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你就去了?”

    “嗯。”

    “孤男寡女的……”鸣人突然如临大敌似的向右后仰去,远远地离开那个男人,“你们做了?”

    “……”他微低着头,抬眼直视他的这位朋友,眼里流窜着见不得人的情绪。

    “啊……呵呵……”鸣人不敢相信地揉起自己的脸皮,“我没在梦里?”然后又摸起他的那张,“你真是宇智波佐助?”

    “你够了。”他啧了一声,灌下一大口啤酒。

    “佐助。”

    “干嘛。”

    “讲讲细节。”鸣人又凑身过来,摆出一副要认真听的样子。

    他看了他好一会儿,一脸踟躇,嘟囔道,“下流。”

    “什么啊!你才下流!谁要你讲那些!”金发的男人严正声明了自己,“你总得说清楚你们间发生了什么,我才好帮你分析啊!”

    从稚内回来后,她便搁置他了,他发了一些邮件过去,她都没回复。

    他果然是被诈骗了吧!《欺诈猎人》里不是有说吗,有种以异性为饵玩弄他人的被称为红鹭的诈欺师,他到底是被玩弄了吧!

    “就是那天见了面,坐了五个小时的车到了稚内站,去酒店办入住,在酒店附近逛街吃饭,回去睡觉。第二天坐巴士去了宗谷岬,待了两个小时,又坐车回来了。”他有些郁闷地同他讲起来。

    “就这么简单?”鸣人帮他把行程拆开,“五个小时你们都干嘛了?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是关键,而不是你们一起做了什么。”

    “我送了她一张宇多田光的《Heart Station》,她挺开心地收下了。”他摸了摸头发,“不过我忘了拿她要的照片了,她还和我说不要紧。”

    “啧,佐助,你还挺会的。”鸣人压了压嘴唇,揶揄他,“不过肯定就是照片嘛,她和你说了好几回,你都不给她。要是我,也不想和不诚信的家伙交往。”

    “可是她说不要紧的。”他强调道。

    “女人就是会这样的啊!嘴上说着不要紧,其实心里连怎么分手怎么复合都想好了。”他点点头,肯定自己的言论。

    “她不是那样的。”

    “说的你好像很了解她一样。”

    “总比你了解。”

    “……也是。你继续说下去,她还说了什么?”

    “噢。”黑发男人突然想起来点什么,“我们穿了一样的外套。她那件的袖口上有她的名字,我问她怎么弄的。”

    “真是巧。”

    “是挺巧。她说她妹妹常和她买相似的衣服,老是穿混,就给各自的衣服绣了名字,好做区分。我说我哥也总穿我的,烦的很。”他给鸣人瞧了瞧他的袖口,“然后她帮我也绣了。”

    “然后呢?”

    “然后一起听歌,又一块睡着了。到站的时候,她把我叫起来,要我听列车长唱歌。”

    “唱了什么?”

    “不就《北之大地》。”

    “这么说来……”鸣人睁大眼睛,手指头戳着桌子,“她比你早醒来吧!你是不是睡相太差,吓到人家了?”

    “……”他好歹也是从小被不同女孩追到大的。

    “好像也不至于。”鸣人拧巴着眉头,“嗯……那你们……那个……是谁主动的?”

    “呃……”他也拧巴起来,“她吧。”

    “嗯……那说明她没什么不满的地方,对吧?”他认真替他的朋友着想着,“后来呢?第二天干什么了,一件件说。”

    “……”他脸上透出不好意思的神色。

    “……可以跳过那一件。”鸣人扶额,对他的这个发小感到头痛。

    “起来后就坐巴士去宗谷岬。她很兴奋,拉着我沿海岸来来回回地走,指着远远的库页岛问我那是不是俄罗斯。那天天气很晴,但是风很大,她说她头痛。”

    “然后呢?”

    “我们就去旁边的展览馆待了会儿,桌上有很多留言簿,她也写了些东西。”

    “她写什么了?”

    “I hope that I have a pla your heart too.”

