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昭十九年,立春。

    现户部侍郎李蔚联合众多官员起兵谋反,掀起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皇城叛乱,太宣帝不堪受辱愤恨自戕,皇室皆被屠尽,宫中血气之重,七日不散。

    诸侯不满李蔚继位,纷纷划地为王,仅仅四年便战火纷飞,千万百姓流离失所,鲁国自此四分五裂。

    鲁国冬至偏寒,如今战乱四起,民不聊生,暴雪中又有几人能生存。

    乾昭二十三年,冬。

    隆冬腊月,一间破败庙里,几位衣衫褴褛的人围着火堆烤火,四散的寒气让他们紧紧贴着对方。

    墙角处蛛网密布,一个身着灰色袍子的女人蜷着身子瑟瑟发抖。她的袍子很旧了,满是补丁,还有些小,露出冻得通红的一小截手臂。

    “今年怎么这么冷,也不知道咱们能不能熬过。”

    烤火中的一个男人感叹着,大口大口地哈着气,双手不停来回搓,眼角也因吹来的寒风时不时分泌出泪水。

    “嗐,要是我都怪那李蔚,本来俺们生活的好好的,他偏要造反!把我们这群老百姓害得连乞丐都不如了。”

    另一个男人忿忿不平,言语间对谋反的李蔚大有不满。

    墙角的女人在听到李蔚这个名字的时候动了动,手在周围碰了碰,摸到一根木棍时松了口气,借着力气站了起来 。

    木棍在地上哒哒作响,引得几人朝后看去,那个女人已经走到了庙门,外面风雪呼啸,方圆百里都没有半点活物,树叶凋零的树枝随风摆动。

    一人忍不住出声:“喂,再走就出去了。”

    旁人拍了他一下,示意他别多管闲事,现在连自己都顾不上还有心思管别人。

    女人没停下步伐,迎着风雪逆行。出去的第一反应就是冷,凛冽的寒风在狂啸,她不由握紧了木棍,艰难地在雪地留下了一串脚印。

    寻常人在这满天风雪中都会迷失方向,更何况是患眼疾之人,她一个不注意被石头绊倒,狠狠地摔了一跤。

    面朝雪堆,她冷得直哆嗦,苟延残喘地倒在地上,四肢已然麻木,身体的求生本能让她大口大口吸气,可惜吸入的寒风连同雪籽让她喉咙发痛。

    她应当是要死了,一阵阵刺骨的寒风快冻结了思绪,她开始恍惚,又想起兵变那天。

    红色官服的冷面男子举着长剑刺向面前拦路的侍女,倒在一旁的华服女人将怀中少女紧紧护住,还将她眼睛捂个严实。

    “李蔚!你疯了吗!我是你妻子,她是我姑姑!”

    可少女挣脱女人的怀抱,挡在侍女面前,将男子的剑握住,他力气很大,她的双手鲜血直流,疼的差点松开。

    见状,名叫李蔚的男子眼神有些晦涩难懂,动作却毫不留情,就那么一脚,她单薄的身躯就这样飞了出去。

    她吐了一口血,眼前也是发昏,想起身,心口却疼的厉害,对上那双疯狂的眼睛,心中悲凉万分。

    “李蔚!你逼死了我舅舅!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李蔚没应,他就像个只会杀戮的工具,将挡在面前的侍女一一杀死。

    “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一个侍女偷偷扶起她,是她的贴身侍女楚楚。

    “意映快跑,一定要活下去!”

    华服女人见她被人拉走,主动迎着长剑撞了上去,一把拖住李蔚继续的动作,剑身穿过躯体,鲜血顺着剑刃落了下来,染红了华服,也染红了她的眼睛。

    “姑姑!”

    那血淋淋的场景和凄惨的声音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皇城被李蔚占领,她在兵变后被囚在地牢里,幸得父亲旧将相救,让她逃离出来。一路跟随着流民逃窜。

    四年的流浪让她磨平了菱角,饿了啃树皮、渴了喝泔水,为了活着她什么都可以。

    她要活着回去报仇,人活着就还有希望,她一定要亲手杀了李蔚,她能感觉到胸口缓慢跳动的心脏,可她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不甘心。

    她不甘心啊!

    在失去意识之际,她听到一阵马蹄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温暖舒适的被褥让她清醒过来,动静惊扰了旁边守着的侍女,察觉到她的苏醒,连忙出去叫人。

    她来不及抓住,对这个陌生的地方有些紧张。

    没过多久,脚步匆匆而来,率先到她面前的脚边有些虚浮,大概急赶过来,是个大夫,把上她冰冷的手,脉搏大概不太好,那大夫叹了好几声。

    “她怎么样?”

