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票是有限的。

    红色的墨水没干透,在纸上拉出细长的印记,一路淌到纸张边缘。

    船票?

    真的有这种东西吗?

    尤沉回忆了一下登船的全过程,至少在她昏迷之前是没有出现过的,而且纸片上有限这个形容很有意思。

    一艘怪诞的随时可能出事的邮轮,偷偷提示的稀少资源,怎么看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像在鼓励他们自相残杀。

    后面几天的旅行应该会变得很热闹。

    抱着这样的想法,尤沉吹灭蜡烛,对着墙上的挂钟调整好怀表的时间——怀表是沉船里捡的,刚才趁侍者查看时间的时候,尤沉还比照了一下怀表的款式,结果一致。

    这块怀表属于员工。

    之后只要两个钟表的时间出现不一致的地方,就说明时间出现了偏差。

    她做好这一切,躺回床上。

    火光消失的一刻,墙上的挂钟刚好走到Ⅹ。

    温度瞬间降低,像是骤然入夜。

    尤沉看见海面上一路的碎银,也许是因为喝了药的缘故,月光晃得她头疼,手臂和脚踝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

    侍者好像说晚上会做梦。

    尤沉在半梦半醒间突然想起这句叮嘱,她又看了一眼玩偶,月光落在她的身上,衬得大得过分的黑眼珠多了几分生气。

    它嘴角的针线似乎没有缝合好,裂开了几道口子,这让微笑的弧度大到有些违和。

    “看起来还真的有点吓人。”尤沉嘟囔道,不过她太困了,还是不下床把玩偶翻个面了,希望过会不要梦到她。

    ***

    尤沉是被风闹醒的。

    沙发旁的窗户没有关紧,海风就着那么一点缝隙钻进房间,吹得窗帘扬起又落下,就着地上的影子勾成巨大的裙摆。

    尤沉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才凌晨两点,离安全的时间还早。

    她拽住被子,拉过头顶,这下不会再有风漏进来了。

    只安静了一小会,房间里又换了一种动静。

    窗户开始嘎吱作响,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尤沉愤愤地扯下被子,她放空地盯着天花板,过了两分钟,尤沉不得不接受必须下床关窗的事实。

    因为该死的窗户还在响个不停!

    脚踝上的伤像是泡在沸水里,又烫又刺痛,尤沉尽量把身体的重心移到没有受伤的腿上,一步一步慢慢挪到窗边。

    月光映得窗玻璃亮如镜面,清晰的海浪从玻璃上滑过,尤沉看着它们撞到船身,留下一连串后撤的白沫。

    紧接着,一个东西坠入刚刚才平缓的海面。

    咚得一声闷响在夜里格外清晰,直接把尤沉为数不多的困意闹没了。

    她抬头看向抛物的地方。

    那是甲板的位置,高耸的桅杆在甲板上投落下细长的影子,一直连到海面。

    笔直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他罩着一个斗篷,遮住了身形,月光落在他的身侧,整个人像是融进了黑暗。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栏杆边上,仿佛一尊雕像,本来就该摆放在那里,永久地守着脚下不知疲倦的海浪。

    海浪不会把丢的东西送回来了!尤沉不满地想到,她伸手抓住窗户的把手,重重往内一拉,烦人的海风和嘎吱不停的声音全消失了。

    她只是一个需要睡觉的人。

    玻璃上月光还没散去,这会被一团厚厚的白雾隔在房间外,尤沉无论照多少次镜子一般的反光物体,都只会看见一团白雾。

    这种状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尤沉有点记不清了,起码她小时候还不是这样的,后来的记忆就模糊了,乱七八糟得就跟玻璃上的白雾一样

    看不清捉不住,每次想起头都跟针扎一样疼。

    尤沉少见地想起了这些事,“你真该消失。”

    房间里空荡荡的,凝固的白雾开始流动,在玻璃上浮现出一行字,“你很少这样说话,不过还是祝你愿望成真。”

    “你把吵醒就为了看这个?”尤沉怨气很大,说实话比起睡觉,其它事情一点也不重要。

    白雾没有回话。

    走廊里突然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飞快地从尤沉门口经过,向她右手边的客房走去,最后是一声关门的闷响。

    深夜又一次重归平静。

    这是吹够了甲板上的风准备回房间休息了?尤沉猜测到。

    不过他是怎么避开规则的危险时间去到甲板上的,又或者干脆是祂抛下的影子,这会开始上班了?

    尤沉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她又困了,所以这些问题还是留着白天思考比较好,那才是脑子该工作地时间。

    她转身离开窗户,顺便再扫了一眼周围。

    这一看尤沉顿住了,她猛然意识到今晚应该睡不成了。

    跟噪音一块消失的还有沙发上的玩偶!

