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不知道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婢女，穿着粗衣布衫，张开双手拦在沈茵和她们之间。
“你们…太过分了！”晓花双腿打着颤，说话也有些断断续续，但还是坚定地站在沈茵面前。
“又是你？”锦雀笑了声，“不走开的话连你也一起泼喽。”
这番动静不小，引来其他人侧目。
晓花收了手臂，站在原地有些踌躇。恰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什么事吵吵闹闹的？”
是南四所的掌事，方若姑姑。
“姚才人昨天交给这婢女的活儿没完成，我来催催。”锦雀瞥了眼埋头干活的沈茵，不屑都写在了脸上。
“原来是姚贵人身边的锦雀姑娘啊。”见是她，方若语气客气了些，但还是解释道，“沈茵昨晚吹了风发起了高热，今天早上我见她脸色苍白便让她在房中多休息了下。”
“姚才人的衣物若急着要，我命几个清闲的丫头和沈茵一起洗，以免误了贵人要事。”
锦雀皱眉，“我家才人的衣物丝滑贵重，沈茵手巧心细，换了旁人怕毁了这衣服。何况，才人说过这些是指定沈茵一个人洗。”
“老奴管教南四所多年来，还从未听说过有这规矩。”听到这话，方若的语气也冷了下来，“浣衣婢洗的衣服来自三宫六院，从未听说要专门为哪位主子洗。何况姚才人一天四五十件衣物送过来，衣服换得竟比虞妃娘娘还勤。”
晓花忍不住捂嘴偷笑。
“你！”锦雀气塞，“你一个奴婢，竟敢如此编排才人！”
方若瞥了眼锦雀身后侍女抱着的木盆，冷哼了一声，“等你们才人爬上龙床，再来南四所指手画脚吧。”
“来人，送客。”方若丢下一句话便不再理睬，路过沈茵身旁时瞧见她面上还泛着红，皱眉道，“晓花，把这些衣服同其他人分一下。”
“好嘞。”
沈茵擦了擦脸上的汗，看了眼锦雀等人离开的背影。
戌时初，沈茵洗完衣服喝完药后便爬上了床。
她额头滚烫，整个人意识却异常清醒。
约一柱香后，晓花才推门进来。她刚洗完头发，发梢还是湿漉漉的。
“沈姐姐，你喝药了吗？”
“嗯。”沈茵躺在床上，背对着她，轻轻地应她。
“嗓子又哑啦？”
这回沈茵没有回她。
晓花静悄悄地摸到床边，发现她没睡，又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昨天晚上，是不是跑院子里淋水了？”
沈茵翻了个身，正对着她，眼眸微微睁大。
“你…你没睡？”低哑的声音中含有防备。
初夏天热，感染风寒极为不易。
晓花摇头，“我睡得浅，你放心我不会同人说的。”
“可你为啥要得风寒呢？”
“我不想洗衣服。”沈茵避重就轻，“想趁机偷个懒，而且…方若姑姑才会为我说话。”
晓花恍然大悟。
“你手…怎么样了？”沈茵看着晓花的手，前几日，晓花偷偷帮她洗衣服被锦雀撞见，被婢女拿着戒尺打了三十下。
“没事没事。”晓花嘿嘿笑道。
沈茵聊了一会儿后忍不住眯起了眼睛，朦朦胧胧中听到晓花洗漱还有念叨的声音。
“其实…你不装病方若姑姑也会护着你的…”
“她方才还跟我说，你心思玲珑，假以时日还能帮她管教南四所呢…”
“不像我，粗枝大叶的，唉…”
晓花擦了擦脸蛋，垫着脚摸上了床榻。
“晓花，你想离开南四所吗？”
内侧的沈茵忽地睁开了眼睛，问她。
**
不等晓花给沈茵这个答案，沈茵第二日便被人请去了怡香苑，连着她的衣物。
