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有多喜欢,才会背负着世人眼光去爱一个人?

    白真真缩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很久才睡过去,梦中,有一对璧人穿着并紫色礼服站在繁华宫殿的尽头,她慢慢走过去,看见橖宴头上戴着成亲才戴的白色纱帽,身旁站着礼官,正在喊:皇太子纳妃,吉时已到。

    他视线向她看过来,白真真心里怦怦跳。

    她低头看自己的衣着,发现与平日并无差别。

    然后她被人群挤开。

    郜玲被人簇拥着缓缓从她面前走过。

    他们手牵手,小童们围着他们跑来跑去,一边撒花,一边说着讨喜祝福的话。

    梦到曾经很喜欢的人成亲了。

    新娘不是她......

    安神香的气味浓郁,但下一息,白真真还是从睡梦中醒来,她醒来全身酸痛,仿若被人打了一顿。

    “醒了——”

    耳边突然响起喑哑的声音,白真真偏移脑袋,这才发现自己睡在地席上,脑袋枕着他的腿。

    大抵是她睡熟时,被他抱过来的。

    泛青白的窗以及屋子里浓郁的墨香,无不提示着他批了一夜奏章,她也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在他腿上睡了一夜。

    怪不得会睡得全身疼。

    橖宴放下手中奏章和毛笔,微微侧身,披在肩上的月白的色丝绸外衣往下滑了几分,他迟疑了一下,伸手拉起锦被一角,另一只手去拉她手腕,想将她手塞进被子里。

    在他即将捉到她手腕的瞬间,白真真从他腿上滚下去,锦被散开的同时也躲开了他的触碰。

    膝上一空。

    他眉头轻轻皱起,低头看她。

    他心里再次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奇怪感觉。

    被枕了一夜的腿已经没什么知觉,如今她离去,迟来的针扎般的酥麻酸胀感终究还是来了,仿佛是某种预视。

    四下安静,两张漂亮的脸静静对视。

    “昨夜怎么从寄云馆走了。”橖宴将手里捏着一角的被子推过去。

    白真真移开眼睛:“习惯了寄思院,不想住别处。”

    橖宴嘴角微微下沉,可看着她近几日越发苍白无血色的脸,细细的手指头抓着被子,软弱无力,仿佛随时都要晕过去的模样,教育的话便转了弯,平静道:“是不想住别处,还是单单不想住在郜玲那儿。”

    他既然心里门清,又何必再说出来让她难堪。

    白真真闭上眼睛,正在缓慢愈合的甲床微微刺痛。

    可转念想起梦中的那场婚礼,心便坚强起来,再抬眼直视他时,没露一点怯:“单单不愿住在郜玲姑娘那儿,所以,殿下别再试图将我们凑到一处,殿下大可放心,我并非置气。往日种种,都如过眼云烟,我不会再纠缠。”

    终于说了出来。

    灵魂好像从痛苦和枷锁中解放,一时间感觉到的不是惆怅落寞,而是内心无比的松弛。

    她报复不了他们,也不愿做他的娥皇女英,所以,恩也好,怨也罢,还有那疾疾无终的相思,一瞬间都淡然了。

    橖宴心里那抹奇怪的感觉消失的一干二净,他不着痕迹的弯了弯唇。

    醋了。

    她明显是在说气话。

    他没有再纠正她这爱拈酸吃醋的小毛病,在无关紧要的事上,她偶尔醋一醋,也挺可爱。

    “既然不喜欢和她住一起,那便算了,让你留在那儿也是想着她——”

    “殿下不必解释,”白真真看着席上编织留下的纹路,笑了笑,善解人意道,“我都理解。”

    橖宴松了一口气,目光落在白真真头顶:“你理解便好。”

    他声音如往常般温和,好似对她从未改变过:“往后,你不要与她起冲突,尽量躲着她,她是世家女,若真要计较起来,吃亏的是你,我知道你有许多委屈,再忍耐一”

    “殿下!”白真真打断他。

    她既然知晓郜玲是他离经叛道也要的人,便知他这番话确确实实是在敲打她,他也说了不止一次,无非就是她惹不起,碰不得,软弱的人最怕别人说清事实,真话总是难听的,她不想再听。

    “殿下多虑了,我怎敢与她计较,”白真真笑望着他,笑容甜美,心里的酸苦只有自己知晓,“以前是我不懂事,将自己放在不该放的位置,让殿下为难。”

    喉头忽然酸的厉害,她空咽了一口唾沫,声音很轻柔:“现在我都想明白了,以后也不会再让殿下夹在我们中间为难,日后再碰到殿下与郜玲姑娘,我会避让开,就当......我与殿下,从未相知。”

