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余姨娘将小册子掖在怀里，偷偷摸摸从角门离开了，
小丫头来喜正提着一盏幽幽的灯笼在角门外候着，见余姨娘出来，便在前头引路。
小径弯曲，灯笼在花草间忽明忽灭，好似一粒漂浮在深海上的星星。
余姨娘并未回屋，而是转去应莲居住的霁月院。
彼时院门已闭，余姨娘敲了敲门，便有人在里头问道：“谁呀？”
余姨娘咳了一声：“是我。”
须臾，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丫头探出头来，借着月光看清来人的脸，笑道：“余姨娘来了，快请进来。”
余姨娘对来喜道：“你在此地等着，我去去就来。”
来喜应了一声，给开门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儿，待姨娘进去，两人好说会话儿。
昏黄的烛光透出窗纸，映出一个苗条人影。
余姨娘行至门外，敲了敲门。
屋里有人问：“有什么事？”
余姨娘开口回答：“是我。”
里头的人又道：“姑娘，姨娘来了。”
语罢，红木雕花门吱呀一声开了，小丫头皎月微一福礼，领着余姨娘进去了。
此时，应莲已净了面，穿着一袭干净柔软的中衣，披散着一头乌油油的秀发，正坐在临窗的书案前，提笔临诗。待余姨娘进来，才将狼毫笔搁在象牙笔山上，站起身来，行了一礼。
小丫头子端了温热的牛乳来，余姨娘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还未说话，只听应莲道：“大晚上的，姨娘来做什么？”
余姨娘见她眉眼淡淡的，心知犟性儿又犯了，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又能怎么样呢？
她将茶杯置在桌上，握着应莲的手，将她牵到身前，温声道：“我只有你一个孩儿，自然是关心你，来瞧瞧你。”
余姨娘瞧了她一会儿，面上微笑，心里着急。
要尽快说服这丫头才好！
她打了几遍腹稿，又恐提起那事儿来，这丫头翻脸，一时欲言又止。
忽然，转念一想：到底谁是娘？为娘的说句话，还怕惹她？
思及此，便道：“其实……”
话音犹未落，只听应莲：“我要歇息了，我送您回屋去。”
余姨娘见她冷冰冰像块石头似的，不禁有些恼怒，便责道：“你这丫头，怎这般不晓事？以咱们的身份，你能嫁给一个王爷做妾，便已是高攀了。如今这世道，你若嫁与他，保证是荣华富贵，一生不愁，可不知是多少女孩儿求之不得的福气呢！”
因着这事儿，她新中国本就不痛快，莫说是老爷，太太们来劝，便是皇帝老爷下旨，她也只是不嫁。
她一直认为，只要不危害公众，世上没有一个人有权干涉另一个人的选择。
旁人劝了一劝，见她不听，也大不来了。余姨娘倒是隔三差五来，一开口不是劝她，就是责她，母女两个从未说过一句贴心窝子的话儿，是以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灵魂却隔着天涯海角。
她一双虎眼看着余姨娘，脸色淡淡的：“反正不是我要的福气。”
余姨娘知她素来吃软不吃硬，便又软了语气，摩挲着她光滑的手背，柔声哄道：“你瞧，这小王爷都亲自来提亲了，可见对你是喜爱得很，便是做妾，想来也不会亏待于你。况且大老爷，大太太，你父亲都觉这是一门好亲事。这小王爷又这般喜你，届时娘教你一些法子，保准将他哄的服服帖帖的，如何？”
应莲嫌恶地皱了皱眉，淡淡道：“莫说是王爷，便是皇帝我也不稀罕，只不给人做妾！”
