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被你知道了啊…”

    一声叹息落下,信封被扔进火盆,火星子相互摩擦炸出声响。不过顷刻,晕着墨迹的信纸便成了灰烬。

    女人跪在金丝楠木制的名贵床榻上,脚踝上绑着精致小巧的脚铐,锁链连接着床头。

    长年幽禁让她肌肤白皙胜雪,甚至少了几分正常人的红润。

    “哑奴,告诉本王,你何时学会的识字?”下巴被男人一手钳住,冷硬的玉扳指硌得沈茵眉头微皱。

    她被迫抬头,素来莹润的眼睛里充斥着愤恨,嘴里却除了“唔唔”发不出任何声音。

    对峙间,男人喉间浮起一声轻笑。

    “本王忘了,你的嗓子早就被毒哑了。”

    沈茵的愤怒与挣扎被这句话一点点瓦解。她像只折了翅的鸟儿,眸间满是哀求,清泪从眼角滑落。

    “这双眼睛,哭起来…更像她了。”

    温热的指尖落在她的眼角,男人细细端详她的这双美目,语气温柔了些许,却是透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

    “不过是个替身,你怎么敢逃?”

    成王指节收紧,沈茵的脖颈被一只扼住,呼吸急促。

    “若非你生了双肖似阿衡的眼睛,奴仆之身,寡淡之容,怎配进成王府?”

    “如今她死了,你就该待在本王身边,当她的影子,一辈子都别想踏出成王府。”

    …

    “二小姐?二小姐?”

    沈茵猛地从梦中挣扎出来,如同将要溺毙的人骤然爬上岸,坐在软垫上忍不住大口喘息。

    “咱们到皇宫了。”

    抬眸对上春红关切的眼神,沈茵凝了凝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不在成王府暗室,而是入宫选秀的马车上。

    沈茵从袖中掏出帕子心不在焉地擦拭着。已是初夏,她额前的细汗却泛着凉意。

    方才梦中所见并非全然虚幻,乃是她前世遭遇。

    前世偶然间她救了成王李朔一命。后来她遭奸人所害毒哑了嗓子,大夫人趁机要将她卖给别人做通房。沈茵走投无路下拿着信物找成王相助,两人你来我往后他便顺势将她抬入王府纳为美妾。

    沈茵出身低微,只是国公府的一个粗使丫鬟。她识字少,加上是个哑巴,背后遭了不少王府宠妾的白眼和嘲弄。好在李朔对她一往情深,温柔似水,情意不改。

    等她识字后才知道,原来李朔真正仰慕之人乃是皇帝宠妃虞衡兮,只因沈茵长了双肖似虞妃的美目,李朔便从他们的救命之恩开始算计她的真心。

    他刻意含糊她的名字,唤她“卿卿”;有意控制饮食,只为将她养成虞妃一般盈盈一握的细腰;甚至拔掉她两颗牙齿,以便她低头勾唇便是虞妃般妍丽明媚的笑容。

    到最后她竟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中,草草结束了一生。

    好在上天开眼,给了沈茵重活的机会。她一睁眼,竟又回到十六岁落水高热这年。

    这一年适逢新帝大选,沈茵尚未变成哑巴,也不曾遇见过李朔。因着大小姐沈悦瑶突发恶疾卧病在床,沈茵连夜入了族谱,从丫鬟变成了沈国公养在乡下的二小姐,跟着三小姐沈悦瑶一同入宫参与选秀。

    这日阳光极好,秀女入宫后等清点完人数后便由掌事姑姑领到西厢四院。

    用过晚膳之后,掌事姑姑便安排了礼仪嬷嬷教导秀女礼仪。

    休憩时,三小姐沈诗亭寻到沈茵,沈茵下意识要给她行礼,被她连忙扶住。

    “茵姐姐,父亲既认了你,从此你我便以姐妹相称,不必在乎这些虚礼。”

    “你手上的伤如何?”沈诗亭握着沈茵的手打量,“近日来可有抹我给你的药膏?”

