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月温柔的安抚让宋亦浔的杀意渐渐冷却。

    冷静下来后,他大抵是不习惯在韫月面前这样脆弱的姿态,坐好了,反过来把韫月搂在怀,“我只是想对你好一点,弥补从前的恶。”微哑的声音里,透着小小的委屈。

    他只是想对她好一点,他错了吗?

    那些怀着各种目的入宫的女人,他没有缺衣少食,只是没有用地龙,却也有供炭火,他错了吗?

    还有这些朝廷重臣,没几个是真的心系朝廷百姓,他们大权在握,享尽荣华富贵,他也只是让他们在天禄宫里受点冷保持头脑清醒,他错了吗?

    “我知道。”韫月搂着他脖子,笑着看他,“所以我并没有伤心难过。”

    她只是害怕而已。

    怕这些让天下人都看得见的恨不得对她掏心窝子的好,最终会害了她。

    忽然,韫月收回手,拢在嘴边呼了口热气,“有点冷了,我们还是回华昌宫吧。”

    “好。”他正等着她长篇大论,她突然喊冷,宋亦浔赶紧应道,“我背你回去。”

    韫月幽幽看他,“夜里风大,你是要我帮你挡风吗?”

    “……我抱你回去。”

    韫月沉默得看他,有区别吗,她坐轿子不好吗?

    宋亦浔把她的手拢在手心里,垂眸道,“我就是想抱你,不会吹着你。”

    那语气,也不能说是可怜委屈,但就是很像被抛弃了似的。

    韫月只能忍痛答应。

    好在,宋亦浔知她怕冷,特地又找了件他的大氅把韫月从头到脚裹了起来,差点连眼珠子都看不到,倒真是没让风吹到她,她甚至都没听到呼啸的风声。

    天禄宫离华昌宫并不远,宋亦浔人高腿长,走的又快,韫月才感觉酒劲有点上来了,人就被放下。她眼珠转了转,有了光亮,看到熟悉的环境,原来已经回到华昌宫了,怪不得暖和了许多。

    她站起来,脱掉已经拖在地上的大氅,跺着脚转身,“我要去泡个热水澡。”

    忽然她又停下,回头看还坐着无动于衷的宋亦浔,咬着唇,红着脸说,“你不去吗?”

    宋亦浔心里郁着的那团气忽然就散了,笑着起身走过去说,“我去放水,你等会儿再来。”

    “嗯。”

    虽已日日相见,韫月还是有些害羞。

    她看一眼一旁的宋亦浔,在池边脱掉最后一层里衣,在氤氲水汽中走进池中。她偷偷瞥一眼宋亦浔,这人居然又在装正人君子,背对着他宽衣呢。

    池子里洒满了花瓣,韫月躺好,不仔细瞧,几乎看不见自己的身子。

    过了会儿,耳畔多了涉水的声音,韫月酡红的脸蛋更烫了。

    可又等了会儿,宋亦浔居然还毫无动静,韫月纳闷地瞥过去,宋亦浔竟认认真真地在洗澡。

    宋亦浔问,“怎么了?”

    “哦,没什么。”韫月慢吞吞地又转回去,仰面躺好,不知在想什么,想的有些出神。

    “在想什么?”又过了会儿,见韫月安静地不似寻常,宋亦浔靠过去了些,问道。

    虽是泡在热水里,宋亦浔一过来,不止带着水波荡漾,又似乎带来更多的热意,韫月忍着羞,看着头顶感叹,“我在想,我之前的担忧真是多余。”

    宋亦浔嘴角弯了弯,“本就不必多虑。”

    “我是说,”韫月心跳已经有些快了,“我以为臣民们会害怕你为了我烽火戏诸侯这种担忧,属实不必。你雄才大略,威加海内,天下人皆敬你惧你,你这样雄心壮志,任何宵小奸佞都不能蛊惑你胡作非为。”

    宋亦浔脸上浅淡的笑顿消,“你是在夸我?”

    韫月听出他语气沉冷,心弦一紧,转过头看他,面上有些困惑,“不然呢。”

    宋亦浔一眼不错地盯了她一会儿,看的韫月心口嘭嘭直跳,忽然他收回目光,起身说,“我洗好了。”

    跟着他转身,又补充道,“明日起,各宫开始烧地龙。”

    再没看她一眼。

    这是个好消息。

    她忙活这半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可真得到了这个结果,韫月却心慌得很,她坐起来趴在池边急促道,“你生气了?”

