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隐吃完早餐就坚持要离开,并且拒绝了顾岭深要送她的请求。她怕有人看见她出入顾岭深的住所,会引起无端的揣测。而如果将来他们要合作的话,最好就是在外人眼中继续保持着分道扬镳的样子,以免引起黄婉华的猜忌。

    顾岭深将她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地递到她手中:“早晨刚洗完烘干的。”

    林隐默默接过,衣服上还有从烘干机里拿出来的余温,摸上去松松软软的,带着清香,像家的味道。她垂了垂眸,说:“以后,我们还是尽量少见面。”

    顾岭深不语,双手插进裤兜里,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Lucky,你会为了我放弃复仇么?”

    林隐怔了怔,失笑道:“别傻了。走到这一步,谁都不可能轻易放弃。”她看向他,“难道你愿意?”

    顾岭深想也不想就说:“我愿意。”顿了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我可以带你回英国,或者去澳洲、美国、法国,哪里都可以。我们离开这里,再也不要管什么顾氏集团和黄婉华了。只要我们在一起,不好么?”

    有那么一瞬间,林隐不得不承认,她差点就动心了。他的表情看上去那么认真又期待,让她忍不住想抛开一切答应他。

    但她的理性永远都在克制着感性。她用了十一年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她怎么可能任由自己什么都不做就离开?

    她的人生从生下来那天开始,就是为复仇而活的,不是么?

    如果没有了复仇这个目标,她还有什么值得去努力?

    她看向顾岭深,蹙起眉头,对他晓之以理:“你拿回顾氏集团,不只是为了你自己,还有你母亲,明白么?”

    顾岭深沉了沉眸:“是。”随后又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刚才只是有感而发。”同时,他的心也有点冷,在她心底,复仇永远摆在了第一位。

    “有时候,生活会迷惑你。”

    “唔?”

    “生活会把美好的一面呈现在你面前,让你疏忽,让你麻痹,让你以为自己活在了幸福里。”林隐放下衣服,走到窗台前,看着窗外满目的郁郁葱葱,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给你痛击。”

    顾岭深看着林隐的背,颤抖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虽然浸在了阳光里,给他的感觉,却是阴冷的。

    “我想看着她失去一切的样子。想看她在我眼前懊悔的样子。”林隐背对着他问道,“你呢?除了顾氏,你还要什么?”

    “我?”顾岭深敛了双眸,一时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只是淡淡说道,“我只想要回我应得的。”

    “你忘了还有你失去的。”林隐提醒他。

    “我失去的?”顾岭深低笑,“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也谈不上失去。”

    “不,我是指……”林隐迟疑了片刻,轻声说,“你母亲。你失去她了,但如果不是顾纵海和黄婉华的话,你未必会失去她。”她开始动之以情。

    顾岭深瞬间收缩了瞳孔,眸底蕴出了雾气。他坐回吧椅,看向面前吃了一半的餐盘,缓缓道:“那时候我还小,只有七岁,她一个人带着我去了英国。我当时只是怨恨她,为什么没有把弟弟也带上。后来才知道,光是为了拿到我的抚养权,她也已经用尽了全力。”

    康如南为了他,放弃了公司所有的股权和利益。她和他在国外的生活,都是靠她娘家的积蓄。

    顾岭深拿起叉子,胡乱地叉了一块冷掉多时的滑蛋塞进嘴里,好借以掩饰他几欲崩溃的情绪。

    “十岁的时候,她已经是重度抑郁了,几次要死,都被邻居救了回来。要不是后来我外婆到了英国照顾我,我早就被儿童监护局的人带走了。”顾岭深停下动作,手微微颤动着,叉子在盘子的边缘嗑出了细碎的声响。

    “为了治疗抑郁症,她一直在努力,这么多年坚持吃药,但整个人因为药物的原因,精神恍惚,身体反而每况愈下。”①

    林隐坐在他对面,伸出手轻轻按上了他的,他的手骨节分明又冰凉彻骨。

    “她最后把自己溺在了浴缸里。”顾岭深说完这句话,狠狠地缄默了。

    “所以你和我一样,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林隐看着他,“如果不是因为黄婉华当年的介入,令堂根本就不会罹患抑郁症,更不会……”她没有说下去,但她的意思他应该懂。

    顾岭深当然懂,所以才更觉得心痛。他闭了闭眼,似乎不敢再沉浸在回忆里了。他轻翻手掌,反握住林隐的手,她的手和他一样冷,但她此刻泛红的眼眶,又像是随时要流下滚热的泪。