    “啧啧,真肉麻。”

    “是《First love》的歌词。”

    “谁会跑去日本最北端就为了写一句歌词啊?”

    “她不就是。”

    “你傻吗?她肯定是对你有意思好吧?”

    “那她干嘛不回我邮件啊!”他声音突然大起来,语气急迫地反驳他。

    “也是……她还做什么了吗?”

    “往邮筒投了封信。”

    “寄给谁的?”

    “不知道。”他懊恼着,“回程时她又头痛,睡了一路,到站后就分开了。”

    “海风吹多了是会这样。”鸣人问他,“到站后什么都没说就分开了?”

    “嗯……她亲了我。”

    “啧。哪种?”

    “就贴了一下。然后她说再见,宇智波佐助。”

    然后呢?没有了,这就是全部了。

    “她也挺会的。”鸣人敲定结论。

    “噢对。”他记起来她的细节,“第二天早晨她好像有吃药。”

    “什么药?”

    “不知道。”

    “佐助啊,啊就是……就是啊我说……”

    “有话就说。”

    “你没戴套?”

    “你有病吧。”他翻他白眼,“我是那种人吗?”

    “那……你是不是不行?”

    “有病治病。”

    “那根本说不通啊。”鸣人嘟囔着,“听你说这些,不都蛮好的吗?”

    他听他这么说,心里发堵,叹了口气。

    “要么你去找她吧?”

    “会不会太冒失了?”

    “宇智波佐助,该治病的是你吧。找女朋友而已,什么冒失不冒失的?”

    “我们没在一起啊。”他后知后觉。

    “可是你恋爱了。”鸣人说。

    他恋爱了。

    他恋爱了?

    从居酒屋回来的路上他不断回想鸣人的这句话,想他何以得出这个结论。她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个陌生人吧。除了姓名、性别、长相、身材、喜好铁道之类以外,他顶多知道她还有个妹妹,其余便一概不晓。反过来说,她除了知道他的这些,不也一样吗?明明都是社会人士,却连互相的工作都从没过问过。她倒是一个劲地问他北海道以外的地方,搞得他好像是她雇的地理学家一样。

    恋爱也是要讲基本法则的。

    他们绝不是恋爱了。

    他果然是被骗了。

    怎么会有这种人呢,要是骗钱他倒是还好受些。

    唉。

    他自顾自地叹气,开了春的街道上,积雪被铲雪车堆到路边,寂寞地融化着,静静地吸取着路上唯一的活物——他——的热气。

    他不得不加快脚步回家去。

    那个Naoki_K求婚成功了,【感谢大家!根室的日出和花咲线果然名不虚传!】他发了这么一个帖子。

    #1 Naoki_K

    「在大家的帮助下,假期时和她计划了旅行,从东京去了北海道,在纳沙布岬的日出中向她求婚了。她答应了我。」

    #2 moonlight

    「恭喜!」

    #3 sunrise

    「恭喜楼主。」

    #4 Hotaru

    「哇!!!楼主太棒啦!」

    #5 Sasuke

    「恭喜。」

    东京人真是有着奇怪的癖好。求婚什么的是需要刻意千里迢迢跑到北海道的最东边才能做的事情吗?难道对她而言,求婚这件事是要经过无聊的旅途来加深与你的羁绊,让她以为荒野中只能与你相依为命,再借助宏大的星球运动来感动她,才能让自己心甘情愿说出一句YES吗。真是复杂的,逃不出氛围魔咒的男女关系。

    他往下浏览。

    【要撤站了,厚岸驿。倒计时3天。】

    #1 moonlight

    「日子确定了,4月1日正式撤站。」

    #2 su; #1 moonlight

    「打算去最后打卡。」

    #3 moonlight --> #2 sunrise

    「一起去吧。」

    #4 Hotaru

    「?」

    这些人在搞什么。

    当他这里是相亲论坛吗?

