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携带蒸腾热气,伴着一缕月华,从竹帘的细孔透进车厢,祈离悻与陶楠席地而坐,相顾无言。

    长夜漫漫难挨,地板坐得生疼,祈离悻托腮思索太过认真,不自觉轻哼出声。

    很欢乐的曲调,清风卷起一片落叶,在淡金色的余晖里共舞,她觉得哼的不对还要倒回重哼一遍。

    陶楠弯了弯嘴角,抬眼看她,“我多想像你,即使山崩于前,仍然面不改色,若有这胆识,不管岁月坎坷,放眼望去,只见风和日暖。”

    祈离悻反驳:“那样,你不该叫陶楠,改叫第二个祈离悻。世人多了去,没有谁是十全十美,艳羡旁人岂知本身令旁人惊羡?”

    说实话,祈离悻的确眼红过她,恋家印证她家庭和睦,虽然依旧没敌过权贵被送来献祭,却不似祈离悻,是身份设置潦草无比的异界流浪体,完全孤立无援。

    想想也可笑,共同患难,互为难友,反倒见不得比自己幸运点的受难者,她的嘴脸丑陋至极。

    坐在祈离悻对面的陶楠不知道她的心虚,状态有所好转,忧虑道:“照祈姑娘说,我们被外面的人利用,根本无关献祭,眼下该如何脱困呢。”

    这正是祈离悻沉思的问题,交给维修员的资料不多,全是异世界及主要人物最基本的介绍,她对具体细节一问三不知。

    等她一步步摸索试错,结果恐怕是无偿打工到公司倒闭,还不如……

    “不如我们赌一把。”

    剑修们跟一丈鬼斗得刀光剑影,修士人多势众,浑身有备而来的应对法器,鬼怪强悍也是单枪匹马,逐渐心余力绌,双方难分伯仲。

    刀剑再次交锋,只听一声巨响和两声尖叫,众人同时朝发出声响的方向看去。

    车厢冒起浓烟,传出一股焦糊味,烟火点染夜空,火势迅猛蔓延。

    “失火了!”

    “人在里面,快想办法救火!”

    修士们乱作一团,自顾自使出各式法术,火扑灭时车厢烧得只有几根黑黢黢的架子,更别说里面的人了。

    方才还在这的一丈鬼,转眼间杳无踪迹,若未留下满地狼藉,真像从未出现般。

    隔着郁郁苍苍的树木,两条焰火裙子勾勒悠长弧线,她们手拉手奔跑,穿行在幽暗的密林中。

    今夜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空气燥热仅剩不多,刚好吹散陶楠的鬓发,她反而痛快淋漓,一边喘气,一边笑道:“你说的重获新生,我感受到了!”

    祈离悻侧头看了看她,没说话,抓着她持续狂奔。

    直到她们彻底跑不动,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马车早被抛老远,两人背靠树干歇息,暂时放松绷紧的心弦。

    “想不到祈姑娘的手链竟有此等威力,当真是保命的稀罕物。”

    祈离悻苦笑,瘫倒在不怎么柔软的土地上。

    体力已殆尽,腿脚酸疼,口燥唇干,她们累到动弹不得,并肩躺在树下。

    月亮挂在树梢,玉盘映出婆娑树影。

    她提前消耗道具,当前多爽,后面多凄惨。

    系统规定死亡时间跟发放多种死亡方式,手链提供道具,员工手册没有说明道具必须在死亡时间使用,也没有要求固定的死亡方式。

    选择公司的一次性道具去死,最能减少维修员的疼痛,用掉刚才的爆炸道具,祈离悻只能另寻惨死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要接近魇都鬼主的人是她,总不能带陶楠去送死,她死可以复活,陶楠死就真成炮灰了。

    何况她需要合适的契机接触魇都鬼主,慢慢提升信赖度,不是直接变成尸体躺在他面前。

    天上涌来大片乌云,遮掩圆月的光亮,阴风掠过树梢,吹落几片树叶。

    察觉危险降临,祈离悻警惕地坐起身。

    树下吹拂强风,沙尘迷眼,鬼影从大树后方走出,魁梧身躯不显笨重,动作异常灵活。

    一丈鬼俯视着狼狈的她们,同她们一般高的柴刀立在地面,流淌一摊血泊。

    实在跑不动了,祈离悻怒道:“我们之间无冤无仇,你从人化鬼便灭绝人性,一定要滥杀无辜吗?”

    他张了张嘴,嗓音嘶哑,模糊不清。柴刀微颤,哐啷一声轰鸣,重重掉在地上。

    陶楠战栗:“他似乎有话说……”

    祈离悻痴痴眨眼,想从一丈鬼的眼神中读出他的意思,奈何那双无神的眼睛充满可怖血丝。

    祈离悻:“不好意思,我只会普通话,你会写字吗,简体中文。”

    他闭上嘴巴,轻微摇头。

    祈离悻自责道:“手语……也行,我尝试猜一猜?”

    他摇头,指向她的左手。

    祈离悻一头雾水,纠结好一会儿,将信将疑地伸过去,随时准备抽手。

    一记杀意划破长空,黄金箭矢穿透一丈鬼腰腹,他罔顾火焰燃烧躯体,以手握住羽箭。

    箭镞停在距祈离悻眉心两拳之距的位置。

    火光照亮她迷蒙无措的脸庞,细长睫毛不停颤动。

    “孽畜。”坚韧清越的男声自高处传来,话音似昆山玉碎,格外沁入心脾,“休得放肆。”

    射箭的青年居高临下,脚踏玉剑,手持金光长弓,服饰赤黑,衣领和袖口的纹络奇特,形状像猫,一目而三尾。

    十一个字快速闪过祈离悻的脑海。

    玄衣讙纹,卮国太子,公仪寰。

    如果魇都鬼主算罪戾之源,这位太子就是正道之光、天命之子。

    陶楠仰望救星,激动得晃悠祈离悻,“是太子殿下!”

