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怡香苑已是傍晚,姚笙听说了今天锦雀的事情,在房间里发脾气砸了许多瓷器。

    “贱人!陛下日后会如何看待我?!心胸狭隘?虐待宫婢?!”

    “难怪那沈茵向来牙尖嘴利,来了怡香苑之后任打任骂,原来是等着向陛下发本宫!”

    “本宫当初就不该把她弄到怡香苑来!”

    她心中不忿,屋内两个宫女都她用脚揣伤了肚子,跪地求饶。

    “那贱人呢?还没有回来?!”

    沈茵叹了口气,本以为进去又是一阵辱骂鞭打。谁知姚笙正要发作时,赶着碰上了吴妃宫中的宫女管事钱瑛姑姑造访。

    如今新帝后宫中能说得上话的,除了皇后与宠妃虞氏,再就是这位吴妃。

    皇帝接虞妃入宫时遭到太后反对,最后取了个折中的法子。除了虞衡兮,李玠又纳了太后母族侄女吴氏为妃。此后,虞妃与吴妃两人便在后宫中互相掣肘,便好似朝堂上的新帝党与太后党。

    钱瑛此次带着吴妃的命令前来,原来是吴妃听说了姚笙在宫中苛责下人,便罚她在宫中誊写佛经,无事不得外出。

    不仅如此,还将受了虐待的几名小宫女分到其余各宫,这其中,便有沈茵。

    巧的是,沈茵便被指派到了吴妃所在的永和宫。

    吴妃贤淑之名在后宫广为人知,宫人待遇自然要比在姚笙的怡香苑好许多。

    初到永和宫时,吴妃便给一群受了欺负的丫鬟们一笔赏钱。众人谢恩后本欲离开,只有沈茵被吴静鸢留了下来。

    吴静鸢身姿高挑,气质出尘,一举一动中尽是世家典范,说不出的贵气从容。金钗碧玉衬得她端庄大气,偏她眸含秋水,着一身翡翠绫罗不觉盛气凌人,反让人生出几分亲近。

    “你就是沈茵?”

    吴静鸢声音温和,拿着团扇细细打量面前的宫女。

    “回娘娘的话……咳咳,奴婢正是沈茵。

    沈茵风寒还没好利索,吴静鸢一听,命人去拿自己珍藏多年的润喉药膏。

    “多谢娘娘。”沈茵嘴上应着,身体却有几分僵硬。

    吴妃和她素不相识,出手却这般大方。

    “不必紧张。”吴静鸢察觉到沈茵的局促不安,出声安抚道,“几日前本宫听说陛下在御花园中处置了一个宫女,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她私自苛待你。”

    沈茵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跪下谢恩。“多谢娘娘怜惜,将奴婢调到了永和宫。”

    “不必如此多礼。”

    待沈茵起身站住时,吴静鸢屏退了其余下人。

    “抬头让本宫瞧瞧你。”

    不瞧不要紧,一瞧吴静鸢却有些怔住了。

    沈茵五官清丽,惹人怜爱。樱桃小嘴唇色偏浅,琼鼻小巧圆润,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当属那双盈盈的柳叶眸。

    初看与宫中圣宠的虞妃有六七分相似,只是沈茵眸中多了几分倔强和郁色。

    虽皮肤暗沉了些,五官瞧着倒是个小美人。

    才对上吴静鸢的目光,沈茵又连忙低下了头。

    “娘娘,奴婢姿色平庸…”

    “妄自菲薄。”吴静鸢忙道。

    沈茵愣了下,缓了下才敢抬头看面前的吴妃娘娘,眼神仍有几分闪躲和怯懦。

    “你的眼睛,同宫里那位虞妃很相似,怎会不好看?”

