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她先去了应兰居住的了尘苑,姊妹两个一起去花厅请安。

    “请父亲,母亲安。”

    此时,三老爷正同三太太说话,见两个女孩儿来,笑道:“两个孩儿愈发生得亭亭了,此后定要配个好人家才好!”

    应兰闻言,眼波一闪,脸上浮出一抹红霞,应莲则是垂下眸子,冷哼一声。

    丫鬟们正摆饭,另有两个衣衫鲜亮的女子侍立两侧。左边一个约莫二十五六的光景,身姿丰腴,面目秀美,尤其是一双狭长深邃的狐狸眼,格外好看。她的睫毛浓密而纤长,眼波流转间风情顿生,这便是余姨娘了。

    另一个十七八九岁光景,长挑身材,一对细长弯月眉,一双黑白分明眼,肌肤似玉,唇是淡淡粉色,恰似阳春三月枝头初绽的桃花。

    这便是新姨娘,钟有晴了。

    应兰和应莲行了礼,依次落座,丫鬟们端来香汤,四人洗了手,开始用饭。

    应三老爷今日心情貌似很好,问两个女孩多少岁了?近日读了什么书?女工做的好不好?两人放下筷子,一一答了。

    用完饭后,丫鬟又端来茶水漱了口,两个女孩儿便回去了。

    丫鬟们收拾干净桌子后,便端上茶来吃,余姨娘见应三老爷在家,便不舍得走,一面给他斟茶,一面斜眼觑着他,应三老爷又斜眼觑着钟有晴。

    钟有晴正看着三太太,服侍她吃茶。三太太拿眼睛觑着姨娘,心中冷笑一声,道:“好了,你二人也下去用饭吧。”

    余姨娘听了这话,虽不愿走,亦不敢违背,一面走,一面暗暗地骂:“这混账婆娘一把年纪不知羞,这么喜欢男人,怎不去趁汉子?”

    余光瞥见钟有晴的身影,又忍不住暗骂道:“这千人骑的小浪蹄子不知给老爷使了什么妖术,竟迷得老爷颠三倒四,日日往这边来!”

    余姨娘和钟有晴走开后,应三老爷吃了杯茶,起身道:“我出去走一走。”语罢,抬脚追出去了。

    三太太立在门边目送应三老爷离开,旋即唤来了屋里一名小丫头,悄声道:“你去看看老爷是不是往那个小蹄子屋里去了?”丫鬟应下,悄悄跟上了。

    丫鬟去后,三太太抬脚回了寝屋,方踏进拱门,远远的,只见一个身姿婀娜的人儿立在石阶上,待上前几步方瞧清,不是钟有晴却又是谁?

    钟有晴见三太太来了,忙迎上前来。

    三太太不动声色打量着她,问道:“你去不吃饭,来我这里做什么?”

    钟有晴垂下脸,恭顺地道:“奴吃过饭了,前来服侍太太。”

    三太太眉头一蹙,一双眼睛不住上下打量着她,一瞬间心中已闪过一万种猜测,暗暗地想:我倒看看你弄什么鬼。

    遂向丫鬟递了一个眼色,丫鬟知趣儿,纷纷退下。

    四周无人,三太太才冷笑道:“你不去服侍老爷,倒来服侍我?真真大葱掐了头了,装什么蒜?”

    钟有晴闻言,摇头如拨浪鼓,垂下雪白脖颈,解释道:“若非太太心地宽厚,让奴家进府来,奴家现在还在那浊世中遭人践踏。太太犹如奴的再生父母,这份恩情奴永生难忘,甘愿做牛做马服侍太太!”

    三太太闻言,更是模不着头脑,心道:“我不想法子赶你出去便是我善心了,哪里容得你进府来?”

    心中实在疑惑,但要细问,又见外头人多眼杂,便收回目光,淡淡道:“进来吧。”

    钟有晴跟在三太太身后进了屋,又是服侍她坐下,又是给她端茶送水,忙完后,侍立在三太太身前,眉眼低垂,等待问话,模样温顺得似一只小绵羊。

    三太太拨弄着自己的染了凤仙汁的指甲,故作漫不经心地问:“老爷和你说了什么话?”

    钟有晴温顺地道:

    “老爷说之所以接奴进府,乃是太太听闻奴孤苦伶仃,年纪又小,对奴心生怜悯,便同意让老爷接奴进府来,当个姨娘也好,做个丫头也罢。”顿了顿,又道:“老爷还说,奴进府后要尽心尽力服侍太太,以偿太太这份恩情。”

    三太太闻言,心中像听到一个人长出三个头来一般惊讶,心想:老爷莫不是花酒喝得太多,被艳鬼缠身了?说出这样没根由话来?

    此时不觉已放下了架子,追问道:“老爷果真这样说?”

    这野丫头进府前,老爷确实同她说她的的身世,并说要接她进来,她心中虽不喜,但到底是男人家决定的事,她亦没有反驳的理儿,便默认了。

    虽是如此,三太太仍不信,暗暗地想:莫非是老爷恐自己生气,暗地里作弄这野丫头,是以才同她这般说,又让她在自己面前做戏,好讨个巧儿?