怡香苑是姚笙的宫殿，为灵萃宫侧殿。主殿住着的是李婕妤，锦雀昨日在方若那处吃了瘪，回来后一字一句地学给姚笙听。姚笙心中不忿，便同李婕妤提了句，直接把沈茵调到自己宫中。
“本宫听说，半个月来你一直向内侍打听陛下的消息。”姚笙把玩着手里的玉佩，嘲道，“你就这么想见皇上啊？”
姚笙坐在椅子上，看见沈茵跪在她面前低眉俯首的样子颇为痛快。她一抬脚，鞋尖便可抵住沈茵下巴，“要不求求本宫，说不定哪天我心情松快些，还能带你去圣上面前露个脸。”
“奴婢不敢。”
“哼，你最好是。”姚笙冷哼了一声，下巴扬起。
“既已来了怡香苑，可不能再像南四所那般惫懒。”
“来人，好好教教她怡香苑规矩。”
“是，娘娘。”锦雀低声应下，看到跪在自己身侧的沈茵，唇角扬了扬。
“奴婢一定会好好调教她的。”语气莫名让人觉得阴寒。
她抬手，一巴掌便直接落在沈茵右颊。力道很重，沈茵的脸很快浮肿起来，嘴角也落了血。
“还敢瞪我吗，沈茵？”
--
被调到怡香苑之后的日子并不算好过。姚笙并不笨，南四所毕竟多有桎梏，但若沈茵被调到怡香苑，她便是要如何羞辱沈茵便如何羞辱。
沈茵每天的活儿几乎是旁人的两倍，她若干不完便被强逼着深夜继续给主子洗衣服，擦地、浇花。更深露重，连轴转了几日，她本来快要痊愈的风寒竟又严重了些。
而锦雀每日的羞辱必然不会少，或者将最脏最累的活直接都给她，或者故意挑刺让她重新洗一天的衣服，或是借着些没缘由的事情刻意惩治她。
而沈茵一改往日的尖牙利爪，被欺负后也只会低眉顺眼地应承一句“是”。
“端好了。”御花园内，锦雀站在不远处的大树下指挥着两个内侍往沈茵托举的盆中倒水。
今日姚笙要沈茵跪着端盆水伺候她洗手，沈茵手一抖，洒了些水在地上。
于是被罚跪在这御花园。
木盆被水压得沉甸甸的，沈茵咬着牙两只手举托举着木盆，肩膀仍被压下去小半截。
此时已迫近日中，正是暑气最盛的时刻。树叶罅隙挡不住刺目的日光，落在裸露的肌肤上便是如针刺般的微小疼痛感。
沈茵跪在地上已然在发抖。天气带着她也有些燥热，衣服因为汗水湿答答地黏在身上不得爽利，往下是被日光烤的滚烫的石板路，无时无刻不磨砺刺痛她的膝盖。
一张小脸已被晒得涨了红，沈茵舔了舔干燥的唇，视野有一瞬的模糊。
脑袋随着一行人的路过清醒了些。
是沈诗亭。
不，如今该奉为“沈宝林”。
沈茵想到她赠予自己的两只药膏，入宫前的第一只的确无毒，有问题的是入宫选秀时她塞的第二支。
想来上一世她最后被封为沈嫔，城府和手段自当不可小觑。
沈诗亭路过时目光同沈茵对上，但她只是笑了笑，便换了个姿势卧坐在步辇上。
额前细汗落下，打湿发梢。似有重物在坠着自己，脑袋忍不住下垂。
再忍忍吧。
沈茵算了算时辰，她这几日故意顺从姚笙主仆二人，锦雀以为她是软柿子，惩处她的手段也愈发得寸进尺。就连今日，见御花园太阳毒辣，毫无遮蔽，便要罚沈茵跪在此处的石板路上。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沈茵等的就是今日。
近来酷热，太后为求养生不喜用冰，几日前却突然中暑晕倒。新帝孝顺，这几日正午时分都要往返一趟慈安宫。
而御花园是御辇必经之路。
可是…热…真的好热…
手失了力气，盆中的水便洒出来了一些。水淋湿到她身上，却还是温热的，并不痛快。
“沈茵！”
锦雀捏着帕子高声唤了句。嗓子尖锐，硬生生让沈茵生出几分清醒。
随即而来的是一记掌掴。
婢女撑伞，锦雀站在沈茵面前，冷眼睨她道：
“御花园的日头可不比怡香苑的好受吧。”
沈茵不答。
“我倒不知你来怡香苑几天就成哑巴了？”
见沈茵不答，无名怒火涌上锦雀心头。