姨娘冷笑一声：“好个不晓事的丫头。你不给人做妾，莫非还想当正妻不成？以咱们这样的身份，只有嫁给庶民才能当正妻，可那些庶民一没钱二没势的，又怎配得上应府小姐？要娘说，宁做凤尾，不当鸡头！”
应莲道：“我既不嫁王爷，也不嫁庶民，我就清清白白的当一辈子姑娘，何必非要嫁人？”
余姨娘一听这孩子气话，又觉恼，又觉好笑：“你瞧，又说混话了，哪有女孩儿不嫁人的？难道你想当老姑娘，被人说闲话？”
应莲不为所动：“他们爱嚼舌，就让他们嚼，我何时在意那些俗人言语？”
余姨娘见她软硬不吃，不由得恼了，板着脸道：“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要你嫁，你就不得不嫁，否则便是不孝！”
应莲只觉一股血气涌上心头，气得眼圈儿红红，气得背过身去，气得胸脯上下起伏，气得说不出话来。
余姨娘也觉气得胸闷头晕，心里似有千只蚂蚁爬一般烦躁。娘儿两个俩僵持半晌，余姨娘才起身，责怪道：“娘也是为你好，若是嫁给小王爷，在这家里谁还不捧着你？便是比那嫡出的也不差，你好生想想！”
02
秋萤吃了一碗茶泡饭，并几碟酱小菜。
她吃饭很慢，要把每一口都嚼碎了才吞到肚子里去。饭吃得慢，肚子便饱得快，所以她也总是吃的很少。
她每餐只吃五分饱，用完饭再吃半杯茶便够了，若是吃得太多，便觉胃里难受。
她同小琉璃吃完早饭，便一同往应莲那边去了。
只因昨夜余姨娘忽然到访，请她多去劝劝、陪陪应莲，只说：“那丫头死脑筋，不会变通，若是错过了这门好亲事，哪里再寻呢？”
余姨娘待她是好的。
素日里若是给应莲做了鞋子，往往也有她一份，若是屋里得了糕点，也常让应莲送来与她吃。上次得她被大太太敲打后，也不知余姨娘从何处得到消息，当夜便带着应莲来安慰她。
余姨娘待她这般好，她自是听她的话。
小王爷亲自来府中提亲之事，府里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感慨二姑娘真是命好，若是她嫁与小王爷，便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而大老爷，大太太，三老爷，三太太想的则是：若是莲儿嫁给小王爷，应家便也算是皇亲国戚，在这乱世中便又多了一座靠山。
众人皆觉这是一门好亲事，只有秋萤、应兰和应如愿晓得应莲正憋着气呢。
他们本一道去替应莲排解，但应莲倔性子犯了，谁也不见，但秋萤昨儿答应了余姨娘，不管应莲见不见，自是要去走一趟的。
主仆二人穿过抄手游廊，走过流水小桥，路过应兰居住的幽兰苑时，只见一个小丫头子正在大门外扫落叶。
那小丫头见到秋萤，提着扫帚微福一礼，笑嘻嘻道：“秋姑娘来啦！”
秋萤微微一笑，扭头往院子里看了看，温声道：“你们姑娘可好？”
小丫头道：“我们姑娘在屋里念书呢！”
秋萤本不欲打扰，但转念一想：既然路过，若不进去拜访，便是失礼了，便对小丫头道：“我进去瞧瞧姐姐。”
小丫头子领着她进院子里来，大声道：“秋姑娘来了。”
秋萤进屋时，应兰趴在案上读书。
案头书卷堆成小丘，将她整个人藏在里头。
秋萤立在门外喊了声：“兰姐姐。”
应兰抬起头来，双眼含笑，招手道：“萤妹妹，请进来坐。”
小琉璃候在屋外，秋萤一面走进屋子，一面道：“姐姐看什么书呢？”
应兰嘻嘻一笑：“是好书！”
待行至她身侧坐下，秋萤垂眸一瞧，只见书上画着两幅图画。
第一幅顶端写着“通灵宝玉”四个大字，右左两侧写着：莫失莫忘，先手恒昌。
