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到得第次日夜,应多行方一入楼,便有三四个女孩儿贴上来,她们的手臂又白,又软,又香,不仅香,还会为他斟酒,或做一些别的事,他素来很喜欢女人的手,而此时,他只觉是几条缠人的蛇,急急拨开她们的手,直奔楼上而去。

    方至木梯转角,便见小丫头醒儿正蹲在角落画圈圈,见他来,忙站起身来,从袖里掏出一封小笺塞给他,不待他说话,转身哒哒跑走了。

    应多行心中一奇,展开了来看,只见小笺上写着一行清秀的簪花小字:

    与君重逢,甚为欣喜,然君乃高山柏,妾已是路上尘,虽隔咫尺,却如天涯,再无相伴之日。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应多行的指尖抖了一下。

    昨夜将与她欢好时,却被醒儿那小贱丫头打断了,他憋着一身的火气回到家,虽同余姨娘泻了一夜的火,但一想到那少女美艳的眉眼,含泪的双眼,温柔又可怜的神情,心中便又生出一种悸动来。

    彼时他便下定决心,一定要与她重温旧梦,人挡杀人。

    好不容易挨到今夜,却不曾想连她面也不曾见得,只等来了这封绝情信。

    他向来在女人身上贯做功夫的,从未失过手,她是第一个将他拒之门外的女人。

    应多行立在原地沉吟半晌,抬脚上楼去。

    02

    走廊两侧是一间间雅房,时不时传出令人脸红心热的下流话。

    应多行强忍着悸动,直走到走廊尽头。昏黄的灯光透出门外,映得他的脸半明半暗。

    只听里头一道又娇,又柔,又媚的声音道:“奴家第一次服侍爷,还犯了错,还望爷宽恕则个。”

    一道粗犷的笑声传来:“爷怜惜美人儿还来不及,怎忍心责怪美人儿?来,给爷斟酒!”

    一股怒气腾地窜上心头。

    一想到想着钟有晴在别的男人怀里娇笑,奉承,心里便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

    正想着,忽听一阵令人发抖的嘤咛声,伴着下流话传出。

    他再忍不住,一脚踢开雕花木门。

    烛光映得红色纱帐熠熠生辉。

    空气中漂浮着胭脂香和酒香。

    红衣黑发的少女坐在一个大汉身上,大红纱衣裹着雪白肌肤,红的更红,白的更白。

    那虬髯大汉一手搂着她纤细的腰,一手端着酒杯,正喂她吃酒。

    两人正喂的得趣儿,只听“轰”一声响,门外忽然闯了个男人进来,俱是一愣。

    钟有晴一见他,便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垂下头,露出雪白脖颈。

    那大汉瞪起两个眼珠子,忍着怒意,笑道:“原来是三爷,三爷不去潇洒,怎来扰人好事?”

    应多行做了一揖,温声道:“  并非有意扰了赵兄好事,只这小女子乃是在下的人,误打误撞来了这里,今日我便是来赎她回去,稍后杏花娘自会寻别个来服侍赵兄,赵兄稍等片刻。”

    说到“稍”字时,他已行至两人身前,一把扯过钟有晴。

    那大汉一拍桌,醉醺醺地站起身来,指着他道:“君子不夺人之美,三爷这是什么意思?”

    应多行晓得醉汉不好惹,此时最聪明的法子就是溜之大吉,溜得越远越好,遂拽住钟有晴的手腕,拉着她匆匆离开,甩开身后追来的拍桌声,叫骂声。

    03

    他拉着她下了楼,在金碧辉煌的大堂里七转八绕,很快拉着她出了后门,来到一处僻静的院子里。

    角落有一座假山。

    钟有晴背靠石壁,低低地道:“爷这是什么意思?”

    应多行垂眼看她,淡淡月光从墙角漏下,映亮她弯弯的睫毛。

    他露出一种又悲哀,又可怜的神情,柔声道:“晴儿好狠的心,竟要与我断绝关系么?”

    钟有晴眼睫一颤,眼尾泛红,低低地说了一句话,应多行尚未听清她说什么,她已转身走了。

    应多行一急,一把将她拽进怀里,低头吻了下去。

    钟有晴双手抵住他的胸膛,轻轻挠着他的胸膛,却因气力不及,挣扎不过。

    半晌,两人吻得火烧上身来,应多行双手不安分起来,上下摸索。

    钟有晴嘤咛一声,忽地推开他,哭道:“若爷有心,便还将奴家接出去伺候着,若爷无心,奴家谁人都可与,只不与三爷!”话音未落,她已提着裙摆,哭哭啼啼跑走了。

    钟有晴离开前,杏花娘曾问过她:“男人最是寡情,你就这般笃定他肯赎你?若是他不赎了你去,你又该如何?”