    宋亦浔擦着身上的水,“你在说这些话以前,不是已经猜到我会生气了。你明知我会生气,还是说了。”

    眼泪顿时涌入眼眶,在天禄宫时,她好言相劝无用,又示弱害怕,却激出了他的杀意,只好另辟蹊径,甚至怕万一他有气,她都,都不惜以身色·柚来消弭他的怒气。

    可是没想到,韫月低落地说,“我没想过你会气到不理我。”

    宋亦浔擦着身子,手顿了顿,平平道,“我没有不理你,我还在跟你说话。”

    “可是你跟平时完全不一样。”韫月努力克制着没显露出哭腔。

    宋亦浔紧紧捏着棉布,手背上青筋毕现,他轻轻呼气,还是平静道,“我只是有一点生气,一会儿就好了。”

    他都承认生气了,可见是真的气狠了。

    韫月却突然说,“你在那儿站了这么久,来池子里泡会儿吧。你要是不下来,我就上去。”

    “我已经如你所愿了,你还想怎么样?”宋亦浔霍然转身,幽沉地盯着她。

    “啊!”韫月没想到他会突然转身,还是赤裸裸的样子,冷不丁瞧见不该看见的,惊叫出声,伸手就捂住眼。

    宋亦浔“……”

    他沉默着走到衣架前披上寝衣准备离开,韫月没听到他下水的声音,手指挪开一条缝去看,就看到宋亦浔穿好寝衣要走了,韫月一下子急了,哗的从水中起来就奔过去。

    结果地上湿滑,她跑上台阶时又没注意,脚底一滑就要摔下去。

    听到水声时,宋亦浔就已经愕然回身,待看到她脚底打滑,瞳孔一震,以最快的速度飞扑过去搂住她的腰避免她摔下去。

    只是,韫月刚巧站在池边,宋亦浔飞扑过去带着她时,脚下只轻移就已经在水面上了。

    扑通。

    两人双双落水。

    好在水不深,一眨眼,宋亦浔就抱着韫月站起来了。

    水刚好没在韫月胸口,几朵粉白的花瓣贴在韫月雪白的肌肤上。

    韫月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紧紧抓着宋亦浔手臂,不停地抖。

    “没事了。”宋亦浔帮她摘下发髻上挂着的花瓣,轻声安抚。

    他不出声还好,一出声,连带着之前的委屈与惊惶,韫月一下子忍不住,眼泪如泄闸的洪水倾泻而下,止也止不住。

    宋亦浔无奈,把她抱在怀里,柔软毫无遮挡地压向他。

    “……”

    这样的境况下,即便赤诚相对,宋亦浔也没有绮念,谁料突然就有这样的亲昵接触。

    宋亦浔深吸一口气,控制住某个不受控制的部位,脑子里只想着安抚韫月,“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你生气,不该撇下你自己走。”

    他诚心地忏悔,谁料这话更像是催泪神药,韫月哭的更凶了。

    偏偏这次,她不会再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而是隐忍地抽泣着。

    宋亦浔“……”

    他在气什么呢,他只是气韫月不肯好好跟他说。

    他以为他们经历了这么多误会才终于和好,再有什么事总能敞开心扉直言了,可没想到,她还是选择这样拐弯抹角地暗示,这意味着,她仍然不信任他。

    可再多的气,到这个时候,也气不下去了。

    不止如此,早知道,早知如此,他说什么也不能动怒,“你想怎么罚我,你说吧,我都认,绝不推脱。”

    他越说,韫月越是止不住地伤心,哽咽着说,“我怎么敢罚你呀。我一不小心惹怒你,你便要舍下我。这次我能装着要摔了能让你回头,下次,下下次呢?我还罚你,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韫月的话,无疑又是对他的怀疑与不信任,只不过她此时气恼,更像是赌气的话,反而让宋亦浔松了口气,她还能生气,就没那么伤心了。

    “你要是想吃,我这就去给你猎去。”

    韫月没忍住抬头瞪他,“我要那东西做什么。”

    肯看他就好,宋亦浔哄着她,“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我哪儿有生大王的气啊,我可没撇下别人自己走了。”韫月哼了哼。

    “我只是不舍得让你哄我,才想自己待一会儿,等气消了就回来陪你,而且我刚才没想着要出去。”宋亦浔小声辩解,“我好不容易,才能和你有今天,我恨不得日日夜夜都和你在一起,怎么舍得离开你,舍下你?我疯了不成?”

    韫月张张嘴,却好像无从再指摘他。

    难不成就是她错了?

    她心念万转,绞尽脑汁,终于,她又抬头,理直气壮地瞪他,“你刚才还不耐烦了,还凶我了!”

    宋亦浔“……”

    他是人,不是神,被气急了当然也会有情绪。这也就是她,换个人这样对他,不,换个人根本没机会这样惹怒他。

    当然,这话不能说。

    就算真心相待,他也没蠢到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

    “那你凶回来?”

    “我怎么凶回来?”韫月不可思议地看他,她凶他,最后受苦的还不是她。

    “像刚才那样,很凶很凶地压着我,压的我喘不过气来,毫无反抗之力。”宋亦浔一本正经地说。

    韫月“?”

    她莫名地看着他,看着他喉结滚动,呼吸加重,蓦地反应过来,脸上一红,伸手推他,“登徒子,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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