第二幅画着通灵宝玉的反面，云音注：一除邪崇，二疗冤疾，三知祸福。
秋萤只一瞧，目光瞬时被吸引，心生好奇，便问：“姐姐看的是什么书？”
应兰嘻嘻一笑，像得了绝世珍宝一般的，合上书，神神秘秘地指着书面，对她道：“你瞧。”
秋萤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书面上写着三个字《石头记》
她拍着胸口，用一种劫后余生的口气道：“这部书很难得的，现在连买也买不到了，还好我运气好，托大哥哥从一个老掌柜那里寻了来！”
秋萤一听，心中遗憾：“我也觉着有趣，还想买来瞧瞧。”
应兰眼神一亮，似得了知己般，不自觉拔高音量，欢喜地道：“你若喜欢，我借给你瞧呀！我这里还有《牡丹亭》、《桃花扇》，都是好书，你一定会喜欢的！”
语罢，忽又叹了口气：“可惜这《石头记》只有八十回，也不晓得后面是怎样的情况？但根据第五回的判词来瞧，二哥哥好像没有娶到林妹妹呢，唉！我最不喜欢这样的结局了。”
说到此处，他又是遗憾，又是兴奋地道：“但你若是看了，定会极喜欢的！”
秋萤笑着起身，微福一礼：“那就多谢姐姐了。”
应兰道：“妹妹现在要去哪里？”
秋萤道：“我要去瞧莲儿，兰姐姐要一道去吗？”
应兰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那丫头正烦着呢，我若是说了些惹她不开心的话，又要讨她嫌了。”
秋萤道：“也不能怪莲儿，若是嫁给一个不喜欢的男人，我也会不开心的。”
应兰奇道：“那小王爷来时，我也曾偷偷去瞧过一眼，生的也是好瞧的。况且，听他说话，倒也是真心喜欢莲丫头的，还说什么会说服父王，将莲丫头抬为正妻。但我知莲丫头向来心性儿高，不愿意与人为妾。要我说呀，若是我喜欢一个人，便是为妾，我也愿意的，只要他待我好就成。”
她说话时眼神亮晶晶的，像盛满了破碎的星星，又温柔，又好看。
秋萤歪头道：“姐姐有心上人了？”
应兰一听，脸上飞上一片红霞，垂下眉眼，笑道：“我希望我的如意郎君是个武功高强，豪气云天的大侠！”
说到此处，她只觉脸色有些发烫，颇有些羞赧，又怕被秋萤瞧出端倪，便催道：“你快去瞧瞧那丫头吧，多劝劝她，少生点子气。这书我待会儿让人给你送过去。”
秋萤见她脸色发红，心中似已明了，见她不愿说，又不好多问，只得告辞。
03
秋萤进屋时，应莲正双手撑腮，坐在书案前发呆。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只见案上铺着一张纸，纸上写的一首卓文君的《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她眼波微动，唤了一声：“莲儿。”
应莲“嗯”了一声，依旧撑着腮，目光落在窗沿上蹦跶的小家雀儿身上。
秋萤在她对面坐下，学着她双手撑腮，瞧着她：“昨晚姨娘去了我那里，让我来劝劝你。”
应莲收回目光，看向她，懒懒地笑：“你会劝我吗？如果你劝我，那白枉认了你这个知己。”
秋萤笑道：“那若是姨娘问起来，你只说我劝过你了，不许说我没劝你。不然，我可不依了。”
应莲微微一笑：“如若她问起，我只说你拿绳子勒在脖子上逼着我嫁人，我若不嫁，你吊死了就完事了。”
秋萤“扑哧”笑出来：“一听就是扯谎。”顿了顿，又认真问：“好端端的，那个男人为什么又来提亲？你同他认得？”
应莲闻言，垂下眼睫，沉默半晌。
此时屋中只两人而已，她用一种又愤怒，又后悔的语气道：“我同他来往许久了。”
秋萤道：“莲儿既肯与他来往，那想必也是对他有意了。”
