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应兰已失踪三日,这就代表着他们寻了三日。

    他们将所有能找的地方都已找遍,能打听的人也已打听遍,可仍没有一丝消息。

    她这个人就好像从世上蒸发了一半,就好像世间从来没有她这个人一般。

    她怀着身孕,能去哪里?

    秋萤急得一天哭七八次,尤解尘臣瞧在眼里,又是心疼,又是烦躁,又是厌恶。

    他心疼的是秋萤,她多掉一滴眼泪,他便觉得自己遍多了一项罪过。

    他烦躁是因为迟迟找不到应兰;他厌恶是因为应兰让秋萤日子难过,秋萤日子难过,他的日子也就难过,他日子难过,他当然厌恶让他日子难过的人。

    这日,他们正预备上街寻人,方走下二楼,便见门外走来三个衣着考究,白白净净的年轻人。

    店里的伙计见了,一面左一声“爷”,右一声“爷”地叫着,一面笑眯眯从四面八方围上去。

    尤解尘定睛一瞧,只觉那三人颇为面熟,略略一想,才记起来,这三人原是郝甜甜府里的仆人。

    那仆人见了他,本来挺直的腰杆忽然弯下去,脚底抹油般溜上来,打了个千,笑吟吟道:“尤大人好啊?”

    尤解尘温声道:“你也好。”

    那人道:“老人家听闻您大难不死,心下甚喜,立即命小的们前来恭请大人回家。”

    秋萤见这三人挤眉弄眼,露出一副又滑稽,又讨好的神情,忍不住皱眉,心想:霍央这奸贼,若他果真关心哥哥,怎会将他的宅子转手送人?可见与这些人打交道,没有半分情意可言。

    她悄悄伸手,拉住尤解尘的衣袖,欲拉他走开,尤解尘却一动不动。

    他对那人道:“甚好,我也正想去看望义父。他老人家身子可好?”

    仆人道:“好倒是好,只是前些时日听闻大人坠下悬崖,难受得紧,如今又听闻大人大难不死,心里甚是欢喜,这一下大喜大悲,免不得老毛病犯了。”

    秋萤听他这意思,必是要去见霍央了,不由得心下一凉,只道他依旧惦念荣华富贵,不愿悔改,一时松开他的手,自个儿出门去了。

    那仆人“咦”了一声,盯着秋萤的背影,问道:“尤大人的妹子不同咱们一道去吗?”

    尤解尘微笑摇头:“现下有一件事,还要劳烦你帮忙。”

    那人拍着胸脯,保证道:“尤大人的事就是小人的事,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尤解尘接着道:“我另有个妹子三日前走失了,我这小妹整日放心不下,一连打听多日,却毫无所获,现下还需兄台派些人手帮忙。”

    那人忙躬身打千,笑道:“大人放心,莫说是一个妹子走丢,便是十个妹子走丢,咱也给你找回来!”语罢,做了个“请”的手势,笑眯眯映着尤解尘出去了。

    02

    日薄西山。

    秋萤回到来福客栈时,尤解尘已在屋里等着。

    他一见秋萤,起身迎上前,温柔一笑:“ 萤妹回来了。”

    秋萤立足,盯着他,轻声反问:“尤大哥怎来了?”

    尤解尘被这声既客气又生疏的“尤大哥”噎了一下,只觉喉咙一干,一时不知说什么。

    须臾,他才微笑道:“我来接你和奶奶回家。”

    秋萤道:“我的家在南柯村。如果我想回去,我自己会回去的。”

    尤解成赔笑道:“我说的是我们现在的家,在京城的家。”

    秋萤缓缓摇头:“我只有一个家,我的家在黄梁村。”

    如果一个人不聋不瞎也不傻,听到女孩子用这种语气说话时,便会晓得她生气了,尤解尘并不傻,甚至还有点聪明,所以早在秋萤进门前,他已做好了被发作的准备。

    他轻轻拽住秋萤的衣袖,像个认错的孩子,低低道:“我知你生我的气,但你先跟我回去,我慢慢向你解释,好吗?”生怕秋萤不答应,他补充道:“ 况且,若人手多一些,找到兰大姑娘的时日就早一些,好不好?”