    又忍不住问了一句:“老爷真这样说?”

    钟有晴闻言,抬起眼来,迷茫地看着三太太,呆呆地道:“难道是老爷骗了我?”

    三太太不由得抬手理了一下衣领子,佯做不在意地道:“倒也没有,老爷只说接你进府来,我不过是点了点头,不过是他夸大罢了。”顿了顿,恐她不计自己的恩,又补充道:“况你年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他喜爱你,进来也无妨,府里不缺你这一个。”

    钟有晴闻言,眼波一亮,忙跪在地上,不住叩头:“多谢太□□情,奴一定好生服侍太太!”

    三太太笑道:“得了吧,若是老爷见你日日服侍我,还以为作弄你呢!”

    夜里,钟有晴抢了丫鬟当归的活,伺候三太太散发、镜面、洗脚,忙前忙后,直等到服侍三太太睡下,燃了香料,才道:“奴就在外室休息,若有需要,太太只消唤一声,奴就来了。”

    三太太眉头一蹙,淡淡地道:“你不回你自己的屋子里去,守着我做什么?万一老爷要见你,不知道的还说我嫉妒,把你拘在这里了。”

    钟有晴摇了摇头,认真地道:“如果有人编排太太,奴自会同她们说清楚,是奴自愿服侍太太的,让她们莫要说嘴。奴说过,要做牛做马,报答太太的恩情,此后只服侍太太一人!”

    大凡邻里间说嘴,其意并不在那人身上,不过是借那人的事来凑自己的趣儿。他们并不关心口中所谈是真事假事,只管说得有趣,就是好事。

    三太太听她呆言呆语,只觉好笑,面上仍板着脸道:“我自有丫头服侍,你好歹也是个姨娘,莫非此后也让丫头爬到你头上不成?没的辱了咱们三房的脸面。”

    钟有晴只是不答,三太太见她呆愣着,柳眉倒竖,喝道:“还不回去?”

    钟有晴子身子一抖,应了声“是”,退出去了。

    钟有晴离开后,三太太又坐起身来,唤来当归说话,眼睛却盯着红木雕花门,疑道:“你说这野丫头打的什么鬼主意?生得倒是有些姿色,脑子好像不大使用?”

    当归接嘴道:“奴婢观察了她几日,这丫头待人和和善善的,不同谁争嘴,也不同谁多说话,瞧样子,倒不像是装的。他对待我们下人尚且如此,更何况太太,况且她年岁小,又没见过世面,许是初来府中,要讨好人罢了。”

    三太太听了,略略一想,点头道:“伸手不打笑脸人,甭管她害怕也好,有鬼注意也罢,你且给我好好瞧着她。”

    02

    屋里亮起烛光。

    钟有晴方点了灯,一只手忽地从身后揽住她的腰,捏了捏。

    她骇了一跳,尚未回过神来,只觉一张脸贴在她鬓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里,痒酥酥的。

    那人轻笑一声,低低地道:“这么晚回来,你让我好想啊!”

    钟有晴一惊,挣扎一下,慌张道:“奴给爷请安了!”

    应三老爷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一只手抹了抹她的嘴唇,语气温柔得似要滴出水来:“等你了好些时辰,我心里好生不安。”

    语罢,双手一横将她打横抱起,急急的走向床榻。

    钟有晴揽住他的脖子,小声地道:“奴身上来了事物,今日不行。”

    应三老爷将她放在榻上,一面解她的衣带,一面喘着气儿道:“不妨事。”

    钟有晴一手抵着他的胸膛,一手轻轻挠他一下,又是撒娇,又是瞪眼,两人拉扯了半晌,应三老爷胸膛、手臂已轻轻挨了几爪子。

    实在拗不过她,才作罢,只在她脸上吻了吻,咬牙切齿地道:“下回来寻你,还要看黄历不成?”

    钟有晴脸色微红,眼里闪着细碎的泪光,柔声道:“还请老爷怜惜。”

    应三老爷见她这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又是爱,又是恨,又是叹。

    此时火已点燃,若不泻火,只怕今夜难熬过去,遂起身穿了衣服,赶去余姨娘那处。

    应三老爷离去后,一名黑影儿从墙角窜了出去。

    03

    屋里灯火通明。

    三太太听完,蹙眉道:“老爷果真出来了?”

    小丫头回道:“三爷在她回去前,便进了她的屋子,那丫头离开太太这里,回家去后,老爷很快就出来了,恐怕没有做什么。”

    三太太满脑疑惑,一时猜不透她究竟是毫无心机,还是深有城府,只得暂且按下,继续派人盯梢。

    转日一早,天色尚朦胧时,钟有晴已在屋外候着。

    屋里头一有了动静,她便端了盆水进屋去,服侍三太太更衣、净面、梳头。

    钟有晴垂眸替三太太梳头时,三太太看着铜镜里的影儿,不动声色打量她,半晌,没打量出什么端倪,便直言道:“你今日来得这样早,莫非老爷昨儿没去你那里?“

    钟有晴道:“老爷去了,只是奴不敢。”

    三太太闻言,有些恼怒,道:“怎的不敢?莫非是觉我心地狠毒,怕我害你不成?”

