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岭深自己也没有想到,向来冷静自持的他,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下为她出手,体面尽失。

    更伤人的是,事后她对他仅仅只有一句话:“你早该忘记我的,就像我从来都没有记住你一样。”

    她走得坚决,让他的冲动显得尤为可笑。

    他从来对人对事杀伐果决,却唯独对她,总是落在下风。

    他猜不透也看不穿她。他以为她对他多多少少会有点感情,现在却发现,她可能真的只是把他当成了“sex partner”。

    顾岭深突然扑哧一笑,像嘲弄般,破防地笑出声来。

    这样一想,她特码的简直和黄婉华一模一样。这两个女人的行事风格几乎如出一辙。她们只做该做的事,而从不会去做多余的事。

    显然在她眼里,当时的他是属于“多余”的那一种,而现在对她而言,却是有利可图了。

    她的目标,一贯如此明确又市侩。

    林隐不知道顾岭深想到了什么就突然笑了起来,但看得出他的笑容里都是揶揄和讽刺。她皱眉问道:“在想什么?”

    “只是突然想到了那一天。”

    “哪一天?”

    “我回国的那一天。”

    “哦。”林隐明白了,也知道了他想的是什么。她顺势问道:“后悔了?”

    “有点。”

    “我猜也是。”

    “骗你的。”

    “无所谓。”林隐笑笑,“不管你对我说什么,我都接受。”

    “死鱼!”顾岭深忍不住骂道,“林隐你就是个没感情的人!”

    “我是。所以千万别对我用心。”

    “绝不会!”

    “那就好。”林隐淡淡地看向他,“所以我们现在可以继续说正事了么?”

    顾岭深顿住,盯着她的脸看了十几秒钟,看到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了,才红着眼,嘴角勾出一抹苦笑:“你继续,林小姐。”

    “还是那句话,我要和你结盟。”

    顾岭深没有回应,垂着眼皮,似乎在调整心情。再抬眸时,他反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有什么计划了?”

    林隐“嗯”了一声,眼底突然多了几分复杂的神色:“我想让黄婉华得到大印集团的那块地。”

    顾岭深瞳孔收缩,她的想法竟然与他不谋而合。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

    “如果要建游乐城,是不是只有那块地最合适?”

    “整个江城,东南西北都有空地,但西区占据了绝对的地理优势,毗邻江浙,附近又有机场和高铁站。如果要做游乐城的话,的确是西区最为合适。”

    “那我们就想办法让黄婉华把资金全部都投进去,逼着她不得不用集团股份来收购你的深南科技。”

    顾岭深淡淡摇了摇头:“张祖菲是大印集团的发展部部长,大印所有的投资项目都是经由他手定夺的。包括西区的投标。”他看向林隐,眸色晦暗,“你觉得我与他大打出手以后,顾氏集团的标书还有机会么?”

    “未必。”

    “唔?”

    “顾氏集团现在是由黄婉华在掌控,而你与黄婉华之间又是敌对关系。你说过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简单来说,他们两个人现在反而应该是朋友了。”

    顾岭深眯了眼:“所以如果黄婉华想拿下西区这块地,只要把我出卖给张祖菲就可以了。”

    “所有人都知道,张祖菲在你这里受了辱,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他至今没有动手,只不过因为你是顾纵海的儿子,对你还有所顾忌罢了。但如果这个时候黄婉华对你动手,用你的惨状去打动张祖菲的话,说不定张祖菲一开心,就会把竞标价透露给她知道了。”

    顾岭深沉默着喝了口酒,突然抬眸,幽幽地看向林隐:“你和我结盟,不会是因为你在担心我吧?”

    要想知道黄婉华的动静,最好的办法就是潜伏在她身边。而这一点,林隐已经做到了。现在她要做的只是,把黄婉华的动作和心思随时告诉给顾岭深知道,好让他有所防备。而这也正是他上次在三木咖啡店里对她说的意思。只不过那个时候,她拒绝了他的提议。

    但她现在又旧事重提,很难不怀疑,她是在为了顾岭深的处境考虑。

    她到底心里还是有他的,不是么?

    林隐仿佛被他拆穿般,一时间有些失措:“担心你?”

    “嗯。”

    “我只是为我自己。”

    “呵。”

    “但如果黄婉华开始对付你,对我也没有好处。”

    “你就是不肯承认你在关心我?”

    林隐笑笑:“随你怎么想。”

    “林隐,你学不会爱别人。”顾岭深沉沉地看着她,眸底又出现了那两条幽暗的隧道,隧道尽头,是两片寒潭。

    属于她的寒潭。

    林隐突然上前,拥住他,用唇吻了他的眼。

    他瞳孔里的寒意在一瞬间退散,雾气上行。他揽住她的腰和背,将她抱坐到双腿上,狠狠地将她搂进怀中,反过来掠夺。

    呼吸都是烫的。

    这次她听话,任由他亲吻。

    事实上她从来都听话,只要他用力,她就屈服了。

    她讨厌自己的不坚定,可是又抵抗不了他的魅力。

    他确实是个优秀的炮|友,可她也清楚,他绝不是一个合适的情人。

    许久,他微微松开她,却仍是拖着她柔软的身体,幽幽地问:“还记得那天蹦极的时候,我说过的话么?”

