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重?”橖宴直直的盯着她,眼眸冷峻。

    空气安静了一阵,气氛越发凝固,所以有人都看的出太子不愉,保持沉默。

    发丝间忽的一空,那朵并色芙蓉花被他取下,置于她眼前。

    “你让我自重,却让他给你簪花,让他碰你的手?”橖宴低声,眼尾有些红。

    握着她手腕的长指下意识收紧,带着几分强势的指摘味道。

    白真真撩起眼皮,有些好笑。

    他不也训斥过她在鹿台胡闹,却纵容郜玲在宫中车马銮驾行走,众星拱月上鹿台。

    同样诛人心,她甚至不及他万分有一,他做得,她却做不得。

    她抽出被他捏住的手腕,没有抽动,索性不抽了,由着他攥在掌心,她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将问题抛给他:“殿下再不放开,郜玲姑娘就要误会了。”

    “她误会什么?”冷硬的声音从他胸腔发出,橖宴缓缓吸了口气“......我与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她想的那样,那又是哪样呢。

    他难得肯解释,但又没有要全然解释的意思。

    任谁都觉得他没太将白真真放在心上,身居高位的太子殿下,愿意放下高贵身份的架子,降尊临卑,她该知足。

    可她偏偏柔柔笑着,轻声细语道:“可我与玉无心,却是殿下想的那样,如此,殿下可以放开吗。”

    不是只有他才会诛心。

    橖宴瞳孔猛的一缩。

    她那样喜欢他,眼里怎么盛的下他人。

    但心里却惦记起方才她任由玉无心给她簪花,言笑晏晏的刺目画面。

    橖宴攥紧了她的手腕:“绝无可能。”

    她长于乡间,看起来温柔,实则骨子里有一股野草般的韧性。

    橖宴听她细细柔柔的嗓音响起:“我们不是已经说好,我不会再缠着殿下,往后殿下和郜玲姑娘在的场合,我都会避开,不让殿下为难。”

    “殿下不是也很欣慰我能想明白。”

    她不再看他,缓缓垂下眼帘:“现在,也请殿下别让我夹在中间为难。”

    “成吗?”

    她声音很轻,一字一句敲在他心上,橖宴眼皮狠狠抽了抽。

    燕会中央,舞乐声未断,他们在偏僻的不起眼的角落,周围很安静,他却无端觉得烦躁。

    明明那样瘦弱温婉的一个人儿,不知从哪生出的倔脾气,心头的异样比之前次更盛。

    她似乎铁了心要与他唱反调。

    早前觉得她温婉善解人意,如今方知,她那是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

    橖宴一张好看的脸绷的紧紧的,身边气息低沉得骇人。

    他很久没说话,她也沉默,只是倔强的用那双干净清透的眼睛看着他。

    曾经,那双眼睛落在他身上,永远含着满满爱意,真挚热烈,让人动容。

    如今,再落在他身上,只剩下死水般平静,无端看得他心烦。

    “那就叫他滚!” 橖宴猛的一声,周围人纷纷看过来。

    燕会中央,波斯娘的舞蹈正跳到精彩处,圆润柔和的手臂在空中划着轻柔的弧度,柔软腰肢旋转摇摆着,轻薄的裙子如花朵绽放,却无人关注。

    离得远的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晓太子发了怒,源头是她。

    众目睽睽之下,她不知所措,脸慢慢胀红起来。

    橖宴下意识替她做了决定,强硬命令她,甚至没有问过她的意愿。

    而那些所谓的肱股之臣也并不认为他们的太子殿下过于强硬有何不妥,甚至觉得是她这个小女子徘徊在两个男人之间,不听他们殿下的话,颇为不识好歹。

    她其实很早就意识到,她和橖宴,有着天然对立的不可逾矩的鸿沟。

    只是从前在寒山上他跌落云端,抑郁不得志,被迫隐藏他骨子里的清高孤傲,她就以为,他们是一样的。

    他重回云端,那些脏污的过去被丢下。成为身居高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习惯发号召令,习惯万人臣服也包括让她臣服的皇太子。

    而她。

    自始至终无人在意,不被感激反被诸多要求的善解人意。委曲求全后换来的却是对方眼里的不值一提。

    心口蓦地一痛,她喘不上气来。

    察觉自己又有眩晕的趋势,她小心的抚着心口,小口吐息着。

    有一瞬间,她真心觉得好笑,突然很讨厌他这样不了不当的耗着她,耗着她所剩不多的感情和性命。

    平心而论,他当初对她很好,没有他,她可能已经饿死了,即便没有饿死,也是被别人买去,她生得这幅招人稀罕的模样,落在别人手里结局如何,也说不清楚。终究,她是感激他的。

    她那时愿意陪他走这段注定没有好结果的路。

    只是,如今,她不想再陪他走下去了而已。

    一霎风雨我爱过你,几度雨停,我爱我自己。①

    但她属实也没想到,她想抽身,橖宴会不愿。

    下马宴终究是一场不欢而散,她成功的,把自己所存不多的脸面在所有人面前丢光了,但这不是最难过的,最难受的是,橖宴只是轻轻一句话就将她的希望击得粉碎。

    他只是抬眼,随意扫了一眼她身后,清冷的嗓音带着一点嘲意,不紧不慢道:“你要不要回头看看。”

    “这般没有担当之人,就凭他——也值得让你托付?”