    钟有晴忙道:“奴非是害怕太太,只是奴说过,奴欲报答太太的恩情,若没有太太允许,奴不敢自专!”

    三太太听她实话实说,心里已有几分踏实了,只觉她不似余春那小蹄子,当面一套,背面一套。

    钟有晴见三太太眼神恍惚,心知她正盘算自己,便道:“太太想听奴的故事吗?”

    三太太回过神来,道:“你想说就说,不说,我也不想听。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稀奇你那故事。”

    钟有晴缓缓露出一个微笑,一面给三太太梳头,一面讲述自己的遭遇。

    她先是被继母发卖给人牙子,又在奴隶市场上被一个姓高的老爷看中,买了回去,然高老爷的夫人善妒,趁高老爷不在家时,又将她发卖给青楼。

    她誓死不从,却楼里的人用针扎了个半死,终究是那老鸨心疼,在她半死半活之际停了手,令她在楼里端茶送水。这个心疼不是说心疼她,而是心疼买她的钱,若是人死了,她岂不是人财两空了?

    钟有晴虽不卖身,只在楼中端茶送水,但那些客人大多是些皮肤滥淫的蠢物,见了生得还算周正的,便巴不得收来供自己取乐子。

    她每端上酒去,便被一些客人有意灌酒,趁机对她上下其手,若她执意不喝,客人便会辱骂她,甚至强行动手,她拼死逃脱,闹得客人不乐意,每每被老鸨揪打。

    可巧有一日被客人刁难时,恰应三老爷瞧见,应三老爷替她解了难,又见她年纪尚小,便将她赎回来了。

    说完,她忽地放下梳子,跪倒在三太太身前,正色道:“奴晓得太太不相信奴,认为奴是奸诈小人。但只有奴自己才晓得,来了府中后,吃的饱穿的暖,再也不用被人辱骂糟蹋,奴只盼着后半生能寻一处地,安安稳稳过日子,至于其他的,不敢有非分之想。若奴说了半句慌话,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啪嗒。

    一滴泪珠掉在地板上。

    三太太垂眼看她,心道:怪道这妮子对我这般殷勤,原是先前被人发卖了,又怕我发卖她,便来讨好我,想来是将我当成那恶妇了。我虽不至于将她发卖,作弄一下她也是有的,到亏得她聪慧,不似余春那贱妇一般,惹人嫌恶!

    但听她言辞之意,曾被那姓高的玷污过,不觉心生嫌弃之情,只暗自后悔不该让她碰自己的衣角,没得脏了她的衣服,遂挥挥手让她离开,使唤了当归来服侍。

    此后,钟有晴每日往三太太这边来,伺候她洗脸用饭。此时,三太太已信了她大半,便让盯她梢的人转去盯了余姨娘,看她每日在背后怎么骂她。

    因着钟有晴每日在三太太身边伺候着,应三老爷回来吃饭的时日也多了,每夜用完饭后,便同三太太闲扯一些家常话,问她近日做些什么?身子可好不好?女孩儿们听不听话?

    三太太心中又是喜,又是怒,又是叹。

    喜的是应三老爷每日归家来,便知他没有出去拈花惹草;怒的是她知道应三老爷每日往她这儿来,是因为钟有晴的缘故;叹的是做夫妻愈久,情分愈淡,况且她又没个儿子,终究少了个倚仗。

    悲喜交集之间,又想到钟有晴并未恃宠而骄,反而对自己卑躬屈膝,真正像个丫头一般,心里稍舒畅了一些,虽不作弄她,偶尔心情不佳时,也不过说骂她两句。

    三太太年轻时性急,爱耍小性儿,每每应三老爷出去沾花惹草回来时,她便板着个脸,拿话刺他,久而久之,两人的感情淡了下去,应三老爷更不爱往她这里来了。

    到得中年后,三太太逐渐感到空虚寂寞,对于应三老爷拈花惹草一事也不大计较了,心中虽仍怒意,也只藏在心中。

    她明白同丈夫闹气于她而言并没有好处,他依旧可以出去拈花惹草,自己却只有独守空闺的份,但自打钟有晴进府后,应三老爷便时常没事便往他这里来,隔三差五也与她温言软语,共度春宵,夫妻之间好似又回到新婚时。

    三太太得了几次滋润后,心情大好,这时,应三老爷趁机提出要同钟有晴共宿一夜,三太太心中本不乐意,但更恐因一时之气而破坏夫妻感情,应三老爷此后不再往她这儿来,便也同意了。

    她心里想:只要老爷不往姓余那小贱妇那里去便好,反正姓钟的那丫头对自己言听计从,谅她也不敢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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