    钟有晴微微一笑:“天下可不只他一个男人。他不赎我,自有另外的人赎我。”

    她知道:美貌是女人的武器,而好色是男人永恒的弱点。

    只要她还年轻,还漂亮,只要她想,就一定会有男人将他赎回去,并且双手奉上钱钞来。

    02

    铜镜钟映着跳跃的火光。

    她如欣赏绝世珍宝一般欣赏着桌上的钞票和金簪玉镯,心想寻思着:明儿便让妹子把这些拿去典当了,再放出利钱去翻他个几百两。

    正想着,门外忽传来一阵“叩、叩、叩”的敲门声,她回过神来,将钞票和一应事物放进暗格里,用钥匙锁了,才起身开门。

    来人是在厨房里烧火的赵婆子。

    她一见到钟有晴,脸上便露出笑意来,用一种低低的,讨好的语气道:“姑娘好啊!”

    钟有晴微微一笑,亲热地拉住她的手:“是赵妈妈,快请进来!”

    赵婆子一闪身进来,钟有晴便趁势把门闭上。

    她提了青花茶壶,斟了一杯茶,递给赵妈妈,笑道:“我这里粗陋,没有好东西招待妈妈,妈妈莫要见怪才是。”

    她好歹也是半个主子,赵婆子讨好还来不及,又怎会见怪?

    赵婆子忙捧住茶杯,连连道:“不敢,不敢,姑娘说的哪里话来!”

    她捧着茶杯吃了一口,掏出手帕擦了擦茶杯边缘,才将茶杯放下,又从裤腰里摸索了半晌,掏出一些白花花的碎银来,捧给钟有晴,用一种又讨好,又恭顺的语气道:“这是我们母子俩孝敬姑娘的,我知姑娘是不稀罕的,但好歹是一点心意,还望姑娘赏个脸,收下才好!”

    碎银在烛光下泛着淡淡银光。

    钟有晴并不瞧一眼,只笑道:“赵妈妈不消担心,太太是最会疼人的,赶明儿太太得闲时,我一说便成了。”

    原来,这赵婆子在厨房干些烧火择菜的杂活,她儿子却在外头行些赌博、骗财之事,如今弄到衙门里关了几日,身上又背着债务,实是走投无路,前些日子便跟他娘说要上山当强盗去。

    赵婆子一听,可了不得,好端端一个人,哪能做亡命的强盗?遂劝了儿子好几日,说给他在应府找个活儿做,有饭吃,还有钱拿,安安稳稳过日子也就完了。

    但赵婆子也晓得,府中的主子们眼睛都长在头顶上的,她既没有个亲戚朋友在主子眼前当差,也没有很多钱,况且她儿子犯了这些事,便是有人说情,主子们又怎会同意?

    幸亏来了个钟姑娘。

    这钟姨娘也是半个主子,但待她又客气,又热情,且还是三太太和三老爷跟前的红人,便腆着脸来寻她帮忙,没想到这姨娘倒是个爽快人,不消她多费口舌,便笑着应下了。

    赵婆子活了一把年纪,自然也懂得求人办事要送礼,于是东凑西凑了些银子送给她,这一来,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想不认真办都不行了。

    赵婆子听钟有晴如是说,喜得连连道谢。

    钟有晴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也难为赵妈妈了。”

    赵婆子摇头如拨浪鼓,合掌道谢:“不难为,不难为,若果真成了,待我儿进了府来,拿了工钱,还有孝敬姑娘的呢!”

    钟有晴笑道:“我一见赵妈妈,也像见了我娘似的,亲切得很,还说这些话做什么?”

    赵婆子也笑道:“阿弥陀佛,若是我这老废物有姑娘这样的女孩儿,只怕做梦都要笑醒了!”

    两人正说笑,忽听屋外传来一阵轻缓的敲门声,两人霎时止住,屋内一时针落可闻。

    赵婆子已站起身来,咽了咽口水,一眨不眨看着钟有晴。

    钟有晴将碎银揣进兜里,微微一笑,示意她放下心来,旋即朝屋外道:“谁?”

    “妹妹,是我。”

    钟有晴翩然起身,握住赵婆子的手,作唇语对她道:“不用怕,是余姨娘。”说罢,便去开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两指宽的缝,屋内透出一片光去,映亮了半张美艳的脸。

    余姨娘见钟有晴身侧站着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太太,疑道:“这位老妈妈是?”