    祈离悻更加戒备,堂堂太子,专程埋伏荒郊野外见义勇为?

    况且。

    她面色凝重地看着被一丈鬼死死攥在掌心的箭尖。

    他微扯唇边,露出如释重负的浅笑。

    祈离悻只觉大脑被针扎了一下,外表看似波澜不惊,实际是个气球,炸傻了。

    一丈鬼的四肢开始散架,下肢生生断开,上身摔成肉块,头颅几经翻转,疲惫地合上眼皮。

    绿色光点钻出天灵盖,飘浮在尸块堆上。

    祈离悻收回目光,抬眸见公仪寰挽弓瞄准光点,有些于心不忍,上前将光点捉住,背手说情道:“执念消散,游魂轮回,殿下再射一箭,他便烟消云散了。”

    一丈鬼是魇都鬼主的使役,她是魇都鬼主的炮灰,好歹算半个同事,难免生出惺惺相惜的情谊。

    “哦?”公仪寰语调上扬,狐狸眼向下玩味一瞥,顽劣地笑了,“魇都孽畜人人得而诛之,为孽畜求情,挫骨扬灰不为过。”

    祈离悻一阵恶寒。这正道之光正得有点发邪呀,狗公司不会坑她吧?

    公仪寰贵为太子,举止尽显帝王教养,他慢条斯理收起弓箭,优雅地御剑而下,足尖触地。

    祈离悻又忍不住吐槽。

    真能装,这下落速度,乘早高峰电梯都能往返八趟。

    “莫非我听错了?或者,”天空散开黑云,倾泻皎皎皓月,公仪寰右眼明光烁亮,另一只却黯然无色,犹如妖艳鬼魅。

    “你也是魇都孽畜?”

    祈离悻瞳孔微缩,眼中倒映锋利寒刃,对方施加强大威压,将她牢牢定死原处,连动一下指尖也勉强。

    “殿下别误会,我们是——”

    陶楠欲替祈离悻辩解,话说一半,突然双手向内掐住脖子,脸色涨红地屈膝跪下。

    青年宛若性格阴毒的野猫,刻意凌虐猎物,享受其挣扎之姿。

    祈离悻斜视目睹,眼前太子不分青红皂白,她言多语失,惟愿陶楠不被牵连,“我一人讨情,与他人无关!”

    不明白哪个字戳中公仪寰,他垂头耸动肩膀,疯态的低笑诡异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剑尖在祈离悻眉睫下晃呀晃,晃呀晃。

    搞得她直想退出系统大闹公司。这病娇是天命之子?老天拿脚趾拈阄决定的吗?她要报警!报警!

    出乎意料,他居然放下佩剑,真的松开对陶楠的操纵。

    公仪寰:“如此,她自证清白即可。”

    隐约有种不妙的预感。

    狐狸眼透露狡黠光芒,轻飘飘落到一丈鬼的尸骨上。

    他语气冰冷地命令陶楠:“捡起羽箭,杀了她。”

    陶楠正跪坐着大口呼吸,还没缓过劲,又闻平地一声雷,不可置信地看向祈离悻。

    祈离悻现在仅能活动眼珠,动起手简直比刺一条死鱼还容易,哪怕她于此绝情下手,也不过受太子旨意。

    局势无疑利于陶楠,只要她肯。

    “祈姑娘,我……”

    看样子今天非死不可,希望陶楠让她死得轻松些。

    祈离悻闭了闭眼,表示尊重她的抉择。

    公仪寰继续道:“想活命,杀死她,验明你对大卮的忠心。”

    荒野静谧,风吹过的声音无限喧嚣,纤细手指哆嗦着拾取羽箭,黄金打造的羽箭在她手里分外沉重。

    陶楠逐步逐步往前挪,只恨这段路不够长,要是能走一整晚多好,说不定拖到天亮有人路过,祈姑娘就不用死。

    然而,箭镞最终还是对准祈离悻心口,但迟迟刺不下去。

    等死等得难受,祈离悻忍了很久,不由自主地睁开眼。

    陶楠紧咬嘴皮,眼眶里含着打转的泪水,面对祈离悻无声哭泣。

    “太子殿下!”她骤然扑通跪地,朝公仪寰伏身叩拜,“请太子殿下相信祈姑娘,祈姑娘仁慈,并非冒犯卮国,求太子殿下明鉴!”

    陶楠帮她求饶的模样看得祈离悻不是滋味,硬逼一个极善良的女子杀人,她的后半生该多么悲痛欲绝。

    公仪寰的恶趣味还未结束。

    “不!不要!”

    陶楠不受控制地站起,箭镞毫不留情地深深插进祈离悻的锁骨窝,当即鲜血飞溅。

    冷汗顷刻浸湿衣衫,祈离悻疼得两眼抹黑,偏偏死不掉又晕不了。

    敢不敢一击毙命啊狗太子!半死不残是闹哪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陶楠猛地拔出箭,痛哭着道歉,接着把箭尖转向祈离悻左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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