    是真的期盼过,与殿下相知相守,可只有我一个人在努力亲近殿下,渴望靠近点殿下,盼殿下一回头我就在身后。可我这样守着、望着、盼着,总也守不住、望不到、盼不着,不知不觉,就不想守不想要不想盼了。

    橖宴和煦的看着她:“你能想明白就好。”

    她扯了扯唇角,看出橖宴还有话想说,但她已经不想再和他共处一室,望了一眼透着曦光的窗,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敷衍道:“我最近身子不爽利,总是嗜睡,这里睡着不如榻上舒服,我就先回屋了,殿下熬了一宿,也早些歇息吧。”

    不再看他神情,白真真用手撑地,慢慢站起来。

    站起身的一瞬,她眼前有些发黑,整个人摇了摇。

    橖宴伸出手,想扶她,却被她避开:“老毛病了,缓缓就好,殿下不必管我。”

    橖宴抿了抿嘴唇,他竟不知,她何时有的这个老毛病。

    他道:“既然身子有许多小毛病,就要听大夫的话,好好吃药,多出门走走晒太阳,观花赏景,别总待屋子里。”

    “过几日都官郎中会给云南使臣接风洗尘,你让翚姊给你挑一些衣裳首饰,到时也去赴会。”

    白真真下意识想拒绝,但太子已经不容置喙的起身。

    案几上堆满了批阅好的奏章,他唤来家令,将之抱回鹿台。

    家令抱着东西跟在橖宴身后,伸长脖子看了眼内室,又看了看他家殿下。

    “看来殿下将白姑娘哄好了。”

    橖宴脚步一顿,随后淡定迈出:“为何这样说。”

    家令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神秘道,“其实白姑娘进宫以来一直不开心,也不爱说话,心事重重的,臣都看在眼里,但刚臣回头,瞧见白姑娘心中好像放下了什么,人都看起来敞亮了。”

    太子罕见的笑了笑,淡声道:“或许是我要带她赴会的原因吧。”

    “看来白姑娘很爱殿下。”家令大人赴势道。

    -

    白真真回内室后并未睡觉,她这几日已经睡得够久,现下半点也不困。

    翚姊进来加换新碳,见她靠在床头,身子挺的笔直,小脸红扑扑的,一直对着她笑。

    “姑娘这是做什么?”翚姊有些好笑。

    白真真连忙招手,将翚姊唤过来,拉她在床边坐着,软声询问:“翚宫使,你知道云南吗?”

    “你去过云南吗,云南怎么样,是不是很美?”

    她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翚姊没去过云南,但她博闻强识,她问的都能答上来,白真真对她口中的云南更是向往。

    眼前的小姑娘白白净净,在听她说起云南的风土民情时,一双漂亮温柔的秋水眸里写满了憧憬。

    “姑娘怎么突然问起云南起居注,姑娘想去云南?”

    白真真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原本的确不想去赴会,不想看到橖宴和郜玲稳坐高台而她像见不得光的小老鼠般藏在角落,以这样不明不白的身份让别人笑话她。

    可转瞬想到可以在燕会上光明正大的见到玉无心,告诉他,她想离开这里去云南。她可以过自己的生活,不用再为谁患得患失,也不用看谁脸色小心翼翼,更不用待在皇宫里,做个人人可奚落的笑话。

    她又开心起了。

    接下来两日,白真真都在忙着选衣裳首饰。

    橖宴的库房钥匙在她这儿,他没让她交还,那便是默许她随意取用。

    她让翚姊帮忙掌眼,选了布料和纹样,让织工来量身,因为有能干的翚姊在,织室一点也不能糊弄她,衣裳很快就送来。

    她在屋子里待着,也不去哪儿,就让翚姊给她看,哪件衣裳好看,哪样首饰衬得她漂亮。

    屋子里堆满了放她衣裳的箱子,他那张床也被她的东西占据,橖宴每夜回来都被赶去别处睡。

    起初他觉得没什么,寄思院人少忙不过来,多派了一些人过来,让她们做整理打扫便是。

    后来床腾出来了,得到的却是:“姑娘已经歇了。姑娘精神头不好听不得响动,请殿下另择去处。”

    橖宴站在黑漆漆的门口,面色已经不能以面无表情来描述。

    “这便是你说的,孤哄好了,她很开心。”

    家令弯着腰,头快埋到地里:“想来,姑娘可能真的身子不爽利......”

    橖宴一张脸黑沉沉的。

    他想起那日离开前,她也是说身子不爽利。

    或许,从那时起,她就在敷衍他了。

    可,为什么?