    时至今日他仍然猜不透,眼前这个女孩对他到底有几分真,有几分假。

    她的忽冷忽热、她的以退为进,还有她不止一次表现出的冷漠凉薄,都让他忍不住怀疑,怀疑他对她而言,到底算什么。

    但她身上仿佛又有一种魔力在深深吸引着他,让他欲罢不能,让他迫切地想要拥有住她。哪怕她对他,只是一场利用。

    他从来没想到,他顾岭深也会陷在一场感情里,却毫无招架之力。

    *

    几天后的下午,三木咖啡店。

    非双休日的时间段,所以客人不多,零散地坐在店里,各自安静地喝着手中的咖啡。

    蒋梨坐在吧台前,正在电脑上查看这几天的营业状况,一边时不时看一眼手机上的信息,脸上不自觉露出了几丝甜滋滋的微笑。

    门上的风铃声响起,有客人进来了。

    蒋梨抬起头,就看见一个盘发女孩正把门拉到最大,将满身珠光宝气的黄婉华让了进来。黄婉华还是老样子,贵气逼人,穿着一身高定套装,踩着近十公分的高跟鞋,款款走向吧台。

    盘发女孩是黄婉华的助理琳达,此时合上门,快步跟在她身后,并且在她将要到达吧台的时候,先对着电脑前的蒋梨咳嗽了一声,以示提醒。

    蒋梨其实不用抬头也知道,这高跟鞋踩在地上的脚步声,还有每次随着她出现就会萦绕在空气中的那份特有的玫瑰与青柠混合的香水味,来的人一定就是黄婉华。

    “找林隐?”蒋梨睨了两个人一眼,又低头继续看向电脑屏幕,并不想与她们热络的样子。

    “有时间么?黄小姐想和你聊一聊。”说话的是琳达。

    “找我?”蒋梨疑惑地再次抬起头,聚焦向黄婉华,她今天的装扮特别造作,丝巾包裹着一头长卷发,束缚在头顶,两个鎏金耳环荡在耳垂上,穿着一条有大片花朵的橙黄色短裙,整个人看上去明艳又浮夸。

    “这里有安静的座位么?”黄婉华踱步上前,环顾着四周,目光最终被墙上的一幅布面油画吸引住。

    是林隐前几天刚画好的一幅画,她给它取名叫《雨后》。

    “这是林隐的画?”

    “是。”蒋梨关了电脑,看向黄婉华,“喝什么?咖啡还是……”

    “不用了,随便聊两句就走。”黄婉华选了靠近吧台的一个角落里坐了下来,这周围没有其他客人,位置相对隐蔽。

    蒋梨只好从吧台后走了出来,坐在黄婉华的对面:“有事?”

    “本来呢,我也没当回事。”黄婉华斜斜坐在椅子里,优雅地交叠起双腿,“但有些事如果当真了,倒也不好收场了。”

    蒋梨双眸轻眯,大概猜到了黄婉华要说的是什么,笑了笑:“黄小姐大可不必拐弯抹角,有话直接说就好了。”

    黄婉华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指,似在欣赏新做的指甲,口吻不咸不淡的:“你也知道云浅呢,虽然是我的继子,但从他五岁开始,就是我一手带大的。这么多年,我也从来没和他见过外,一直都把他当成了我自己的亲生儿子。”

    蒋梨抱起双臂,身体后倾,冷冷地靠在椅背上,不动声色地等着黄婉华继续要说的话。

    “虽然他自小腿脚就不太方便,但要是你因此觉得他就会在我们圈子里失去一些市场的话,那么蒋老板,我想你是多虑了。”黄婉华温婉地笑着,但语调里的嘲弄之意却扑面而来。

    “事实上,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只会找门当户对的人联姻。而云浅除了腿脚上面略有问题,其他都是无可挑剔的。我不知道在他眼里,你是什么位置,但如果你是抱着要嫁给他的想法的话,我倒不妨先泼一点冷水给你。”黄婉华缓缓欺近蒋梨,一双美目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我相信蒋老板是个聪明人,应该懂我的意思。”

    蒋梨听完她的话,翘起了二郎腿:“所以这些都是你的意思?”

    “我更希望这能成为你我的共识。”黄婉华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云浅是个很……”她顿了顿,斟酌了一下词句,“内敛的人。有时候我会担心他并不了解自己真正的感情。或许他也分不清别人对他究竟是同情还是……”

    “你怀疑我对他的用意?”蒋梨狠狠皱紧眉头,徒然有种被羞辱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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