    这问的是半月前沈茵手滑打翻一盅金丝雪耳羹所遭的烫伤。沈悦瑶为阻沈诗亭入宫,派人往雪耳羹中掺杂了木桐莲花粉,沈茵是多活一世的人,知晓沈诗亭对这种花过敏,恰逢国公爷在场,只好作无意打翻模样,沈诗亭才得以逃过一劫。

    而那沈悦瑶,大抵是恶有恶报,临近选秀前突然病倒,换成了沈茵入宫。

    沈茵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的烫伤好了许多,只是那日伤的不仅有手,还有手臂。沈诗亭给的药膏见效快剂量却小,沈茵用了三日便用完了。

    她拉过沈诗亭的手,轻轻用指尖在她的右掌心写着字。

    沈茵落水后嗓子受了磋磨,她声音还哑着,逢人也极少说话,大多是做比划或者通过手心写字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意思。

    “无妨,晚上我再命人拿一支药膏给你。”

    沈茵点点头,喉间挤出一声干涩的“谢谢”,心中生出一丝愧疚。

    她拿回药膏后没有立即涂上,而是去了趟医馆,大夫告诉她,药膏名贵,疗效好还能祛疤,值不少银子,怎会有毒?

    “茵姐姐何时学会的识字?”沈诗亭握住了掌心,眼睛弯成了月亮,“你的字潇洒利落,倒似男子,好生大气。”

    沈茵愣了下,她的字是成王麾下一名唤为“守桓”的幕僚所授。

    守桓先生眼盲心善,因着几次撑伞的情谊,便应下教她读书习字的请求。因她总是临摹他的字,后来落笔便也是他那般张扬不羁。

    但这字到底容易引人注意,日后还是要掩饰下。

    “哟,这不是国公府里的熟人么?什么时候跟一个七品小官家的庶女这般要好了?”

    来者声音动听,言辞却有些尖锐。

    “姚姐姐安。”沈诗亭行礼,大方介绍道,“这是嘉国公府半个月前接回京城的二姐姐,单名一个茵字。”

    “姚姐姐安。”沈茵不卑不亢地行礼。礼数周到,硬让人挑不出一处错。

    此人名为姚笙,是户部侍郎家的嫡女。她处处要强,同沈悦瑶互相看不过眼,连带着对国公府的人也没什么好脸色,每每碰上总要唇枪舌剑一番才肯罢休。

    “哎呀难怪,我是听说国公府近来认了位从乡下来的二小姐。”姚笙故作惊讶,“来前我只知道此番选秀有位七品小官家的庶女,方才远远一看还以为是你呢。”

    周围哄笑声响起。

    沈茵自知姿色一般,即使她上了不少脂粉掩盖暗沉的皮肤,用布料去撑起干瘪的身材,但她打扮素静,更无小姐周身气度,站在沈诗亭身侧犹如珍珠旁的鱼目。

    “姚姐姐说笑。”沈诗亭站在她身前维护沈茵,“大家既已入宫,便是姐妹,何苦要拿身份一事咄咄相逼?”

    “你嫡姐沈悦瑶偶尔也要让我几分,你一个庶女,倒是牙尖嘴利。”姚笙敛了几分笑意,拿眼睛去睨沈诗亭。

    而后,她又朝着沈茵走近了几步,“沈二小姐,你这脂粉也是从乡下买来的吗?为何脖子和脸是两个颜色?”

    言罢,她便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周遭秀女读懂了她的意思,也跟着嘲笑起沈茵。

    沈茵抿了抿唇,脂粉是芸娘花了一月例银帮她挑选的,但质量到底比不上贵女平日里用的那些。

    “多谢姚姐姐提醒,应是晚上出汗所致。”沈茵面上无半分窘迫,倒让姚笙等人失了兴致,还未开口,又听沈茵道,“只是…今晨掌事姑姑还教诲过,进宫后当安分守己,不可寻衅,望姐姐勿忘。”

    “你…!”姚笙一时语塞,正欲开口时,只听道一阵脚步声。

    “你们在吵什么?!”

    是掌事姑姑方氏,她在宫中也算是老人,来时碰到的诸多内侍宫女都得看她眼色。

    “回…回姑姑的话,是姚小姐和沈小姐方才拌了两句嘴…”

    “是哪两位金枝玉叶般的贵女?”

    沈诗亭看了眼沈茵,后者已经站了出来,脊背挺直。姚笙对上方姑姑眼神有些发怵。

    “我…我可是户部侍郎家的嫡女…你…不能动我…”

    “进了宫哪还能照顾户部侍郎的面子?”方姑姑皮笑肉不笑,“还是等您被陛下选中再来同老奴说这些吧。”

    她命人端来两盏茶水放置两人头顶。

    “上午教了诸位如何行礼走路,还请两位贵女就这样绕着庭院走上三圈,给所有人做个示范。”

    姚笙上午偷了懒,更别说顶杯行走难度更高。她张口刚想继续理论,只觉得脑袋上的茶盏晃了下,泄出的茶水流经发髻,淋湿了她的衣服

    “啊———”