    良久,秋萤才道:“我有没有一定要你跟我回南柯村?”

    尤解尘默了默,缓缓摇头:“ 没有。”

    秋萤道:“那么你为什么一定要我跟你回去?”

    尤解尘道:“你一定要跟我回去。因为这世上只有我才能保护你,除了我之外,我谁都不放心。”

    秋萤摇头:“我会好好保护自己。若是可以,我想请你保护好奶奶,她年纪大了,我不忍心看她吃苦。她言下之意,便是要尤解尘将张奶奶带回家去。

    尤解尘的手指从衣袖移到她的手腕,像个泼皮无赖似的道:“你不跟我回去,我也不回去。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秋萤垂下眸子,睫毛也一根根耷拉下来。她用一种几近叹气的声音道:“便是亲兄弟也有分家的时候,你我已不是小孩子了,早晚总有分开的时候。”

    尤解成听他这般说,忽觉心中一阵心慌,一阵难受。

    眉头一蹙,像个小孩似的,闹起脾气来,闷声闷气地道:“你为什么要故意说这种话惹我生气?”

    秋萤道:“我并非故意惹你生气,但天底下的父母姊妹兄弟哪有永远不分开的?你这般聪慧,难道不明白这种道理?”

    尤解尘道:“我不明白。”

    秋萤见他面露孩子气,一瞬间似又回到年少时,两人亲密无间的时光,心中不由生起一种复杂的情绪,一时不知说些什么,索性背过身去,轻声道:“我有些倦了,大哥请回吧。”

    尤解尘见她颇为冷淡,一时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几口气,磨磨蹭蹭出了门。

    到得半夜,秋萤只听门外有两人叽叽咕咕地说着话,方要出去瞧瞧,只听门外有人道:“萤娃子,睡觉了吗?”

    秋萤一听是张奶奶,一面答应着,一面去开了门。

    张奶奶拄着拐棍站在门外,尤解尘则靠墙蹲着。

    秋萤只做没瞧见,伸手扶住张奶奶,问道:“这么晚了,奶奶找我有什么事吗?”

    陈奶奶看了一眼尤解尘,又看了一眼秋萤,一张老脸显得又老又皱,苦口婆心道:“兄妹两个有什么话是说不开的,何必闹到这种地步?有什么事说出来,奶奶帮你们评评理。”

    秋萤还未说话,尤解尘忙插嘴道:“谢谢奶奶。”

    秋萤看了他一眼,颇为汗颜。

    桌上燃着灯,人在灯下。

    张奶奶问了半晌,两人却憋不出一句话来,急得张奶奶直用拐棍戳地。

    秋萤为保全尤解尘的脸面,并不愿将他认贼作父,祸害同窗之事告诉奶奶。

    不曾想,她不愿说,尤解尘却自个儿全招了。

    他将自己认霍央做义父的事告诉张奶奶,张奶奶听了来龙去脉,对秋萤道:“现在外头世道乱,听说那些强盗随便杀人,尤哥儿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奶奶和你呀,咱甭管他认谁当做义父,只要他能保得住你,这就够了。你爹娘在天有灵,也可以放心啊!”

    语罢,她摸着秋萤的手,用一双泪眼朦胧的老眼看着她,劝道:“你听奶奶的的话,跟尤小子回家吧,啊!若是你有了三长两短,奶奶便是死也不瞑目呀!”

    尤解尘趁机道:“你先同我回家去,有什么事我都依你,成不成?”

    金光闪闪的新门匾又换成了旧的。

    三人方下马车,张牛皮歪戴着一顶帽子,笑眯眯迎上前来,又是嘘寒,又是问暖。

    “大人,您回来啦?厨房里已整治了一桌酒菜,池子里也放的热水,大人您是先沐浴,还是先吃饭?”

    秋萤看了张牛皮一眼,悄声对尤解尘道:“这姓张的上次对我们翻白眼,我还气不过呢,你倒能对他笑。”

    尤解尘垂下脸,低声回道:“我不笑,难道要哭给他看?”

    他自幼落拓江湖,受尽人间冷暖,看透世态炎凉,鲜少将人情放在心上。

    他认为,所有的交往不过都是逢场作戏,有利可图即可,又何必将人情看得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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