锦雀笑了声，拍了拍掌，两个内侍会意，卸下了沈茵托举着的木盆。
沈茵一口气没松完，只觉得手臂被人钳住，脑袋被人狠狠按压着就往木盆中的水里灌。
“唔…！！”
每当她承受不住时，便又会被人撤出，如此往返，沈茵的一颗心被折腾得七上八下，整个人也狼狈至极。
她疯狂挣扎，试图断断续续吐出些许字眼，可惜风寒尚未痊愈，嗓子似被堵住了一般，艰涩无比。
挣扎中指甲划过木盆，发出刺耳声音。
“继续灌，灌到她肯下跪求饶为止。”
“我让你装哑巴，你个死哑巴！”
“大胆！”
“何人在此处惊扰圣驾？”
只听一声怒斥，几人吓得连忙跪在地上，连声喊道“陛下恕罪”。
御辇刚从太后的慈安宫中出来，此处本不算惹眼，也不挡道，偏偏他们动静不小，竟惹来了皇帝的注意。
“奴婢锦雀，是怡香苑姚才人身边的侍女，奉命惩治犯了错的宫女。”
“她犯了什么错？”谢全目光掠过沈茵，她浑身湿漉漉的，跪在最后。
“…目无宫规，干活也不太利索，早上还顶撞了才人。”
“陛下。”谢全侧身，正对着御辇的方向，语气陡然恭敬了许多，弯腰弓背，似在请示。
本以为此事便了，或者赏顿板子就完事。谁知一把扇子微微挑开明黄色的帷布。
“锦雀？”
声音低沉，带着丝慵懒，寻常不过的两个字，从他喉间滚过便是说不出的好听。
不是所有宫婢能被皇帝注意到。
锦雀心中大喜，跪在地上叩首道，“奴婢在。”
皇帝开了扇，话说得血腥，语气仍旧风轻云淡。
“舌头这么长，不如绞了喂狗，也尝尝当哑巴的滋味。”
一句话吓得几人大气都不敢出，锦雀跪在地上发着抖，汗水滴滴落下地上。
“老奴这就去办。”谢全跟在身侧应和，额上却已是层层细汗。
他本以为应是李玠嫌此处吵闹执意过来，现在揣摩着好似是因为了“哑巴”两字生了脾气。
圣意难测。
自皇帝三月前春猎落马后，他的性情便愈发古怪，虽比往日沉稳了些，脾气却是愈发喜怒不定。
“陛下，陛下，饶命啊陛下！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锦雀求饶的声音并未持续太久，几个内侍已将人拖了下去。
“哑女？”
沈茵顿觉一道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她身上，压得她甚至都不敢喘气。
她抬头，迎上了皇帝打量的目光。
她皮肤偏黄，五官却是生得不错。细长的柳叶眉衬得人温柔清丽，偏偏一双细长的眼直晃晃地看着他，似一只倔强的兽。
谢全看清楚沈茵的脸后心头一跳，只因这宫婢眉眼同皇帝心头肉实在是有些相像，他忍不住打量李玠的脸色，心道皇帝莫不是瞧上了这宫婢？
“奴…奴不是…咳咳……”
开口第一字沙哑得似许久不弹的古琴开弦，忍不住溢出的几声咳嗽让人顿悟。
“啪—”地一声，皇帝合上了扇子，落了帷幕。
谢全离得近，瞧见李玠唇角压了压，眼中似有失望，便知晓这位失了兴致。
“回宫。”
“是。”。
沈茵垂眸落在地下那滩水中，湿漉漉的发丝缠着她的额头，显得有些凌乱。
她自知姿色平庸，今日特地画了淡妆只为突出那双与虞妃相似的眼睛。但不知为何，皇帝却走了。
新帝对她并不感兴趣。
御辇起行，谢全缓步至沈茵面前，她浑身都是水，整个人似丢了魂一般，有些狼狈。
像，实在是像。
谢全随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树下，“日头正盛，你去那树下跪，省得闹出人命。”
“多谢公公。”沈茵叩谢，起身往那树下走去，脚步却有些虚浮。
“你们…太过分了！”晓花双腿打着颤，说话也有些断断续续，但还是坚定地站在沈茵面前。