    此话一出,白真真对上他冷漠的眼睛,心里漏了一拍,她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慌乱回头。

    玉无心早已不见踪迹。

    他看形式不对,早就溜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停留在她身上,包括他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睛。

    戏弄、嘲笑、讽刺——天地广阔,唯有她小小一个,孤孤单单的立于所有人或同情或嘲笑或看热闹的目光中。

    她下意识抱住自己。

    白真真眼睫微颤,有那么一瞬间,她想钻到地底去。

    说不难过那是假的,明明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她就能获得自由,可现在,玉无心发现情况不对,他逃了,他不想帮她了。

    希望近在咫尺,刚刚获得便又失去,她该是愤怒难过的。可是,谁就应该帮她吗?

    别人不欠她的。

    她该指责玉无心背信弃义吗?好像也不应该。

    她满腔的怨和委屈,甚至找不着发泄的对象。

    她无权无势,除了一张好看的脸,完全没有任何能为别人带来利益的东西,可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漂亮的皮囊,别人凭什么拼尽全力也要向她走来。

    她强忍着泪,不愿再让人看笑话,也不想让他有机会再用“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来奚落她一回。

    白真真梗着脖子,倔强的仰着头看向他:“所以呢,你想说什么?他不值得,你又值得吗。”

    “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对我说,白真真,我不欠你的,所以,我可以对你不好,我可以不选择你,所以,你怪不得别人。但是你橖宴,你辜负我满腔爱意,辜负我曾包容你所有的的阴郁恶劣,陪伴你走过黑暗和坎坷,你就是欠了我!”

    你值得吗?

    不值得。

    燕会中央的歌舞不知何时停了,所有人大气不敢出,均被这个不知死活的民间女子的话震撼到。

    橖宴脸沉的厉害,眼中似乎扬起了一场暴风雪。

    这是白真真第一次当众让他下不来台,也是第一次反抗他。

    她从来温柔小意很听他话。

    橖宴立在那儿,低头审视着她那双愤怒失望的眼睛。

    他不知道在她心里,他有这么让她不满,甚至用上了“不值得”的潜台词。

    他注视着那双颤巍巍的泛着红丝的眸子,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冷静问她:“为什么?这么想和他在一起。”

    他很不解: “真真,我对你不好吗。”

    “殿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不待他回答,她举起那只被他抓住的手:“其他不论,光殿下这般冲着一个姑娘家呵斥又抓着它的手,将她置于舆论中央,就是好吗。”

    谁敢这样训斥太子殿下无礼,周围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眼神晦暗,松开她的手,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那道带着她牙印的疤。

    那处伤早已愈合,感觉不到疼,初时感觉不到存在,很久后再想起,才知道自己当初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只是当时,他仍然一厢情愿的以为她不过是在说气话,他自信她会后悔,于是声音恢复了温和,高高在上道:  “现在跟我回去,我既往不咎。”

    白真真又想笑了。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吼:“别跟他回去——”

    “白真真!!”

    白真真眸子猛的一颤,迅速转身回头。

    就像是一束光,迅速冲破黑暗,打在她面前。

    玉无心从远处跑回来,又被好几个苗人按住拽回去,他拼命挣扎,邪肆的脸上青筋暴起:“我没临阵脱逃,是他们把我拖走了,我答应了你就一定做到,你想去云南,我就带你去云南,你想去蜀地,我就带你去蜀地,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有人约束你指责你,他不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他不能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

    “跟我走吧!”

    他明明已经被族人强行带走了,竟然又跑了出来。

    红颜祸水,真真是红颜祸水,大夏和苗族的臣工们纷纷沉了脸。

    “你想带她走?”橖宴隐在袖中的手指扣了扣,眼神落在他身上。

    须臾,又回到白真真身上。

    灰暗暗的雪天,她一张白玉生生的脸上,秋水般温柔的眼睛在那一瞬间亮了起来,他知晓这无关爱情,可他就是觉得刺眼。

    少女那双盈盈的眼睛,就该是看着他的,她眼中的光只能为他亮起。

    “不许过去。”他语气冷凝。

    她不理,身子因那人的话动容的摇了摇,脚步蠢蠢欲动。

    “白真真,”他冷声叫住她,一字一句,声音发了狠,“你敢跟他走试试。”

章节目录

贵妃死后十三年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吹思汀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吹思汀并收藏贵妃死后十三年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