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月,说快不快,说慢不慢。

    柳凛风胜利的消息传遍了大江南北,他赢的很漂亮,在战场上一箭射掉了李蔚的头冠,生擒了他,占领皇城,一跃而起成为鲁地最大的藩王。

    而她的眼睛在两年的治疗下,终于有了起色,现在已经能拆绷带见人了。

    她站在院子里,温暖的阳光照在她的瞳孔里,她不适应地眨眨眼,视线还是有些模糊。

    与李蔚相见是在重回皇城的第三年,柳凛风将四方诸侯打的服服帖帖,鲁国也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她这几年常住宫中,前朝之事不曾过问,柳凛风请她去金龙殿时,是有点疑惑的,那是鲁国历代皇帝处理政事的地方,也是她小时候长待的地方。

    幼时正逢北疆战乱,她的父亲城南王用兵如神,奉旨领兵前去平叛,失去母亲又年岁尚小的她经受不起北疆苦寒,被托付给她的亲舅舅太宣帝周翡,记事起她就是在皇宫长大,也是被太宣帝亲自带大的。

    太宣帝勤于政务,整天坐着案前批阅奏折,她则在旁边安静地待着,面前摆着各地上供的稀奇古怪的玩意供她所玩,偶尔批阅累了便休息片刻同她玩耍一番。

    他是个称职的舅舅,把她养得很好,甚至有些过分溺爱,她那时在京城很出名,出名的蛮横。

    十七岁时,她救了一人,他许下诺言,待他金榜题名便来报答,她没当回事,却在几月后看中当时风头正盛的探花郎李蔚,没曾想竟是同一人。

    少年鲜衣怒马,她一见倾心,求得圣旨,两人婚后琴瑟和鸣,恩爱有加。

    可好景不长,在她婚后第三年,父亲城南王战死沙场,舅舅太宣帝自刎殉国,鲁国名存实亡,百姓流离失所,她从尊贵的郡主变成了阶下囚,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好夫君。

    本来以为是两心相许,到头来全是阴谋算计,枕边人是如此的可怕,日日甜言蜜语麻痹她的意志,在背后捅最深的刀子。

    “姑娘,请。”

    侍女将她惊醒,周意映回过神,她已到殿前,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殿里布局如常,也有熟悉的龙延香的气味,她甚至能想到太宣帝在此评阅奏折的样子,可终究不同,那人坐在她舅舅常坐的位置,身着紫袍,头戴玉冠,面容俊俏,颇有君王之姿,京中百官愿举他为皇,可他始终不愿称帝。

    “来了?”

    察觉的她的脚步,柳凛风在处理案上的军报,没抬头看她一眼,最近边境暴乱,他已经忙了好几日,脸颊都有些消瘦了。

    她有些恍惚,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又变回了曾经的昭阳郡主。

    她张嘴:“你找我何事?”

    “带他上来。”柳凛风对旁边站立的副将吩咐。

    副将行礼退了出去,没过多久押进来一个囚犯。

    被绑的死死着,发型杂乱无章,一身囚衣,脸上满是胡须与灰尘,还有些细碎的伤口,那人低垂着头,一副行尸走肉的样子。

    可周意映一眼就认出了他,即便她眼疾未愈。

    那人是李蔚,她爱了那么久,却害了她一辈子的李蔚。

    “李,蔚。”

    她将这两个字一字一顿念的很重,声音带着微微颤抖,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这是一场梦。

    跪在地上的人这才抬头望她,那张脸颓废不堪,早已没了当年的精气神,那双周意映最爱的凤眼里晦涩如墨,在看到她是有些发亮。

    多么相似的场景,和当年在地牢时一样,只不过她们这次换了身份,真是讽刺啊。

    周意映今天穿的一件红裙,配上她昳丽的样貌,张扬得厉害,走到他面前就像盛开的玫瑰,艳丽且带刺。

    李蔚大概没想到能再见到她,他想站起来,可侍卫紧紧押着,神色终是有了变化,试探性地喊了一句,“意映?”

    她嗤笑一声,嘴角上挂着嘲意,她还以为李蔚已经忘了她,那几年里她不止一次的听到,李蔚风流倜傥,引得贵女投怀送抱。

    昔日的山盟海誓还在耳边回荡,那些伤人的画面也不曾忘记。她红着眼,掐上他的脖子,将他扯起来,凭她现在这个虚弱的身体光说这番动作就用尽了全部力气。

    她年少时跟爹爹学过武,只是还未精通便遇上李蔚。他喜欢温柔小意的女子,她便放弃了习武,专心琴棋书画,可惜都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李蔚有些错愕,没想过那双眼睛里有着恨意滔天,那包含爱意的眼神他再也不会看见了,周意映现在这张脸在他眼里就像恶鬼,随时要将他生吞活剥。

    “你四年前,你在皇宫害了舅舅,杀了我姑姑,你怎么敢喊我名字的?你知道吗,一听到你喊我名字,我就觉得无比恶心,你这个窃国小贼,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周意映在看到李蔚的第一眼就控制不住自己,她无时无刻都在悔恨,悔她为何要救他,她于他有救命之恩,他却用鲜血来“报答”,恨她看不出他的狼子野心,一腔真心喂了狗。

    “呃,意映,你放手……”