    他从书架上取下装着照片的纸袋,在手中掂量了一会儿。

    因为要撤站了,所以他才要特意从札幌跑去厚岸,绝不是为了找她要个说法才去的。只是想要去最后祭奠下这个将要永存且仅存于数据和记忆的驿站,才要费一天去的。

    很多人都抱有这样的想法。一件事物终要消失了,人们便想起了它的存在,嚷着它的意义,故地重游或是到此一游去刻意地去见证下它的死亡,自以为是地为它做一件善事。

    然后它就在消逝中重现辉煌。

    谁说只有人会回光返照。

    车厢里坐满了人,甚至有几个甘愿站着也要去送终的家伙。

    图什么呢?

    他塞上耳机,打开音乐,把自己关进安静的歌声里。

    真的到了厚岸驿,他却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了。人群哄哄闹闹地去铁道员的工作间里刻纪念章。他坐在候车室里,等到他们都散出去了,也不知要去哪里。

    她为什么不告诉他地址呢?她为什么不出现跟他搭话呢?

    平时都是她一个人等车,最近来了这么多人,她一定会像认识他一样,自来熟地交很多朋友吧。

    离下一班车进站还有一个小时。

    “喂,你。”铁道员走出来,叫了他。

    是她说的桃地先生。

    他摘下耳机。

    “桃地先生好。”

    “你是宇智波佐助吧?”

    他说,是的。

    “跟我过来。”

    他跟着高大的铁道员进了工作间,看着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件。

    “小雏田给你的信。”他递过来。

    “噢……”他接过来,她用秀气的字写着,宇智波佐助收,“请问您知道她住哪里吗?”

    “她过世了。”

    “啊?”他讶异道,“就算是愚人节,您开这种玩笑也不好吧。”

    “年轻人,没和你开玩笑。24日走的。”他顿了顿,“22号回来的时候,她说往驿站寄了信,如果你过来的话,就要我转交给你。”

    “为什么?”

    “为什么知道是你吗?你挺好认的。小雏田等了这么多回车,还是头一次主动找人说话。”

    “不是……不是……”

    骗人吧。她怎么会死掉呢?她明明看起来哪里都很好不是吗?唇红齿白,眼神明媚,浑身上下透着健康,絮絮叨叨地这么多话,那么活泼的一个人,那么鲜亮漂亮的一个人,怎么会像老人一样死掉呢?

    为什么会死掉呢。

    “真的吗?”他再三确认着。

    “她脑子里长了瘤。好像是什么什么胶质瘤,三四年了,一直在家休养。肿瘤对视神经也有影响,一度盲了,近一年一直去札幌做放疗,才又好了些。”

    ——多久以前呢?一年?三年?

    ——一年和三年有什么区别吗?

    他要是没来的话,她要怎么办呢?

    “……”他消化了很久,沉默了很久,终于张口,“桃地先生,她葬在哪里?”

    “厚岸墓园。你要去祭拜吗?挺远的,来回要半天。”

    “不去。”

    他听到那边叹息了一声。

    他才不要去。他是来见她的,不是来见一座坟、一块碑。

    他就是想知道她在哪里,仅此而已。

    她怎么就自说自话地死掉了,奇怪的女人。

    他坐回候车室,端详那封鼓鼓囊囊的信,是从稚内市寄出的。

    遗言总是生前就写好的,原来人还要做这种事,要从容地准备自己的死亡。他想象不了她用什么心情写下来这封信。她不害怕吗,她不恐惧吗?

    怪不得她说,不知道能不能见到キハ54的新涂装,不知道会不会有机会去东京。怪不得她总说,等不及那些照片。她说,不要紧了。怎么会不要紧呢,他都特意给她带来了。

    望了半晌,才终于有胆子打开。

    亲爱的宇智波佐助先生:

    展信佳。

    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我想或许你也不会收到这封信,就请让我这样称呼你吧?