    -

    下马宴那日很快就到来,席间美酒佳肴,新罗婢①抱着酒坛在席间穿梭添酒,中间空出好一块地,寒天雪地里,穿着单薄的异域舞娘赤足套着金钏,在莲台上随破阵曲极速旋转摇曳,雪花绕着她萦转,丝质罗衫半脱落在香肩上。

    有穿着锦衣狐裘的世家子弟吟着“袅袅腰疑折,褰褰袖欲飞”②,亲自斟酒让人给舞姬送去暖身,遥遥举杯。

    白真真的座次不起眼,她缩在软和温暖的猩猩红裘里,看着外面大雪飞扬,檐下结了一层坚冰,林间鹊飞来飞去,踏蹙松梢残雪,与他们格格不入。

    翚姊低头为她斟甜甜的米酒,柔声道:“波斯的舞姬跳舞很好看,姑娘不看吗?”

    白真真摇头,有气无力的靠在她肩上:“看着好冷好累。”

    身后移栽了不少从暖房里搬出来的花草,用碳火催出来的大片芙蓉花,粉白相簇的花朵在雪景中显得格外娇弱。

    翚姊折了一朵,想别在她发间,却意外与花枝间露出的一对眼睛对上视线,翚姊吓了一跳,脸色一变,正想护着一无所知的小主子往后退。

    那人却忽的从花间跃出:“好你个懒虫白真真,躲在这儿,让小爷我好找。”

    白真真回头,一身朱红色锦袍,戴苗龙耳饰的苗疆少年站在锦簇的芙蓉花枝间坏坏的对她笑,颈上苗银项圈在阳光下闪着炫目的光。

    “玉无心!”白真真歪靠在翚姊肩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浮起道道涟漪。

    玉无心拿过翚姊手中的双色芙蓉花,弯腰插丨入她戴着掐丝嵌宝花钗的发丝间。

    橖宴坐在高高的王座上。

    郜玲与他推杯换盏,他突然将手里未饮一口的酒盏放下。

    “阿宴,酒不合口味吗,我让人重新取一坛?”郜玲坐在他旁边,带着蹙金银线面纱遮挡还无好全的脸。

    橖宴却似听不见,目光冷然的看着远处一角,生来高贵自持不惹尘埃的太子,此时眼底泛着危险的寒芒。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远处,少女扬起头,一身圆领红袍,马尾高竖的苗疆少年靠近了少女,将花插丨入她鬓间,手指顺着顺柔的发丝滑下,不知他说了些什么,少女惊讶的捂着唇,而后靠在了身后女官身上笑软了身子,雪白的一截腕子露出来,犹如春日里的柔枝嫩条。

    他看她的眼神,极为刺眼。

    “你怎么躲在后面吓人,”白真真望着他,作势要打他,“翚宫使被你吓到了。”

    玉无心一笑,手往后一伸,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个小盒子,油嘴滑舌道:“那我向这位姐姐赔罪,姐姐可别恼我。”

    翚姊只是在第一眼看到他时被他毒蛇一样的眼神吓到,但心下早已认出他是苗疆那位大首领,观他举动,明显是白姑娘旧识,推辞了小礼物,笑道:“大人言重了,翚姊愧不敢当。”

    她让人再取了一个酒盏,斟酒,恭敬退后两步,没有走开,但给他们留下了谈话空间。

    “想好了?”他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白真真却听懂了,用力的点头:“想好了。”

    “我答应你说的。”她捏着手,语气里是她都没意识到的落寞,眼神虚无缥缈的落在远处。

    玉无心挑了挑眉,挑着她案上的点心吃,眉头微微皱着,“你碟子里的糕点怎么这么甜。”

    白真真愣了愣,也拿了一块儿,千层荷花酥放到嘴巴里轻轻咬了一口,酥皮如碎,味道寡淡:“有吗?我觉得没什么味道啊。”

    玉无心目光一凌,一向笑着的脸不笑了,拉过她手,将她衣袖撸上去,露出雪白的一截腕子,三指搭上去,神色凝重。

    白真真想起自己中的毒,心中一紧,身边凉风忽至,一道身影落在他们头顶,白真真下意识抬起头看过去,撞入一双黑沉如深井的眼中。

    他怎么舍了郜玲屈尊来她这儿,白真真眼神微动,看向席上高座,郜玲气得咬牙切齿。

    她内心毫无波澜的转回目光,还未来得及开口,下一息,人就被扯起来,撞入一个火热的怀中。

    那只被玉无心握着的手腕亦被加力握住,力道大得让她吃痛。

    橖宴一身玄黑含蟒缎袍,外罩白色绣松鹤竹枝云纹披袍,束发紫金冠勒着白玉抹额,他掐着她纤柔的腰肢,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玉无心,清冷的眼落在玉无心身上满是威胁,全然没了以往的温和。

    “玉无心,你在对我的人做什么,放开你的手。”

    “殿下请自重,放开我。”

    同一时间,一冷一柔两道声音响起,全场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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