应莲道：“如知他早已定了亲，我绝不会同他来往，也绝不会对他有意。”
秋萤叹大道：“可我现下听说大老爷，大太太，还有你爹娘都有意让你嫁给他，那可怎么办呢？
应莲淡淡道：”谁想嫁，谁自己就嫁好了，偏我不嫁，他们又能将我如何？若实无法子，我大不了就剃了头发到庙里去做姑子去，一辈子不嫁男人也就罢了。”
秋萤点点头：“倒也是个好法子。”旋即又笑：“若莲儿去做了姑子，我便时常去庙里听莲儿念经诵佛，也好早日渡我出苦海。”
语罢，忽然趴在桌子上，抬起眼睛看向应莲：“莲儿和那臭男人是怎么认识的？”
应莲略略一想：“说给你听也无妨。只是你不许同别人说，便连大哥哥也不行，晓得吗？”
秋萤皱眉，噘嘴：“莲儿说这话真真好无理，我好端端的，同他说这些做什么？没得叫人嚼舌。”
应莲笑出来，伸手捏她的脸：“现在肯定不会说，以后可就保不准了。”
秋萤啐她一口：“你胡沁什么呢？”
心中一时想到应如愿，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便喃喃道：“他是已有婚约的人了，这些话莫要被别人听见才好，免得又惹人说闲话。”
应莲毫不在意地道：“我素来最厌这些臭规矩，自己的婚事自己不能做主，偏要这样不相干的人来做主，只要肯嫁便完成他们的心愿了，自己过得好不好，便也不干他们的事了，冷暖也只有自己受着。”
语罢，又对秋萤道：“我早已看出大哥哥对你的心思了，我想着依大哥哥那样性子，若不喜欢，绝不会娶辛姑娘的，但如若他被迫娶了辛姑娘，那你也只嫁给别人罢了，可别哭哭啼啼的，好像全天下只有这么个男人似的。”
秋萤闻言，脸色微红，啐道：“我不说你，你倒还来说我？”又恐她再说出些让人害臊的话出来，催道：“你快说，你和小王爷是怎么个事？”
余姨娘将小册子掖在怀里，偷偷摸摸从角门离开了，
小丫头来喜正提着一盏幽幽的灯笼在角门外候着，见余姨娘出来，便在前头引路。
小径弯曲，灯笼在花草间忽明忽灭，好似一粒漂浮在深海上的星星。
余姨娘并未回屋，而是转去应莲居住的霁月院。
彼时院门已闭，余姨娘敲了敲门，便有人在里头问道：“谁呀？”
余姨娘咳了一声：“是我。”
须臾，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丫头探出头来，借着月光看清来人的脸，笑道：“余姨娘来了，快请进来。”
余姨娘对来喜道：“你在此地等着，我去去就来。”
来喜应了一声，给开门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儿，待姨娘进去，两人好说会话儿。
昏黄的烛光透出窗纸，映出一个苗条人影。
余姨娘行至门外，敲了敲门。
屋里有人问：“有什么事？”
余姨娘开口回答：“是我。”
里头的人又道：“姑娘，姨娘来了。”
语罢，红木雕花门吱呀一声开了，小丫头皎月微一福礼，领着余姨娘进去了。
此时，应莲已净了面，穿着一袭干净柔软的中衣，披散着一头乌油油的秀发，正坐在临窗的书案前，提笔临诗。待余姨娘进来，才将狼毫笔搁在象牙笔山上，站起身来，行了一礼。
小丫头子端了温热的牛乳来，余姨娘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还未说话，只听应莲道：“大晚上的，姨娘来做什么？”
余姨娘见她眉眼淡淡的，心知犟性儿又犯了，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又能怎么样呢？