    “难怪陛下会让我把你调到永和宫。”

    吴妃弯了眉眼,笑容如春风拂面。

    沈茵心头跳了跳。

    这是许多年来,除了芸娘,第一次有人说她长得好看。

    ——

    傍晚时分天色被乌云压得很沉,李玠彼时正在御案上批奏折。一阵雷声响起,淅淅沥沥的雨水便落了下来。

    一连几日的燥热都得到了缓解。

    他置了笔,谢全瞧见他拿了件披风,立马抱着伞跟着他去了廊下。

    “陛下,小心雨水。”

    一时间主仆两人都没有说话,李玠似有心事,薄唇抿着,墨色的眸子里装着的好似是雨,又好似不只是雨。

    “连着晴了大半个月,太后娘娘都被这酷暑折腾得茶饭不思,这雨水来得可真是巧。”

    李玠并不应声,他伸手,风裹挟着雨水敲在他的掌心。他想起前世自己离开成王府的前夜,也是一个雨天。

    他立在檐下,任冷雨打湿肩头,秋风吹动袍角。他徘徊在她门外,不肯离去。

    那个嘴软心硬的哑巴终于肯出来见他最后一面。一时间两人俱是无言,而后是轻盈的脚步声和雨水落在油纸上的闷闷击打声。

    和之前的许多次一样,她怜他眼盲,又是独自一人,于是亲自撑着伞将他送到庭院。

    她正欲收伞时,李玠握在伞柄上的手却不肯动,向上一寸是她的手,只隔着两个指节的距离。

    两人僵持着,直至她在他掌心里写:我是成王宠妾,我仰慕的是成王,不会喜欢你的。

    字是他教的,却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在自己掌心里写出这般伤人的话。

    后来李玠拨乱反正,重回皇宫。因着这件事,他似赌气般不再过问成王府任何情况。

    直到他死前,他咳出鲜血,下意识从怀里掏出一方绣着粉荷的帕子。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记得这句话。

    放不下的,一直是他。

    “那个哑巴有消息了吗?”

    雨中出现一道黑影,身姿矫健,敏捷轻便地从屋檐落下,跪在地上复命。

    谢全低了头,那是皇帝的死士。几天前自路过御花园之后,李玠不知为何突然想要找一个哑巴的下落。

    “回主上,还没有。”

    皇帝给的信息太少,描述也只是个大概,在京都,哪怕只是皇宫,找一个这样的人都能有上千种可能。

    “罢了。”李玠抬了抬手,“吩咐下去,不必再找。”

    “是。”影卫应下,转身如猫一般轻盈跳上檐角,身影慢慢消失在雨幕中。

    有内侍从外面弯着腰小步走了过来,谢全低头一看发现是太后宫里的人,再看那托盘上放着的正是各宫娘娘的绿头牌。

    他心里捏了把汗,但还是硬着头皮接过来上前道:“陛下,快到就寝的时间了,太后娘娘心忧天家子嗣,特请陛下召妃嫔侍寝。”

    李玠低头瞥了一眼,抬手便掀翻了那些绿头牌。

    “滚。”

    --

    自从来到永和宫后,吴妃点了沈茵做奉茶宫女。这泡茶也极为讲究,比如主子们的口味不同,每位对茶的浓淡也有不同偏好。当然,其中最难泡的当属圣上的茶,皇帝对泡茶的火候、煎茶时间都有更严格的要求。

    但皇帝几乎不来永和宫。

    此事渊源还须从先帝说起。

    先帝乃当今太后的亲儿子,可惜在位仅八年便缠绵病榻,太后本欲扶持七岁的小太子继位,谁知半路杀出个李玠,笼络朝臣,私囤精兵,朝野中支持者渐多,在民间声量也不小。

    一时间,朝中太后、新帝两党明争暗斗。然而最后,先帝驾崩后的禅位圣旨上写的是“李玠”二字。

    无人知晓先帝临终那日李玠入宫做了什么。或传他裹挟先帝稚子逼迫先帝禅位,或说他残暴不仁带兵马逼宫才换来一份圣谕。

    总之,太后与新帝的梁子就此结下。而吴妃偏偏又是太后亲侄女,新帝自然不待见。

    来吴妃宫中的妃子不多,沈茵奉茶的活儿也不算重,闲暇时她帮衬着其他宫婢打扫庭院,料理鲜花。

    永和宫院子里有两棵栀子树,初夏时纯白的花瓣绽开,似柔软的云层落在苍翠的绿色中。

    骤雨过后,花瓣零落在地,沈茵很喜欢栀子的香味,打扫时忍不住捡了朵花擦干净后藏在了袖中。

    “沈茵,去内务府取下娘娘定的布料。”