    其实夜里不需要这么热闹的。

    尤沉愣在原地思考了两秒,还是决定无视玩偶回到床上。

    不过有些东西是避不开的。

    掀开的被子瞬间,一个圆鼓鼓的脑袋咕噜噜地从床上滚到尤沉脚边,玩偶滚得太快,她大得不成比例的眼球脱出眼眶的位置,往另一个方向滚去。

    尤沉低头看着地上只剩下半个脑袋的玩偶。

    棉花从豁口的地方冒出,上面布满焦黑的火痕,小姑娘金色的辫子少了一边,很可能也是被火一块燎没了。

    这道火痕直接贯穿了半边脑袋,烧断了娃娃缝合嘴角用的红色丝线,这让微笑的弧度直接咧到耳畔。

    她似乎管不住自己的仅剩的眼珠子,要掉不掉地在眼眶上打转。

    “你想要和我玩捉迷藏吗?”

    玩偶努力摆正自己的脑袋,但没了半边脑袋保持平衡对她来说有点困难,她咯咯地笑着,眼珠子晃悠得更加厉害了。

    上面的人没有答话,只是低头看着她。

    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呢。

    清透的琥珀色,拿来做眼睛的话应该会比原来的黑色更好看。

    她努力扬起嘴角,稚嫩的童声更加欢快地邀请,“你要和我玩捉迷藏吗?我找不到手臂了,你知道它在哪吗?”

    尤沉垂着眼皮盯着躺在她脚边的玩偶脑袋,有点聒噪。

    突然,她转身往衣柜走去。

    玩偶没反应过来,挂在鼻头的眼珠疑惑地盯着尤沉的背影,只见她在柜子里翻找了一会,捏着一本本子走过来。

    尤沉翻开一页空白的纸张——沉船总算是提供了一些有用的东西,捏着钢笔冷冷地写下几个字。

    她手腕一转,上面的字就正对着玩偶了,月光凑巧不偏不倚地落在纸上。

    玩偶清楚地看见那几个快要透出纸背的大字。

    ——丑娃娃。

    笑声戛然而止,四周变得沉默。

    咕噜打转的眼球找准了位置,停了下来,死死地盯着尤沉的眼睛,她有点生气了,怎么会有人既不回答问题又不礼貌呢?

    棉花做的脑袋很难想清楚这个问题,她只能猜测今晚的住客是个不可爱的哑巴,不过没关系,她还能写字回答问题。

    只是可惜了一双漂亮的眼睛,还是直接摘下来吧。

    她又一次掐着嗓子,嘴角扬起到极致,“玩捉迷藏吗?不会说话的客人。”

    玩捉迷藏当然是不可能玩的。

    尤沉把本子丢回床上,不打算接着回答玩偶的问题,她有一些猜测关于第七条规则的猜测。

    不要尝试和玩偶对话。

    这条规则的最大前提是玩偶不是活物。

    所以说只要旅客把玩偶当作正常的物品,进行正常的针对物品的吐槽是不会出现问题,不过保险起见,尤沉还是用了纸笔。

    试探的结果跟她的猜测一样,吐槽是安全的。

    但如果回答了玩偶的问题,这场对话就已经开始,不承认玩偶是活物的前提没法成立。

    这也是为什么尤沉要拿一句答非所问的吐槽进行试探,绝对不是因为被耽误睡觉的恼羞成怒!

    玩偶仰着脸,虽然没了脖子,但她还是感觉到一丝僵硬的不舒服,怎么这人在哑巴以后听力看起来也不行了。

    她又一次重复了自己的问题。

    这一次,她终于看见人动了。

    只不过不是朝她过来。

    那人走到柜子前,弯下腰,不知道在扒拉什么东西。

    人类总是会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行为,玩偶见怪不怪了。

    过了十几秒,玩偶又看见她站起来,手上还拿了一个黑色的珠子。

    “拿珠子干什么?”玩偶不免有些泄气,她可看不清那是什么珠子,房间里太暗了。

    等人走进了,玩偶才看清,哦,那是她丢掉的眼珠。

    等等!

    她拿我的眼珠干什么!

    玩偶感觉脑袋的豁口有点凉,因为她看见人类捏着眼珠,凑近了仔细观察,观察还不够,她还对着月光来回转动珠子!

    难道她也需要新的眼睛?

    热衷收集眼珠的玩偶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性。

    可她只剩一颗眼珠了!

    还是赶紧跑吧。

    她赶忙滚动脑袋,没了腿,连逃跑都变得不方便。刚滚到床边,玩偶就感觉头皮传来一阵拉扯。

    这股力拽着她翻了个身,她不得不正对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玩偶害怕地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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