她将茶杯置在桌上，握着应莲的手，将她牵到身前，温声道：“我只有你一个孩儿，自然是关心你，来瞧瞧你。”
余姨娘瞧了她一会儿，面上微笑，心里着急。
要尽快说服这丫头才好！
她打了几遍腹稿，又恐提起那事儿来，这丫头翻脸，一时欲言又止。
忽然，转念一想：到底谁是娘？为娘的说句话，还怕惹她？
思及此，便道：“其实……”
话音犹未落，只听应莲：“我要歇息了，我送您回屋去。”
余姨娘见她冷冰冰像块石头似的，不禁有些恼怒，便责道：“你这丫头，怎这般不晓事？以咱们的身份，你能嫁给一个王爷做妾，便已是高攀了。如今这世道，你若嫁与他，保证是荣华富贵，一生不愁，可不知是多少女孩儿求之不得的福气呢！”
因着这事儿，她新中国本就不痛快，莫说是老爷，太太们来劝，便是皇帝老爷下旨，她也只是不嫁。
她一直认为，只要不危害公众，世上没有一个人有权干涉另一个人的选择。
旁人劝了一劝，见她不听，也大不来了。余姨娘倒是隔三差五来，一开口不是劝她，就是责她，母女两个从未说过一句贴心窝子的话儿，是以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灵魂却隔着天涯海角。
她一双虎眼看着余姨娘，脸色淡淡的：“反正不是我要的福气。”
余姨娘知她素来吃软不吃硬，便又软了语气，摩挲着她光滑的手背，柔声哄道：“你瞧，这小王爷都亲自来提亲了，可见对你是喜爱得很，便是做妾，想来也不会亏待于你。况且大老爷，大太太，你父亲都觉这是一门好亲事。这小王爷又这般喜你，届时娘教你一些法子，保准将他哄的服服帖帖的，如何？”
应莲嫌恶地皱了皱眉，淡淡道：“莫说是王爷，便是皇帝我也不稀罕，只不给人做妾！”
姨娘冷笑一声：“好个不晓事的丫头。你不给人做妾，莫非还想当正妻不成？以咱们这样的身份，只有嫁给庶民才能当正妻，可那些庶民一没钱二没势的，又怎配得上应府小姐？要娘说，宁做凤尾，不当鸡头！”
应莲道：“我既不嫁王爷，也不嫁庶民，我就清清白白的当一辈子姑娘，何必非要嫁人？”
余姨娘一听这孩子气话，又觉恼，又觉好笑：“你瞧，又说混话了，哪有女孩儿不嫁人的？难道你想当老姑娘，被人说闲话？”
应莲不为所动：“他们爱嚼舌，就让他们嚼，我何时在意那些俗人言语？”
余姨娘见她软硬不吃，不由得恼了，板着脸道：“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要你嫁，你就不得不嫁，否则便是不孝！”
应莲只觉一股血气涌上心头，气得眼圈儿红红，气得背过身去，气得胸脯上下起伏，气得说不出话来。
余姨娘也觉气得胸闷头晕，心里似有千只蚂蚁爬一般烦躁。娘儿两个俩僵持半晌，余姨娘才起身，责怪道：“娘也是为你好，若是嫁给小王爷，在这家里谁还不捧着你？便是比那嫡出的也不差，你好生想想！”
02
秋萤吃了一碗茶泡饭，并几碟酱小菜。
她吃饭很慢，要把每一口都嚼碎了才吞到肚子里去。饭吃得慢，肚子便饱得快，所以她也总是吃的很少。
她每餐只吃五分饱，用完饭再吃半杯茶便够了，若是吃得太多，便觉胃里难受。
她同小琉璃吃完早饭，便一同往应莲那边去了。
只因昨夜余姨娘忽然到访，请她多去劝劝、陪陪应莲，只说：“那丫头死脑筋，不会变通，若是错过了这门好亲事，哪里再寻呢？”
余姨娘待她是好的。
素日里若是给应莲做了鞋子，往往也有她一份，若是屋里得了糕点，也常让应莲送来与她吃。上次得她被大太太敲打后，也不知余姨娘从何处得到消息，当夜便带着应莲来安慰她。
余姨娘待她这般好，她自是听她的话。