    那天你为什么会在驿站呢?我总是不断地想这个问题。如果你不出现,我似乎还能够按原先的样子,倒数着过完余下的日子。可是你凭空出现在本应无人的候车室里,静悄悄地睡在那,侧脸迎着光,好看又神秘。很久没见过像你这样漂亮的人了。这个小镇里,只留下衰老的,还有我这样行将就木的人。我实在不知如何去形容,见到你的那一刻是怎样的欣喜,也不能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欣喜。那天我犹豫了很久,才想出与你搭话的方式,谢谢你没有拒绝我拙劣的借口。

    你说你叫佐助。令我想起来中学时候加入了一个论坛,版主也是这个名字。和你交谈地越多,我就越在想,你是不是他呢?他是不是你呢?我喜欢他的每一个帖子,每一篇文章,他总是写得十分详尽,图文并茂地介绍了许多地方的铁道,仿佛也带我去到那里。年少时,父母管我很严,我从来没有机会像他一样,能够前往这么多地方。我一直都在这里,直到生病了,才获得了去札幌的自由。起初他们也并不同意,不允许我一个人坐车。我说,那就这样死掉吧,不做治疗了,反正也不会好的。和你一起坐车的那一天,真的非常开心。我从来没能和人说这么多话,谢谢你和我分享关于你的事。谢谢你让我一起听歌,我很喜欢宇多田光,收藏了许多她的碟片,真想给你看看呢。还有,谢谢你给我拍了照,我真的很喜欢。昨天确定了墓碑照片,我想,就用它了吧,也只能用它了,或许是日向雏田一生中最幸运的一天罢,自由外出,见到明太子キハ,见到777号,见到你。

    后来你在论坛发了帖子,我才确信,你就是我的版主。原来世上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年少时隔着网线无比喜欢的陌生人,竟就这样出现在我的眼前。其实我还以为铁道迷都是那种样子呢(抱歉)。可你长得干干净净的,很是好看。你像天降的奇迹,砸晕了我。你的眷顾让我几乎以为什么都要好起来了。可是那天我去札幌市立医院做放疗和定期检查。13日的时候,他们告诉我,我不会好了。他们又缩短了我的寿命。

    为什么一定要告知我呢。我甚至羡慕起了小镇上的老人们,他们都能活好几个我的年岁。

    为什么我要遇见你呢,佐助。你真的是上天可怜我而给我的眷顾吗?我都要死了,他为什么还要惩罚我。

    我决定放弃治疗。于是他们给我开了很多药,还有很多止痛药。我不愿意吃。于是恶化来得非常快,进医院躺了好多天。我很害怕,我不想死,我还想见你。凭什么别人可以随意地计划多得用不完的时间,而我只能在可怕的倒数中祈祷那一天晚点来。为什么要对我这么不公平,是我做错什么事了吗。

    出院了以后,我在论坛里看到宗谷特急的帖子,就也很想看看别的国家,起码死掉以后,在天上能跟别人聊天时,也有点谈资对吧?反正我都要死了,我做什么事都是对的。死亡倒成了放任自由的通行令牌。在这里死和在那里死有区别呢?横竖不出北海道,死后都要被火化碾碎。可是我还想见你,我好想见你。死在家人身边和死在别人身边还是有区别的。我不要死在你身边。你还年轻,会害怕的。你也不怎么认识我。哪怕我已经认识你很久。

    你会原谅我吗?我对你做了那样任性的事。可我不是故意的,请你相信我。佐助,你是我认识的人中,唯一一个不知道我的病情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将我当成正常人的人。和你在一起的两天,让我有了作为人的尊严,也让我对人世间产生了绝望的留恋……我喜欢你。好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可我不能告诉你。你还有很长的生命,你会有喜欢的人。

    但是我又想,你也没有拒绝我,一直都没拒绝我。你会不会,会不会是有一些些喜欢我的?请就让我这样想吧。

    对不起。狡猾的人其实是我。

    对不起。如果时间倒流回那一天,我一定不会再和你搭话了。

    对不起,佐助。再见了,佐助。

    请你一定要度过漫长且璀璨的一生。

    日向雏田

    他失言许久,孤独地坐在候车室里,错过一班又一班的列车。

    你问后来?

    后来他关闭了论坛。

    再后来他离开了札幌。

    Nothing gold  stay.

    Besides you, My ageless Darl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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