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动怒,白真真吓了一跳。

    他不明白,一向善解人意的她,为何要这样。

    其实根本不需要向谁解释。

    白真真垂下眼眸。

    既无法让所有人在这场纠缠不休的感情里得到成全,那就只能更爱自己。

    乌云吹散,清夜无尘,月色如银,地上人影亲密纠缠,她仰头,温柔且坚定。

    “我听人说,真正喜欢你的人,会把你的快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在她身边,你会短暂忘却烦恼,不必害怕犯错,不必忧恼你的短处会让她不喜,你只需要做自己。”

    “所以,在我身边,你快乐吗?”

    庭院外的风吹进室内,水晶帘子几度翻飞,正在生怒的太子目光微动,似哑了火的炮仗,被她轻易点燃又快速自内里熄灭,哑然道:“快乐的。”

    “可我不快乐。”她认真的看着他,眼神有些许他不懂的落寞,“今后,我依旧不会快乐,你懂吗?”

    她也是突然明白的,太子对她,应该是没有那么多喜欢。

    “世上不会有人这样无缘无故陪着你哄着你,你在我身边觉得快乐,无非是我永远迁就你,可我这样很累。你说爱我,喜欢我,舍不得我,却做着伤害我的事,我一次次的对自己说,忍耐一下吧,他有迫不得已,他也很不容易,只要再坚持坚持,他就会回头。”

    “可我忘了,他是天生的政客,合该谈笑风生不动情,落子无悔,哪还能回头。”

    她实在是怕了,怕够了那些没有指望的等待,怕够了那些被辜负。

    其实,从他忍心她被伤害的那一刻起,她就清醒了。

    只是那时尚且舍不得。

    她不是舍不下太子,她是舍不下,那个一片赤诚,勇敢又热烈的他们。

    纵使后来没有什么好的回忆,但至少,还有她记得,那个曾被遗忘在过去、为了和爱人奔赴前程而默默努力的少男少女。

    但她不可能一直不长大。

    现在想起来还是会觉得很羞耻,橖宴,曾是她的初心,她的救赎,她生命里最后一道破开黑暗和生死的光。

    可如今的太子橖宴,没有考虑过她会难受。

    她便该斩断那些让她不舒服的关系。

    他该明白,不是她背弃了曾经的感情,而是他们长大了,长大了就该懂得,爱别人胜过爱自己,才是最可怜的。

    白真真轻声道:“允许我自私一回吧,也接纳我的并不善解人意。”

    “我什么也不想要了,你让我回家好不好。”

    月色莹如洗,门前松柏在月光下成了一片黑,她依稀看见橖宴松柏般挺拔的身躯颤了颤。

    “幺幺①......”熟悉却久远的呼唤,像回到了幼时,她是他唯一的珍宝的那段时光,她被橖宴用力抱着,一枚小心翼翼的吻落在她眉心,“别跟我说这种话,好吗。”

    他那张清冷又漂亮的脸,与她以额抵额。

    他眼中似乎有深情,可谁又知,他那双清冷桃花眼下的卑劣。

    他低头,浅吻沿着细滑白嫩的娇颜往下,停留在她唇畔:“能留下来吗?”

    “能,”白真真看着他,唇瓣微微启动,看起来似与他气息纠缠,微笑着道,“除非我死。”

    太子亲吻她的唇,僵住。

    白真真看着他,柔声道:“我死了就可以永远留在你身边。你可以再等一段时间,很快了殿下。”

    太子那双清冷却惹人的桃花眼,瞬间紧缩。

    很多时候,真话都是以气话或笑话的形式讲出来的。

    可最怕的是,别人真认为你在说笑话。

    此时的太子橖宴不外如是。

    她已是他认定的未来伴侣,是会陪伴他终生,死亦同穴的妻子。

    他一直以为,便是天塌下来,白真真与他也不会改变。

    可现在,她在求他。

    求他放手。

    甚至不惜留下狠话。

    说什么死不死的,她难道不知,他最听不得的便是她说“死”这一字。

    她就这般狠心的,要剖他的心,将之碎上一碎。

    橖宴忽然笑了,清冷绝尘的脸微微移开,冷冷月光落在他脸上,如天山化雪静静流淌。

    蓦的,他双唇狠狠向她压来,如杀红眼的野兽般的啃噬她唇瓣。

    白真真吓了一跳,她推搡着不断挣扎,可他臂膀紧绷如铁钳般推不开,太子的吻,带着一种不可置喙又居高临下的意味,肆意横行,侵入她口腔的唇舌,让她不得不面对他眼底浓烈的情绪,将她完全拖入黑暗的深渊。