小王爷亲自来府中提亲之事，府里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感慨二姑娘真是命好，若是她嫁与小王爷，便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而大老爷，大太太，三老爷，三太太想的则是：若是莲儿嫁给小王爷，应家便也算是皇亲国戚，在这乱世中便又多了一座靠山。
众人皆觉这是一门好亲事，只有秋萤、应兰和应如愿晓得应莲正憋着气呢。
他们本一道去替应莲排解，但应莲倔性子犯了，谁也不见，但秋萤昨儿答应了余姨娘，不管应莲见不见，自是要去走一趟的。
主仆二人穿过抄手游廊，走过流水小桥，路过应兰居住的幽兰苑时，只见一个小丫头子正在大门外扫落叶。
那小丫头见到秋萤，提着扫帚微福一礼，笑嘻嘻道：“秋姑娘来啦！”
秋萤微微一笑，扭头往院子里看了看，温声道：“你们姑娘可好？”
小丫头道：“我们姑娘在屋里念书呢！”
秋萤本不欲打扰，但转念一想：既然路过，若不进去拜访，便是失礼了，便对小丫头道：“我进去瞧瞧姐姐。”
小丫头子领着她进院子里来，大声道：“秋姑娘来了。”
秋萤进屋时，应兰趴在案上读书。
案头书卷堆成小丘，将她整个人藏在里头。
秋萤立在门外喊了声：“兰姐姐。”
应兰抬起头来，双眼含笑，招手道：“萤妹妹，请进来坐。”
小琉璃候在屋外，秋萤一面走进屋子，一面道：“姐姐看什么书呢？”
应兰嘻嘻一笑：“是好书！”
待行至她身侧坐下，秋萤垂眸一瞧，只见书上画着两幅图画。
第一幅顶端写着“通灵宝玉”四个大字，右左两侧写着：莫失莫忘，先手恒昌。
第二幅画着通灵宝玉的反面，云音注：一除邪崇，二疗冤疾，三知祸福。
秋萤只一瞧，目光瞬时被吸引，心生好奇，便问：“姐姐看的是什么书？”
应兰嘻嘻一笑，像得了绝世珍宝一般的，合上书，神神秘秘地指着书面，对她道：“你瞧。”
秋萤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书面上写着三个字《石头记》
她拍着胸口，用一种劫后余生的口气道：“这部书很难得的，现在连买也买不到了，还好我运气好，托大哥哥从一个老掌柜那里寻了来！”
秋萤一听，心中遗憾：“我也觉着有趣，还想买来瞧瞧。”
应兰眼神一亮，似得了知己般，不自觉拔高音量，欢喜地道：“你若喜欢，我借给你瞧呀！我这里还有《牡丹亭》、《桃花扇》，都是好书，你一定会喜欢的！”
语罢，忽又叹了口气：“可惜这《石头记》只有八十回，也不晓得后面是怎样的情况？但根据第五回的判词来瞧，二哥哥好像没有娶到林妹妹呢，唉！我最不喜欢这样的结局了。”
说到此处，他又是遗憾，又是兴奋地道：“但你若是看了，定会极喜欢的！”
秋萤笑着起身，微福一礼：“那就多谢姐姐了。”
应兰道：“妹妹现在要去哪里？”
秋萤道：“我要去瞧莲儿，兰姐姐要一道去吗？”
应兰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那丫头正烦着呢，我若是说了些惹她不开心的话，又要讨她嫌了。”
秋萤道：“也不能怪莲儿，若是嫁给一个不喜欢的男人，我也会不开心的。”
应兰奇道：“那小王爷来时，我也曾偷偷去瞧过一眼，生的也是好瞧的。况且，听他说话，倒也是真心喜欢莲丫头的，还说什么会说服父王，将莲丫头抬为正妻。但我知莲丫头向来心性儿高，不愿意与人为妾。要我说呀，若是我喜欢一个人，便是为妾，我也愿意的，只要他待我好就成。”
她说话时眼神亮晶晶的，像盛满了破碎的星星，又温柔，又好看。
