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觑了他一眼,冷静道。

    “既然你说要帮忙,那好,请你去庖厨替我将炉上烧好的热水取来。”

    杨濯飞快跑出屋子,钻回庖厨,依姜离所言将热水端来,他忽然想起母亲在他小时会将帕子在热水里反复浸润,于是他也依瓢画弧,照着记忆中母亲的样子将那块帕子反复浸润,几番拧搓后递给姜离。

    姜离方欲将帕子放于她额上,却见她眉头紧缩、浑身抽搐、梦呓不断。

    “把粥递过来。”

    杨濯赶紧将放在床边案几上的粥递给她。姜离接过,尖着嘴朝碗里的粥吹了几口,又舀了口递到嘴边试了试,这才放心喂到白未晞嘴边。然而床上的女子紧闭双目、面色惨白,已然昏睡过去了,任凭姜离怎么唤也未能转醒。喂到嘴边的粥也全部流到了枕上。

    “粥也吃不下,这可怎么好?”

    姜离霍然起身,急急向门外跑去,杨濯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着急道。

    “你要去哪?”

    宫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不时呼啸过耳的北风。两边黢黑而高大的宫墙肃然而立,宫道上闪着点点银光,像平静的水面上跳动的光影。然而这些跃动的光影只停留在河中心,一旦流到了河岸便无影无踪了。

    姜离趿着鞋,往宫道跑去。杨濯跟在她身后,看着那团娇小的身影在低垂的夜空下踊跃。他忽然想起,雪兔在雪地里逃命时也是拨开四条短腿拼命往前跑。这个比喻用在她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二人来了太医署门前,姜离连连叩门都无人回应,于是又拍门大喊。一女子粗暴推开门,见二人立于太医署门前,怒目圆瞪道。

    “大半夜的,敲什么敲!”

    姜离赶忙上前对那女子行礼,谦谨道。

    “这位姊姊,方才多有得罪,只是事关人命,不得已而为之,还望见谅。求求你替我传达李女医,就说姜离来找她了。”

    女子来回打量二人,不悦道。

    “什么人要死了?”

    姜离抓着她的手,殷殷望着她。

    “是被董贵人关起来的女子,名唤苏九娘。求求你,让我见见李女医吧。”

    那女子皱了皱眉,不耐烦挥挥袖子,一把甩开姜离,姜离顿时跌坐在地。

    “什么苏九娘,我不知道。要死要活关我什么事?”

    杨濯连忙扶起姜离,姜离仍不死心,甩开他,站起后复向女子奔去,跪在地上,复拽住她衣袖,满口哀求。

    “好姊姊,求求你大发善心,救救她吧。我什么愿意为你做,只求你能救救她。”

    女子一脚将她踹翻在地,骂了一声贱婢,迅速将门关上了。

    姜离呆呆坐在雪地上,不哭也不闹,只是静静地凝视那扇门。一只手突然伸在她面前,她这才缓缓回顾,却见杨濯眉目平静。

    “要跟我走么,我带你去找医官。”

    姜离抬起头,她从未如此仔细端详过他的面貌。

    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有一双清炯炯的美目,使坏时它会变得弯弯的,像狐狸的眼睛。可它平静时却是亮澄澄的,有着走马灯一样温润的颜色。为何会令人怦然心动、脸红心跳?

    姜离木木将手伸过去,来自他手心的温热慢慢由她的指尖延伸到她的掌心。

    男女授受不亲,这样子是于礼不合的。姜离摇了摇头,由他搀扶站起后迅速将手抽出,然而对方手疾眼快,预先识破了她的意图,紧紧抓住她的手。

    “急什么。你的手这么冷,不需要暖暖么,冻坏了可叫人心疼。”

    一声轻笑自她耳边传来。不知是因风雪么,听起来竟有些模糊。

    他紧了紧,将她的手牢牢拢在掌心,顺势把她另一只手也抓过来。

    杨濯突然俯下身,姜离有些畏惧向后退了一步。他轻轻笑道。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说罢又尖着嘴朝她的手连连哈气。姜离这才恍然大悟,他原是想替自己暖手,自己却以狭隘的心思揣测。她羞愧地转过头,不去看他。

    杨濯放下她的手,又道。

    “可别忘了正事,我们还要替你姊姊找医官。”

    他牵着她的手走过一条条漫长而阴晦的宫道,从前她只觉得这样的宫道总是一眼望不到头,今日却突然觉得它也有尽头。

    二人携手去了东观,姜离却疑惑道。

    “你把我带到东观做什么?”

    杨濯微笑,带她往内侍居所走去。杨濯用力叩了叩门,连声叫道。

    “蔡黄门,快开门,吾来寻你了。”

    未几,黄门推门而出。

    “哎哟,怎么是你,我的小祖宗啊!”