“又是你？”锦雀笑了声，“不走开的话连你也一起泼喽。”
这番动静不小，引来其他人侧目。
晓花收了手臂，站在原地有些踌躇。恰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什么事吵吵闹闹的？”
是南四所的掌事，方若姑姑。
“姚才人昨天交给这婢女的活儿没完成，我来催催。”锦雀瞥了眼埋头干活的沈茵，不屑都写在了脸上。
“原来是姚贵人身边的锦雀姑娘啊。”见是她，方若语气客气了些，但还是解释道，“沈茵昨晚吹了风发起了高热，今天早上我见她脸色苍白便让她在房中多休息了下。”
“姚才人的衣物若急着要，我命几个清闲的丫头和沈茵一起洗，以免误了贵人要事。”
锦雀皱眉，“我家才人的衣物丝滑贵重，沈茵手巧心细，换了旁人怕毁了这衣服。何况，才人说过这些是指定沈茵一个人洗。”
“老奴管教南四所多年来，还从未听说过有这规矩。”听到这话，方若的语气也冷了下来，“浣衣婢洗的衣服来自三宫六院，从未听说要专门为哪位主子洗。何况姚才人一天四五十件衣物送过来，衣服换得竟比虞妃娘娘还勤。”
晓花忍不住捂嘴偷笑。
“你！”锦雀气塞，“你一个奴婢，竟敢如此编排才人！”
方若瞥了眼锦雀身后侍女抱着的木盆，冷哼了一声，“等你们才人爬上龙床，再来南四所指手画脚吧。”
“来人，送客。”方若丢下一句话便不再理睬，路过沈茵身旁时瞧见她面上还泛着红，皱眉道，“晓花，把这些衣服同其他人分一下。”
“好嘞。”
沈茵擦了擦脸上的汗，看了眼锦雀等人离开的背影。
戌时初，沈茵洗完衣服喝完药后便爬上了床。
她额头滚烫，整个人意识却异常清醒。
约一柱香后，晓花才推门进来。她刚洗完头发，发梢还是湿漉漉的。
“沈姐姐，你喝药了吗？”
“嗯。”沈茵躺在床上，背对着她，轻轻地应她。
“嗓子又哑啦？”
这回沈茵没有回她。
晓花静悄悄地摸到床边，发现她没睡，又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昨天晚上，是不是跑院子里淋水了？”
沈茵翻了个身，正对着她，眼眸微微睁大。
“你…你没睡？”低哑的声音中含有防备。
初夏天热，感染风寒极为不易。
晓花摇头，“我睡得浅，你放心我不会同人说的。”
“可你为啥要得风寒呢？”
“我不想洗衣服。”沈茵避重就轻，“想趁机偷个懒，而且…方若姑姑才会为我说话。”
晓花恍然大悟。
“你手…怎么样了？”沈茵看着晓花的手，前几日，晓花偷偷帮她洗衣服被锦雀撞见，被婢女拿着戒尺打了三十下。
“没事没事。”晓花嘿嘿笑道。
沈茵聊了一会儿后忍不住眯起了眼睛，朦朦胧胧中听到晓花洗漱还有念叨的声音。
“其实…你不装病方若姑姑也会护着你的…”
“她方才还跟我说，你心思玲珑，假以时日还能帮她管教南四所呢…”
“不像我，粗枝大叶的，唉…”
晓花擦了擦脸蛋，垫着脚摸上了床榻。
“晓花，你想离开南四所吗？”
内侧的沈茵忽地睁开了眼睛，问她。
**
不等晓花给沈茵这个答案，沈茵第二日便被人请去了怡香苑，连着她的衣物。
怡香苑是姚笙的宫殿，为灵萃宫侧殿。主殿住着的是李婕妤，锦雀昨日在方若那处吃了瘪，回来后一字一句地学给姚笙听。姚笙心中不忿，便同李婕妤提了句，直接把沈茵调到自己宫中。
“本宫听说，半个月来你一直向内侍打听陛下的消息。”姚笙把玩着手里的玉佩，嘲道，“你就这么想见皇上啊？”
姚笙坐在椅子上，看见沈茵跪在她面前低眉俯首的样子颇为痛快。她一抬脚，鞋尖便可抵住沈茵下巴，“要不求求本宫，说不定哪天我心情松快些，还能带你去圣上面前露个脸。”
