑姑有一点不痛快。

    但圣心难测,谁知道此举是为姑姑这个美人,还是暗含警告韦氏之意呢。

    亲侄女又是挨荆笞,又是落水的,韦才人能不心疼?但她不敢表现出分毫。

    因为她心中疑窦暗生,陪侄女一起捞鱼的是御前伺候的宫婢,侄女落水是意外,还是……故意为之?

    猛然间一个念头闪现脑海:圣人这是借此警告他们韦氏!

    一股凉意直窜脊梁,韦才人偷瞄一眼圣人,难道她自此失了圣心?那韦氏一族……

    圣人注意到有人看他,顺着视线看回去。

    韦才人赶忙低下头,不敢与圣人对视。

    .

    如此折腾了一整天才得以出宫,离宫前滕悬黎得了许多金银赏赐,外加补身圣品。但她回到家中尚不及享用这些御赐补品,当晚便发起高热。

    这一病可了不得,几次漏夜请坊间名医,连圣人和娘子都惊动了,从宫里派了御医住在滕府专司照护。

    封阳长公主、韦才人和韦思雁的父亲韦用济,还有其他有意讨好的官员听说滕国舅爱女得重病的消息,荐名医的荐名医,送补品慰问的慰问。

    这么折腾了八九天,才终于见好转。

    初十这日,滕悬黎觉得身上恢复了些力气,不像往日那般萎靡不振,拒绝踏歌和络韵的搀扶,独自在卧房里慢慢地走动,走累了坐在窗塌上靠着软枕晒太阳。

    “这段时间可把奴吓坏了,二娘先是高热不退,吃不进膳食汤药不说,还频繁地往外吐。后来勉强能灌进去汤药了,又呓语不止,将家中所有人的名字叫了个遍,最后不住地喊“大娘”和“二郎”。咱们府中家生的仆从奴婢有好几个大娘和二郎,实在不知二娘叫的是哪两个。主母索性把府中所有的大娘和二郎都叫来您跟前儿。别说,有了这一群大娘、二郎压阵,您的病才见好。”

    踏歌和络韵一边张罗滕悬黎的药膳,一边说着滕悬黎病中的事儿。

    “是么,这阵子浑浑噩噩的,什么都记不得了。”

    滕悬黎看着窗外出神儿,怎么会记不得呢,她对自己这次生病的症结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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