    出声的是一道青年男声,声音冰冷,但让她感到一丝熟悉,只是以前的记忆太遥远,有些起不起来了。

    那大夫扒拉了她的眼睛半天,停顿片刻才说了她的情况,“意映小姐,气血不足又身患寒症,须得好好休养,不得受冻,就是这眼疾……”

    “眼睛如何?”那脚步声靠前了些,这次他的语气有些紧张,她将另一只藏在被子里的手抓紧。

    大夫叹了一口气,朝男人行了一礼,“老夫无能,意映小姐眼疾已久,恐怕已经无药可救。”

    听到这话她倒没太过激动或是难过,这四年的艰难苟活,早就已经接受事实了。

    “知道了,下去吧。”

    耳边的声音又近了些,多亏眼盲让她听力增强了不少,房间有脚步声远去,应当是那位大夫的。

    她还没放松警惕,像个刺猬一样蜷缩在被褥里,下巴在此时被人托起,被迫扬起了头,这个姿势有些难受,她不由挣扎几分。

    那人好像在观察她,见她这般,又松了手,问道:“眼睛是怎么回事?”

    她沉默了,一方面她不愿再提,另一方面,救她的人一定认识她,她有些羞赧,怕是相熟之人。

    “不说算了。”那人语气冷淡了许多。

    她心中一紧,怕此人恼怒,顾不得其他,连忙追问:“你是谁?”

    “……柳凛风。”

    那人沉默了许久,久到她都以为他不会说了。

    这个名字让她愕然,脸色转白,脑中浮现出一张脸。

    清隽俊逸的少年郎常年病痛缠身,她因母亲不喜于他,在王府时常苛责,可他还是那般温和态度,有道是谦谦君子世无双,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城南王的义子,她名义上的义兄。

    她曾千万次的厌恶,旁人一旦提便极其生气,如今面对面心却异常平静,她不知道柳凛风救她是出于何目的,可她已经不是当初任性的小女娘了。

    她面色恢复如常,尝试着用平常语气唤了声他的名字。

    柳凛风没应她,眼前的女子和他记忆里的判若两人,她瘦的只剩下骨头,发丝黄如枯草,眼睛黯淡无光,两颊凹陷严重,下巴颇尖,声音也沙哑难耐,没有半分当初昭阳郡主风华绝代的样子。

    “郡主,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眼睛。”

    她一愣,没想过柳凛风还愿意唤她这个称呼,已经很久没人这样叫她了,现在唤她竟有些不适应。

    “这里没有什么郡主。”

    她已经不配称为郡主了,鲁国现在这般有一大半原因都是因她而起。

    “在凛风这里,周意映依然是昭阳郡主,不会有任何改变。”

    柳凛风说的认真,她才感到一丝违和,他从前是个风雅之人,和人说话温和有礼,绝不会这般冰冷生硬。

    柳凛风是个说到做到的人。隔天,她就被养到洛城,日日都会有不同的大夫来为她看眼。

    世人都说试药三分毒,周意映在这几年的流浪里亏虚已久,长时间的药物根本承受不起,只能用更精细的药材,减少药量慢慢来。

    治眼的疗程漫长且枯燥,她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便让人与她说说话,只是说来说去也绕不开鲁国局势,和有关李蔚的情报也不免进她耳朵里。

    她一听到李蔚便静不下来,心里满腔恨意无处宣发。这蚀心之痛让她时常用锐器划上手臂,鲜血流淌的触感让她轻松片刻,只是很快就被人发现了。

    柳凛风来时大夫刚包扎完,空中还弥漫着丝丝血气,周意映胳膊被绷带缠绕的满满的,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柳凛风刚下战场还穿着盔甲,浑身的杀伐气让她感到一丝压抑,他酝酿了许久,闻着满屋的血气与药味不留痕迹地皱了皱眉,“周意映,你想死?”

    周意映恍惚片刻,没有回他,他变得越来越不会说话了。提起李蔚的这几日她都会梦到一些事,温馨和睦的幼年,明媚张扬的少时,还有……琴瑟和鸣的那三年,她好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告诉她坚持不下去了,另一半又说她还有深仇大恨未报。

    柳凛风见她不应也不恼,大概已经习惯了,反而说起另一件她很关心的事。

    “过几日,我就要与李蔚开战了。”

    她转头‘看向’他,黯淡无光的眼睛让柳凛风眼下一暗。

    见她有了动静,柳凛风这才坐到了床旁,伸出的手在面前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理了理她额前略微凌乱的发丝,比起相见时的枯草现已经亮丽不少。

    柳凛风语气有些轻柔,就想小时候父亲哄她时一样,只是他应该不是很熟练,听起来有些僵硬,“我知他伤你很多,我会把他抓来见你,你耐心等等,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柳凛风这番操作让她瞳孔微缩,甚至连他的手都没躲掉。这么多年来,关心她的人一一离去,她连述说都无处可说,柳凛风让她想起王府里的日子,终究是心软了软,一滴泪水就这样落到了被褥上。

    “别哭了,眼睛还没好。”

    见她哭了,柳凛风抬手替她擦拭眼泪,若是他底下的兵看见了大概会惊奇,因为他们从来没看见过景南王对谁有这样的温柔耐心。

    她拉上了他的衣角,颇为忐忑不安,但还是说出自己的请求:“请你,一定要夺回皇城。”

    柳凛风手一顿,随即将她冰冷的手握住。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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