    钟有晴介绍道:“这是在厨房干活的赵妈妈。”其余话并不多说。

    余姨娘不由得想:和这些人来往做什么?

    但见钟有晴待赵婆子周到,便也笑了笑:“妈妈身子好啊。”

    赵婆子双手在衣上搓着,讨好地笑道:“余姨娘可好?”

    余姨娘点点头:“好,你也好!”

    钟有晴趁机道:“别光站着了,姐姐快请里面坐!”余姨娘再不同赵妈妈说话,一径走屋去了。

    赵婆子茫然地看了看钟有晴,钟有晴笑道:“妈妈,请回去吧,赶明儿我再去瞧你。”

    赵婆子得了这句话,如得了大赦一般,转眼已没入黑暗中。

    门已闭上。

    余姨娘站起身来,一面摘下耳上的耳坠,一面拉着她的手,将耳坠塞进她手里,笑道:“妹妹手艺果真是巧,连爷都夸好瞧呢,我连睡觉都舍不得洗脸呢,还是我那小丫头唠叨半天,才给我洗了。”

    钟有晴闻言,将手中耳坠叫还给她,道:“姐姐,这次万万不可了。”

    余姨娘笑脸一僵:“为何?”

    钟有晴摇头,叹了口气,只不说话。

    余姨娘转念一想,只见她白皙的脸尚有几分红肿,霎时便明白了。

    心道:那贼婆子自己贪吃,却不让我吃,莫非爷是她一个人的不成?这般离不开男人,怎不去趁汉子?

    思及此,心中恨恨不已。

    她知这小丫头对那贼婆子向来是服服帖帖的,那贼婆子不允,她自然也不敢了。

    心下正为难着,要想些办法哄她给自己梳妆,只听钟有晴:“姐姐,要留住这男人,不仅要有形,最重要的,还要有心。”

    余姨娘知她话中有话,心下一动,忙握着她的手,一面将耳坠塞进她手中,一面问道:“姐姐知道你最是个聪慧人儿,还要多向你请教呢!”

    钟有晴细细打量着她,道:“姐姐姿容貌美,便是不消点妆,也已令人喜欢了,点妆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只这最主要的一件,还是如何留住男人的心。”

    余姨娘听她赞自己貌美,扬唇一笑,当下又对她多了几分好感,低声问道:“妹妹请说。”

    钟有晴望了一眼窗外,行至窗前放下窗纱,又转身行至角落置着的一个梨花木衣箱前,打开衣箱,从地下翻出一本书来,递给余姨娘。

    余姨娘向灯下一看,只见书面上写了三个大字《红颜记》

    她翻阅一页,只见里头写着许多字,并着几幅画儿,一时只觉眼晕头花。她向来看见书就不爱的。

    钟有晴道:“世上的男人千万种,喜好亦各有不同,但只消投其所好,引起他对姐姐的兴儿来,这第一步,便算是成了。”

    这本《红颜记》共分为两卷,第一卷所述乃是不同男人的喜好和性子。

    昔日她在楼中学歌学舞时,便琢磨不同的男人,将他们的习性暗记在心,事后又去请教楼里的姊姊妹妹,一一摸清了男人的喜好与天性。第一卷中记载了两百余个男人,从身世到饮食,脾性到癖好,一一记述,供以参考。

    第二卷乃述人之天性。

    但凡是人,便总有共同天性,只消抓住这些天性,便可投其所好,攻其弱点,反玩弄男人于股掌之间。

    她写完两卷后,便拿了给楼中姊妹们瞧。

    杏花娘看了后,笑着道:“男人若遇见你这种女人,就有好日子过了。”

    后来,杏花娘命小丫头们将此书抄写出来,分给楼中新来的女孩儿们读,女孩们熟读于心,将男人们迷得找不着南北。

    钟有晴见效果甚好,智灯一亮,便找杏花娘商量,要将这些书印出来,卖到民间去。若果真赚了钱,他二人便四六分,钟有晴拿□□四娘取六,其中一分放给负责印刷,卖书的小厮。

    杏花娘闻言,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只见这丫头出落得愈发丰满貌美,似笑非笑道:“可惜是个女儿,若是男儿身,还怕做不出一番事业来?”

    印书、卖书这等事儿便由杏花娘全权处理,不出半载,《红颜记》在民间大卖,大凡婚妇,人人手中必有一本,便是养在深闺尚未出阁的的女孩儿手中,床底也大都藏了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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