    那黄门一见是杨濯,立马皱眉摇头、捶胸顿足,拍着脑袋叫苦连天,姜离感觉他的脸都拧成了胡瓜。

    “又闯祸啦?”

    那黄门低下身子,带着半分惊恐半分试探的神情挤眉弄眼问道。

    杨濯挠着脑袋,嘿嘿一笑。

    “当然不是。”

    那黄门听罢神色一凛、旋即转身就要关门。

    “没有就好,别来烦我!”

    杨濯赶忙上前拦他,把半个身子探进了门里。

    “欸,蔡公公,你别赶人啊,我有急事!真的有急事”

    “你方才叫我什么?啊?”

    杨濯这才想起蔡黄门最厌恶他人唤他公公,瞪着眼睛一字一句道。

    “都是小子的不好,应该唤您蔡黄门!蔡黄门,我今日是为了救人才来叨扰您,求您别赶我走。”

    蔡黄门这才把门打开,满腹狐疑道。

    “救人?”

    杨濯遂把白未晞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哪料蔡黄门摇摇头。

    “掖庭的事,我可管不着。”

    杨濯见他有意反悔,从腰带上掏出一块玉佩,啪的一声拍在他手上。

    “黄门且慢,不如看看这块玉佩成色如何?”

    姜离初时以为他把自己那块玉珏抵出去了,晃了晃他的手背,在他耳边轻声道。

    “你是不是把我那块抵出去了?”

    杨濯回头应道。

    “这可不敢。”

    又对那黄门笑嘻嘻道。

    “不知蔡黄门意下如何啊?”

    其实他此刻心里已经疼得滴血了,那块玉佩乃是从西域千里迢迢运来的蓝田玉,玉身又是极其罕见的弯曲状云纹玉龙,用的还是难度极其大的雕法。

    总之,白璧无价,他非常宝贝这玉。连荀霖都不让碰。现在却为了英雄救美却要割舍他心爱的宝贝。想到这,他略显僵硬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蔡黄门立刻见钱眼开,盯着手上的玉,笑得眉眼弯弯,连连拱手道。

    “哎呀,杨公子真是出手阔绰,我马上去安排,马上!”

    姜离站在杨濯身后,不安地牵了牵他的衣袖。

    “他真的去太医署了么?”

    杨濯收敛起僵硬的笑容,回头道。

    “他办事一向没有什么闪失,放心吧。”

    二人站在原地等了片刻,约莫一刻后,蔡黄门领着一女医回来。姜离不免奇怪道。

    “怎么不是李女医?”

    蔡黄门摇摇头道。

    “我方才打听了,李女医被董贵人叫去了,现下哪里赶得过来。我给你另找了一个女医,快些带人过去吧。”

    众人这才浩浩荡荡地往掖庭的方向去了。那女医给白未晞诊脉开药后,摇头叹气道。

    “这娘子当真可怜,先前的疯病没治好,如今又得了风寒。”

    姜离的心停滞了一瞬,片刻才慢慢问道。

    “你说她疯了?怎么会,可是她前几日还在给我弹琴,那时她还好好的。”

    女医看了姜离一眼,沉重道。

    “你以为重病是怎么来的,不就是拖出来的,若是早点诊治,兴许还不会到这种地步。”

    姜离不知所措,眼角噙着泪花,看了看女医,又转头看杨濯。众人皆缄默不语,四下里阒然无声。

    床榻上的白未晞面如金纸,胸膛微微起伏着,忽然开始剧烈咳嗽。蔡黄门摆摆手道。

    “还愣着干嘛,快去煮药。”

    姜离这才抹去眼泪,转身去煮药。杨濯尾随她,跟在她身后温言抚慰。

    “不要紧的。又不是什么绝症,总能治好的。”

    姜离含泪颔首,忽想起杨濯为她将那块玉抵押给了黄门,自己先前又频频对他恶语相向,不免心生惭愧,怯生生道。

    “真是对不住。让你失了一块宝玉,不过我日后一定会如数奉还。”

    杨濯瞥了一眼她布满老茧的手,心中怜爱交加,想起她先前为了还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便对她扯谎道。

    “哎,小事一桩。”

    他调皮眨了眨眼睛,对她偷偷笑道。

    “其实那黄门被我骗了,那块玉就是块破玉,值不了几个钱。你呢,也不必挂在心上。“

    姜离惴惴不安,皱眉道。

    “那怎么行。”

    她低眉垂首,面色羞赧,不安地揉搓着衣带,嘟嘟囔囔。

    “我可不要欠你钱。”

    杨濯转了转眼珠子,靠近她耳边轻声道。

    “既然你不想欠我钱,我还有一法。”

    姜离满腹狐疑,这小子古灵精怪,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转过头警惕打量着他。

    “你不要钱,那你要什么?”

    杨濯笑得眉眼弯弯、那双亮澄澄的目紧紧盯着她,里头露出狐狸般的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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