    李蔚被她突如其来的行为惊住,随即反应过来想要拉住她使劲的双手,却因被捆住无法施展。

    他狰狞的面容让周意映感到痛快,他的声音不像当年那般温柔,大概因为长期不说话让他喉咙嘶哑了许多,现在被周意映擒住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

    遥想当年,新晋探花郎与倍受宠爱的郡主,和话本子里的场景一样,英雄救美一见钟情。大家都赞叹是天作之合,她也以为是真的,可惜镜花水月一场梦,现在梦醒了,也到了算账的时候了。

    柳凛风终于停下来了,隔着珠帘他的视线很自然地落在周意映身上,看着她略微单薄的衣裳皱了皱眉,他起身朝她走来,“怎么不多穿些,你受不得冷风。”

    周意映身上一重,柳凛风给她披了一件厚实的披风,披风上还带着余温,她的手顺势一松。

    李蔚就这样狼狈地倒在地上,脸色涨红,捂着喉咙喘着粗气,他差点就被掐死了。

    “成王败寇,你要怪就怪周翡没那个本事!”李蔚缓了过来,艰难地起身,口中的话让周意映觉得无耻。

    她这才注意到李蔚沧桑不少,他本就比周意映高上许多,看向她时一双凤眼是那么的锐利。她不愿仰着头看这个人,索性踢了他一脚,让他跪于地上。

    成王败寇,说得好声轻巧,他若是堂堂正正也就罢了,可他那下作的手段凭什么这么说,她只觉得作呕。

    看着他不堪的样子,她突然笑了,争了这么久还不是成了阶下囚,她以前怎么就看不出他是如此让人厌恶,“成王败寇,那你现在不也跪在我面前了,你满意吗?这么多年了兜兜转转你还是跪在我面前。”

    “是我技不如人,不过我是输了给他!你,不过是被我玩弄于鼓掌之中,我从来不放在眼里。”

    李蔚被迫跪在地上,盯着他曾经的,不,应该就是妻子,他们从未和离,她名义上依然是他的妻子,露出嘲讽的笑容。

    周意映没有因他的话而暴怒,反而挑眉,“可你最不放在眼里的,才是决定你生死的人。李蔚啊李蔚,你再怎么说也是落到我手里了,你以为你还像以前一样不可一世吗?”

    李蔚冷眼看着她,嘴上毫不留情,“那你杀了我,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杀,难道是心里还有我,那你可真贱啊!”

    “啪!”

    李蔚脸上出现一道红印,周意映俯视着他,永远都是这样,在她眼里他好像是个可怜虫,他最恨别人这样看他。

    “我心里当然还有你,我无时无刻都想让你千刀万剐,想着你可千万别死在别人手里了。”

    她将手放在李蔚的脸上,语气温和,好似情人间的低语,李蔚想偏头躲过去,可她狠狠抓了下去,三道血痕霎时间出去。

    他脸色大变,大喊:“毒妇!”

    周意映轻笑一声,将他头发扯住,那张恶心的脸一下子扭曲起来,她是毒妇,那他自己呢?

    她们曾经情深时总有说不完的话,如今开口,倒怕伤不到彼此。

    “有刀吗?”她问道。

    柳凛风递给她随身的短剑,“短剑可以吗?”

    她接过点头,“可以。”

    看着李蔚不断后退的样子,她眼神渐冷,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李蔚强撑着不出声,腹部的伤口很深,周意映还在里面搅了搅,他瘫在地上喘着气,一双眼睛死死盯着。

    周意映没理他仿佛要吃了她的眼神,自顾自地说道:“第一剑,是因为被你牵连的百姓,他们本不该受如此遭遇。”

    鲁国强盛多年,现在却流民无数,多少人露宿街头,死于非命。李蔚你的私心害了这么多人,你夜里睡觉的时候不怕他们来索命吗?

    “第二剑,是祭奠我死去的舅舅。”

    这次刺向了他的右胸,血渐到了她的脸上,她下意识眨了眨眼,眼前的画面和当年的画面重叠。

    太宣帝死前都想着她,让她不要自责,这些都不怪她。

    可是不怪她又能怪谁呢?

    是她引狼入室。

    是她自作自受。

    为什么死的不是她啊,为什么她种的因,却让别人受果?

    “第三剑,是替我无辜的姑姑报仇。”

    她声音有些哽咽,她的姑姑是个极好的皇后,待人宽厚,对她疼爱有加,临死前都会惦记着她。

    “最后一剑,为了我自己,错的是我,可罪在你。”

    “意映,我们到底多年夫妻,难道这些都不做数了吗?”

    李蔚见她要刺下去,突然出声,他已经坚持不住了,血流了一地,染红了一片,他眼角带着泪,好似不相信周意映会这样对他。

    周意映闭上了眼睛,她恨了他这么久,也恨了自己这么久。少年时的情爱,早就在当年的逼宫谋反中消失殆尽,他现在谈夫妻情意,不觉得可笑吗?

    手上的短剑慢慢刺入他的身体,她用另一只捂上他的眼睛,视线被遮挡,其他感官便分外敏锐,她嘴角微微扬起,阳光透过窗纸传了进来,映在她白皙的脸上,配着脸上将滴未滴的血珠,显得神圣又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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