    方姑姑给了一个眼神,小太监会意,上前满上了茶水。

    “走完三圈贵女才能回房休息,老奴权您留些力气。”

    姚笙一口气闷在心里,只好想着上午学习的那些动作摆着手稳步向前走,可不到五步,只听“啪”的一声,杯子碎了。

    “给贵女换上新茶,重新走。”

    姚笙咬着牙,“这…这怎么可能走得完啊…”

    刚说完这话,姚笙便瞥到一旁的沈茵,她已走到十六步,不仅茶水未漏半分,姿势标准,姿态从容,不紧不慢。

    若是丫鬟沈茵当然不可能在一日之内做到这些,只因她前世是李朔府中宠妾,老太妃瞧不上她,那规矩磋磨了她好些年。

    “这位二小姐走得可真好。”

    姚笙气红了脸,不甘心地捏着帕子,只好回到起点重新开始。

    沈诗亭不禁也侧目,她自认为礼数周到,可今日换作自己,也未必能保证顶着茶水走完这段路。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想起沈茵那日跑到她院中告密。若非如此,她为何会动手给沈悦瑶下药,沈悦瑶又怎会突然高热卧病不起。

    他们姊妹相争的最后,得利者竟是沈茵。

    她竟是小瞧了这个丫鬟。

    ***

    到了选秀前一天,沈茵正在给自己描眉试妆。

    谁知快要收尾时,手抖了下,眼角处便落下一尾红。

    沈茵顿觉不妙,连忙掀起袖子,只见小臂处长了五颗脓包,泛着钻心的痒意。

    她没忍住痒意挠了一下,谁知道脓包破开,红肿发痒的区域进一步扩大。

    院子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只剩下这最后一间屋子没搜了。!”

    沈茵推开门,站在最前面的是姚笙与方姑姑。

    “请姑姑安。”沈茵咬唇行礼,看不出一丝端倪。

    “姚小姐说丢了只玉镯,乃前太后所赐珍贵无比,需要挨个房间搜查。”

    沈茵抬眸,对上姚笙得意的笑容,“姑姑请便。”

    董姑姑带来的宫女便开始四处搜寻,大约半柱香后,几名宫女都走回来,向董姑姑摇了摇头。

    姚笙的脸色骤变,“怎…怎么可能?!”

    沈茵不说话,但姚笙的神情董姑姑看在眼中,到底是活在宫里几十年的人,眼神一下子犀利了起来。

    “如何不可能?还是说…姚小姐你知道点什么?”

    “我是说…我是说我明明昨天就来过这么几个地方,怎么可能一个地方都没有看到我的镯子呢?”

    沈茵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将手背在身后,隔着衣服轻轻挠了下。

    姚笙的手段实在拙劣,引人将她拖住,再偷偷将镯子藏在她的首饰盒中。她昨日刚离开,沈茵便将那手镯取出藏至另一处。

    可是…手上的脓包…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又是何时中的招?

    “不…”姚笙说着向沈茵靠近,“说不定在她身上…”

    她步步紧逼,沈茵有意躲着,谁知她的反应愈发让姚笙认为她在心虚,于是抓着沈茵的手腕质问,“你是不是藏身上了…啊!!!”

    “姑姑!您快看看她手上长了什么东西!”姚笙看清楚沈茵张着脓包的手臂之后,连忙放开了她的手腕。

    董姑姑眼尖,饶是沈茵想借袖子遮挡也已是来不及。

    她一把掀开沈茵的袖子,只见光滑的手臂上落下三四道抓痕,大小不一的脓包顺着手臂线条蔓延至手腕,红肿鼓胀,稍大点甚至还能看到里面黄色的脓水,瞧着有些可怖。

    “我自小接触花粉过多身上便会发痒泛红,一般抹了药一两日便会褪下。”

    “恶心死了。”

    “谁知道这样子瞧着会不会传染?”姚笙退后三大步,捏着帕子捂着口鼻一脸嫌弃模样,“明日陛下同太后娘娘就要开始选秀女,要是我们脸上也沾上了这东西可如何是好?”

    此言一出,身后的其余秀女们便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姑姑…”沈茵还想继续说服董姑姑,“不若今晚我搬至偏房,若明天情况好转,可否准我同大家一同参选秀女?”

    “够了。”董姑姑放开了沈茵的手,稍稍后退了几步。

    “仪容有失,有碍观瞻。”

    “收拾收拾东西,搬到南四所。”

    南四所,是调教新宫女的地方。

    姚笙捏着帕子弯起了眉眼,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

    沈茵咬着唇,心凉了半截。

    她费尽心思争取到的选秀机会,竟要这样错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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