“奴婢不敢。”
“哼，你最好是。”姚笙冷哼了一声，下巴扬起。
“既已来了怡香苑，可不能再像南四所那般惫懒。”
“来人，好好教教她怡香苑规矩。”
“是，娘娘。”锦雀低声应下，看到跪在自己身侧的沈茵，唇角扬了扬。
“奴婢一定会好好调教她的。”语气莫名让人觉得阴寒。
她抬手，一巴掌便直接落在沈茵右颊。力道很重，沈茵的脸很快浮肿起来，嘴角也落了血。
“还敢瞪我吗，沈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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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调到怡香苑之后的日子并不算好过。姚笙并不笨，南四所毕竟多有桎梏，但若沈茵被调到怡香苑，她便是要如何羞辱沈茵便如何羞辱。
沈茵每天的活儿几乎是旁人的两倍，她若干不完便被强逼着深夜继续给主子洗衣服，擦地、浇花。更深露重，连轴转了几日，她本来快要痊愈的风寒竟又严重了些。
而锦雀每日的羞辱必然不会少，或者将最脏最累的活直接都给她，或者故意挑刺让她重新洗一天的衣服，或是借着些没缘由的事情刻意惩治她。
而沈茵一改往日的尖牙利爪，被欺负后也只会低眉顺眼地应承一句“是”。
“端好了。”御花园内，锦雀站在不远处的大树下指挥着两个内侍往沈茵托举的盆中倒水。
今日姚笙要沈茵跪着端盆水伺候她洗手，沈茵手一抖，洒了些水在地上。
于是被罚跪在这御花园。
木盆被水压得沉甸甸的，沈茵咬着牙两只手举托举着木盆，肩膀仍被压下去小半截。
此时已迫近日中，正是暑气最盛的时刻。树叶罅隙挡不住刺目的日光，落在裸露的肌肤上便是如针刺般的微小疼痛感。
沈茵跪在地上已然在发抖。天气带着她也有些燥热，衣服因为汗水湿答答地黏在身上不得爽利，往下是被日光烤的滚烫的石板路，无时无刻不磨砺刺痛她的膝盖。
一张小脸已被晒得涨了红，沈茵舔了舔干燥的唇，视野有一瞬的模糊。
脑袋随着一行人的路过清醒了些。
是沈诗亭。
不，如今该奉为“沈宝林”。
沈茵想到她赠予自己的两只药膏，入宫前的第一只的确无毒，有问题的是入宫选秀时她塞的第二支。
想来上一世她最后被封为沈嫔，城府和手段自当不可小觑。
沈诗亭路过时目光同沈茵对上，但她只是笑了笑，便换了个姿势卧坐在步辇上。
额前细汗落下，打湿发梢。似有重物在坠着自己，脑袋忍不住下垂。
再忍忍吧。
沈茵算了算时辰，她这几日故意顺从姚笙主仆二人，锦雀以为她是软柿子，惩处她的手段也愈发得寸进尺。就连今日，见御花园太阳毒辣，毫无遮蔽，便要罚沈茵跪在此处的石板路上。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沈茵等的就是今日。
近来酷热，太后为求养生不喜用冰，几日前却突然中暑晕倒。新帝孝顺，这几日正午时分都要往返一趟慈安宫。
而御花园是御辇必经之路。
可是…热…真的好热…
手失了力气，盆中的水便洒出来了一些。水淋湿到她身上，却还是温热的，并不痛快。
“沈茵！”
锦雀捏着帕子高声唤了句。嗓子尖锐，硬生生让沈茵生出几分清醒。
随即而来的是一记掌掴。
婢女撑伞，锦雀站在沈茵面前，冷眼睨她道：
“御花园的日头可不比怡香苑的好受吧。”
沈茵不答。
“我倒不知你来怡香苑几天就成哑巴了？”
见沈茵不答，无名怒火涌上锦雀心头。
锦雀笑了声，拍了拍掌，两个内侍会意，卸下了沈茵托举着的木盆。