    “好。”沈茵放下手上的扫帚,转身出了宫门。

    …

    内务府回宫的路上途径了宫道,沈茵远远瞧见几名身着红色官袍的朝臣,抱着布匹低头行礼后匆匆走过。

    “等等。”

    温润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沈茵站在原地,小腿打起了颤,只觉得这声音分外耳熟。

    是李朔。

    端方君子,身正如竹,面若冠玉,说的正是他。他生得一副好皮相,某年李朔在祥云楼设宴畅饮,一袭白衣如谪仙下凡,竟将身边的红衣探花郎都比了下去,因而被誉为“京都第一美男”。

    偏偏…沈茵比谁都清楚,这样一张近乎完美的皮囊下,是个无情冷血、偏执到极致的疯子。

    一阵脚步声想起,沈茵视野中便多了一双勾着银丝祥云的墨靴。

    他在打量她。

    这感觉想被蛇盯上了一样。沈茵心里打起了鼓,只期盼李朔不要发现自己同白月光虞衡兮生了一双六七分相似的眼睛。

    “你的花掉了。”

    视野中多了一只手,那只手骨节分明,干燥的掌心中是一朵花瓣微卷的栀子花。

    “多谢大人…”

    却没有接过的打算。

    “不要了吗?”

    不远处的两个同僚看起了热闹,素日不近女色的李朔竟然调戏起了宫女。

    沈茵犹豫了下,终于还是慢吞吞地探出手去取那朵焉嗒嗒的栀子。

    谁曾想手刚碰到李朔的掌心时,男人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他上前逼近了一步,青竹般清新草木气息涌入她的鼻间,强占了她的感知。

    “你是哪个宫的婢女?”

    “身上很香。”

    稍显狎昵的一句话,开口有些暧昧。

    沈茵脸色顿时惨白了起来,脑子里一幕幕闪过的,都是李朔上辈子耳鬓厮磨间说过的那些疯话。

    “卿卿,这两颗牙笑起来不像她,拔掉了如何?”

    “你不能走…她死了,你更不可以离开本王!”

    后背俱是凉意。

    沈茵开始挣扎,可惜手被他攥住。

    “大人!我家主子还等着我手上的料子,还望大人放我早些离开!”

    僵持间,李朔瞧见了她的脸,眸色沉了几分,似一团晕不开的墨。

    他攥得更紧了些,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

    “成王殿下,你若是瞧上这个婢女,不如改日直接向陛下请旨,要了去。”

    一旁看热闹的同僚忍不住戏谑道。

    李朔勾唇,他笑得很好看,不经意便容易被他迷了心神。

    “怕是等不了改日,不如今日你就随本王回府,如何?”

    不可以!

    沈茵湿了眼睫,泪水从两颊滑落,哀求他道:“求大人放过沈茵,沈茵仰慕陛下已久,只愿长宿宫中。”

    但李朔看着她一双泛红的泪眼,心尖上似被人轻轻挠了一下。

    这双眼睛,哭起来更像虞衡兮。

    正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皇上驾到”,便见一行人抬着御辇浩浩荡荡地向此处而来。

    两位旁观的朝臣立马站在宫道两侧,垂手作揖,丝毫不敢拦了御驾。

    御辇停在众人面前,皇帝不耐的声音响起。

    “是谁?”

    李朔悄悄点了沈茵的哑穴,上前行礼道:“臣弟见过皇兄。”

    “臣弟方才相中了个宫女,皇兄可愿把她赐给我?”

    一番话说的从善如流。

    沈茵咬着下唇,跟着向皇帝行礼。她想张口反抗,可惜又变成了口不能言的哑巴。她死死锁住盯着李朔的后背,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眶中滑落,砸在地上。

    若当真被他再次带回了成王府,她定要杀了他。

    李玠听见李朔的声音,轻嗤了声,竟起身离了御辇。

    “臣弟对她一见倾心,君子有成人之美,皇兄可否全了臣弟的心愿?”

    皇帝径自走到沈茵面前。她方才哭得可怜,此刻没了眼泪,却呆呆地看着他。

    他向她伸出了手,拇指上别着青翠剔透的玉扳指。

    “巧了,朕就喜欢横刀夺爱。”

    李玠目光瞥向李朔,声音泛着冷意,浸着帝王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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