    “我应该记得么?”林隐脸上都是红潮,语调些微的颤抖。

    “那天我们吊在半空,我说:我好像爱上你了,Lucky.”顾岭深抱着她,盯住她的眼睛,像是要把她狠狠地看清楚,“我不相信你对我从来都没有哪怕一丁点的爱。”他停顿了片刻,终于问出了那句他早就想问的话,“楚幸,你爱过我么?”

    他叫出了她原来的名字,楚幸。

    父亲曾经说过,那是她母亲为她取的名字,希望她这一生都幸运。

    她永远记得这个名字,这个甚至都没有出现在“曾用名”一栏上的名字,因为她出生后没多久,父女俩就改名换姓了。

    但她清楚的知道,将来总有一天,她会在黄婉华面前默默揭开自己的真实身份,然后带给她致命的一击。

    楚幸这个名字,是她的痛,是伤疤,是抹不掉的身份和烙印。

    却也只有在这个名字出现的时候,她仿佛才能卸下所有的伪装和防备,回到最初那个没有爱也无关恨的世界里。

    像襁褓中的婴儿,在一切都是未知的时候,享受着这世界所有的轻柔。

    她低下头,睫羽垂落,那个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瘦削女孩,在某个炭烤般炙热的下午,在长街上兜兜转转,在每一个书报摊前贪婪地找寻着一本几个月前的旧杂志。

    她一遍又一遍地询问,一条街又一条街地穿梭。

    那两张缺失的内页就像在她心底剜了一个巨大的洞,她多失望一次,这个洞就更深一点。直到最后,她跑累了,也绝望了。她知道心底的这个洞她盖不住了。

    它终于变成了一个空洞。

    林隐回想着十一年前的那个夏天,汗湿的后背、额头粘腻的发丝、她的焦灼和困惑、她的爱与恨。

    那汗水好像又密密麻麻地淌了下来,流过她的脸,流过她的眼,和她的泪混在了一起,刺痛了她双眸。

    顾岭深抬起脸,心疼地看着她,眼底的隧道突然涌进了雨水,一如两年前那个倾盆大雨的夜。

    那个晚上,他们曾那样纠缠交织又放纵放肆。

    怎么后来又会那么陌生和冷漠?

    四目交替,林隐困在了他的视线里。

    他眸底的光芒闪烁不定,那般湿漉漉又动了情的样子,让她的心蓦地痛了、碎了、裂成了一片片。

    她仰起头,含糊地说:“别爱我。”

    但这一刻,她心底确定,她爱他。

    她还爱着他。

    *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卧室的时候,林隐缓缓醒来。

    她身上套着一件宽大的T衫,是昨晚睡前换上的,闻上去有淡淡的松香味,他的味道。

    二楼寂静无声,楼下的厨房里却不时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声响。

    林隐牵了牵嘴角,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声音,莫名有种安心的感觉。

    她走进盥洗室,台面上摆放着全新的洗漱用品。牙刷和毛巾都是蓝色的,看得出是仓促间拿了一套出来,而且原本是为男性准备的。

    梳洗过后,她下楼走向厨房,顾岭深刚巧从炉灶前转身,见她走来,一边将手中的餐盘放在岛台上,一边问候道:“早安,我煎了培根和滑蛋。要咖啡还是果汁?”

    “黑咖就好了。”林隐乖巧地坐到吧椅上,寒暄着,“回国这么久,看来你还是习惯白人餐。”

    顾岭深正用开罐器开着一罐鹰嘴豆,听见她这么说,不由得自嘲:“七岁就去了英国,二十多年了,很多习惯确实一下子改不过来。”顿了顿,又小心地问,“冰箱里有云吞,你要是不想吃这个,我可以……”

    “这个就很好。”林隐端过盘子,脸上露出少有的温婉的表情,“我在家的早餐也是烤吐司和煎培根。”

    顾岭深眼底蕴出两朵不经意的微笑,他打开罐子,各挖了一勺鹰嘴豆在两个人的盘子里,转身又去煮咖啡,虽然和林隐之间没有再说话,但浑身上下好像得到了什么奖励似的,充满了活力和干劲。

    阳光从厨房的窗外洒进来,虽然是盛夏,却也轻柔,淡淡地照在他身上,像是给他裹上了一层柔光的滤镜。

    他穿着居家的T衫和休闲裤,熟练地操作着咖啡机,等待了一会儿,又将煮好的咖啡倒入两个杯子里,小心翼翼地递到林隐面前,不忘叮嘱一句:“小心烫。”

    林隐轻轻咬了咬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她安静地吃着餐盘里的早餐,微脆的培根和丝滑的炒蛋此时仍是温热的,她咀嚼着、感受着这一切,突然有种要落泪的冲动。

    她想,她要牢牢记住这时刻。

    因为她害怕,这本是场稍纵即逝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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