沈茵一口气没松完，只觉得手臂被人钳住，脑袋被人狠狠按压着就往木盆中的水里灌。
“唔…！！”
每当她承受不住时，便又会被人撤出，如此往返，沈茵的一颗心被折腾得七上八下，整个人也狼狈至极。
她疯狂挣扎，试图断断续续吐出些许字眼，可惜风寒尚未痊愈，嗓子似被堵住了一般，艰涩无比。
挣扎中指甲划过木盆，发出刺耳声音。
“继续灌，灌到她肯下跪求饶为止。”
“我让你装哑巴，你个死哑巴！”
“大胆！”
“何人在此处惊扰圣驾？”
只听一声怒斥，几人吓得连忙跪在地上，连声喊道“陛下恕罪”。
御辇刚从太后的慈安宫中出来，此处本不算惹眼，也不挡道，偏偏他们动静不小，竟惹来了皇帝的注意。
“奴婢锦雀，是怡香苑姚才人身边的侍女，奉命惩治犯了错的宫女。”
“她犯了什么错？”谢全目光掠过沈茵，她浑身湿漉漉的，跪在最后。
“…目无宫规，干活也不太利索，早上还顶撞了才人。”
“陛下。”谢全侧身，正对着御辇的方向，语气陡然恭敬了许多，弯腰弓背，似在请示。
本以为此事便了，或者赏顿板子就完事。谁知一把扇子微微挑开明黄色的帷布。
“锦雀？”
声音低沉，带着丝慵懒，寻常不过的两个字，从他喉间滚过便是说不出的好听。
不是所有宫婢能被皇帝注意到。
锦雀心中大喜，跪在地上叩首道，“奴婢在。”
皇帝开了扇，话说得血腥，语气仍旧风轻云淡。
“舌头这么长，不如绞了喂狗，也尝尝当哑巴的滋味。”
一句话吓得几人大气都不敢出，锦雀跪在地上发着抖，汗水滴滴落下地上。
“老奴这就去办。”谢全跟在身侧应和，额上却已是层层细汗。
他本以为应是李玠嫌此处吵闹执意过来，现在揣摩着好似是因为了“哑巴”两字生了脾气。
圣意难测。
自皇帝三月前春猎落马后，他的性情便愈发古怪，虽比往日沉稳了些，脾气却是愈发喜怒不定。
“陛下，陛下，饶命啊陛下！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锦雀求饶的声音并未持续太久，几个内侍已将人拖了下去。
“哑女？”
沈茵顿觉一道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她身上，压得她甚至都不敢喘气。
她抬头，迎上了皇帝打量的目光。
她皮肤偏黄，五官却是生得不错。细长的柳叶眉衬得人温柔清丽，偏偏一双细长的眼直晃晃地看着他，似一只倔强的兽。
谢全看清楚沈茵的脸后心头一跳，只因这宫婢眉眼同皇帝心头肉实在是有些相像，他忍不住打量李玠的脸色，心道皇帝莫不是瞧上了这宫婢？
“奴…奴不是…咳咳……”
开口第一字沙哑得似许久不弹的古琴开弦，忍不住溢出的几声咳嗽让人顿悟。
“啪—”地一声，皇帝合上了扇子，落了帷幕。
谢全离得近，瞧见李玠唇角压了压，眼中似有失望，便知晓这位失了兴致。
“回宫。”
“是。”。
沈茵垂眸落在地下那滩水中，湿漉漉的发丝缠着她的额头，显得有些凌乱。
她自知姿色平庸，今日特地画了淡妆只为突出那双与虞妃相似的眼睛。但不知为何，皇帝却走了。
新帝对她并不感兴趣。
御辇起行，谢全缓步至沈茵面前，她浑身都是水，整个人似丢了魂一般，有些狼狈。
像，实在是像。
谢全随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树下，“日头正盛，你去那树下跪，省得闹出人命。”
“多谢公公。”沈茵叩谢，起身往那树下走去，脚步却有些虚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