秋萤歪头道：“姐姐有心上人了？”
应兰一听，脸上飞上一片红霞，垂下眉眼，笑道：“我希望我的如意郎君是个武功高强，豪气云天的大侠！”
说到此处，她只觉脸色有些发烫，颇有些羞赧，又怕被秋萤瞧出端倪，便催道：“你快去瞧瞧那丫头吧，多劝劝她，少生点子气。这书我待会儿让人给你送过去。”
秋萤见她脸色发红，心中似已明了，见她不愿说，又不好多问，只得告辞。
03
秋萤进屋时，应莲正双手撑腮，坐在书案前发呆。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只见案上铺着一张纸，纸上写的一首卓文君的《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她眼波微动，唤了一声：“莲儿。”
应莲“嗯”了一声，依旧撑着腮，目光落在窗沿上蹦跶的小家雀儿身上。
秋萤在她对面坐下，学着她双手撑腮，瞧着她：“昨晚姨娘去了我那里，让我来劝劝你。”
应莲收回目光，看向她，懒懒地笑：“你会劝我吗？如果你劝我，那白枉认了你这个知己。”
秋萤笑道：“那若是姨娘问起来，你只说我劝过你了，不许说我没劝你。不然，我可不依了。”
应莲微微一笑：“如若她问起，我只说你拿绳子勒在脖子上逼着我嫁人，我若不嫁，你吊死了就完事了。”
秋萤“扑哧”笑出来：“一听就是扯谎。”顿了顿，又认真问：“好端端的，那个男人为什么又来提亲？你同他认得？”
应莲闻言，垂下眼睫，沉默半晌。
此时屋中只两人而已，她用一种又愤怒，又后悔的语气道：“我同他来往许久了。”
秋萤道：“莲儿既肯与他来往，那想必也是对他有意了。”
应莲道：“如知他早已定了亲，我绝不会同他来往，也绝不会对他有意。”
秋萤叹大道：“可我现下听说大老爷，大太太，还有你爹娘都有意让你嫁给他，那可怎么办呢？
应莲淡淡道：”谁想嫁，谁自己就嫁好了，偏我不嫁，他们又能将我如何？若实无法子，我大不了就剃了头发到庙里去做姑子去，一辈子不嫁男人也就罢了。”
秋萤点点头：“倒也是个好法子。”旋即又笑：“若莲儿去做了姑子，我便时常去庙里听莲儿念经诵佛，也好早日渡我出苦海。”
语罢，忽然趴在桌子上，抬起眼睛看向应莲：“莲儿和那臭男人是怎么认识的？”
应莲略略一想：“说给你听也无妨。只是你不许同别人说，便连大哥哥也不行，晓得吗？”
秋萤皱眉，噘嘴：“莲儿说这话真真好无理，我好端端的，同他说这些做什么？没得叫人嚼舌。”
应莲笑出来，伸手捏她的脸：“现在肯定不会说，以后可就保不准了。”
秋萤啐她一口：“你胡沁什么呢？”
心中一时想到应如愿，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便喃喃道：“他是已有婚约的人了，这些话莫要被别人听见才好，免得又惹人说闲话。”
应莲毫不在意地道：“我素来最厌这些臭规矩，自己的婚事自己不能做主，偏要这样不相干的人来做主，只要肯嫁便完成他们的心愿了，自己过得好不好，便也不干他们的事了，冷暖也只有自己受着。”
语罢，又对秋萤道：“我早已看出大哥哥对你的心思了，我想着依大哥哥那样性子，若不喜欢，绝不会娶辛姑娘的，但如若他被迫娶了辛姑娘，那你也只嫁给别人罢了，可别哭哭啼啼的，好像全天下只有这么个男人似的。”
秋萤闻言，脸色微红，啐道：“我不说你，你倒还来说我？”又恐她再说出些让人害臊的话出来，催道：“你快说，你和小王爷是怎么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