    她在太子的强破下打开牙关,她也能感觉到太子的舌尖沿着她上颚游走,与她唇舌缠绕。

    明明应该很抗拒,可身体还是可耻的背叛她自己,尝到了酥麻的情丨欲丨滋味儿,让她不禁颤抖着发出轻微的喘。

    意识到自己身体的背叛,她望着天际高高的冷月,失望的闭上眼,一滴泪滑落眼角。

    就这么排斥他吗?

    橖宴恍然若失,记得很久前,他第一次吻她,她吓得僵住,眼睛瞪得大大的,薄薄的面皮一下全红了,睫毛紧张无措的乱扇着,他还以为会吓到她,但最后他撤离后,看见的却是她甜美一笑,迎着温暖和煦的阳光,她低头将碎发别回耳后,温声向他问罪:“你怎么不说一声,怪,怪不好意思的。”

    如今,她苍白的脸上没有动情的痕迹,眉目虚弱,眸光平静如水,不再看他一眼。

    或许,他不该如此欺负她,为难她。

    白真真出身卑不足道,性子单纯,毫无害人之心,亦没有防人手段,她不像高门贵女身后有家族支持,从小学习持家驭下之术,她在这危机四伏的宫中,轻易便能无知无觉死去。

    橖宴搂着她腰身和膝窝的指尖收紧。

    片刻后,终是缓缓松了手,将她放回地上。

    那双白皙、修长有力的手摩擦着她被吻得潋滟的红唇。

    他肩膀坍塌下来:“出去避一避也好。”

    方才还万分凶狠,仿若要将她拆吞入腹的人,此刻低下头,将头颅置于她瘦弱纤薄的颈窝。

    语气低落:“幺幺,别生气。”

    他将腰间悬挂的一柄铜芯玉柄短剑取下:“这个你拿好。”

    白真真想缩手。

    可太子的动作比她还快。

    几近是她刚刚想抽回手,他已经握住了她手腕,巴掌大的铁剑被塞入她手中,冰凉的□□躺在她掌心里,镶嵌着绿松石和红宝石的剑鞘抵着她指尖。

    白真真嘶了一声。

    正在好转的甲床被剑鞘无意戳碰到,她下意识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太子沉眉问她。

    白真真一时疼的脸色发白,半握拳蜷缩着手指,顾不上应他。

    只是这钝疼来的快,去的也快,一如他带给她的那些过往,她抿唇,低着头,眼神盯着他放在她腕上的手。

    纤白细弱的手腕上浮现出红痕。

    太子捉着她手腕的掌心微僵。

    少顷,他微微松开手。

    “抱歉。”

    “捏疼你了吗?”

    他抿唇看了她一眼,冷彻的雪夜,她白皙的脸庞不甚清晰,也看不清她是什么情绪。

    他又想起了那日在鹿台,少女求助的看向他的视线,但仅一瞬,她失望落寞的眼神也随着回忆出现在他回忆中。

    如今的他,虽说有了权势,但终究还是不能完完全全回护她。

    一日不除掉世家,皇权一日不集中,似那般的场面往后不会少,今次她被郜玲欺负,即便除掉一个郜玲,往后也会有张玲、王玲。

    太子淡垂下眼帘,嗓音微哑:“接下来我要做的事很危险,不能将你牵扯其中,这柄小剑曾是我母后随身所带,上方有橖氏徽记,可号令橖氏旧部,我也会给你留一些人。”

    “你...去哪他们都会护你周全,只是,别去云南。等我做完那些事,便会亲自来接你。”

    白真真看着地上的残雪,目光微动。

    再抬首时,她脸上留存着一抹笑。

    她握紧那柄巴掌长的短剑,指尖的疼意渐渐也能忍受,笑容也愈加灿烂:“好。”

    少女的面上再次绽出明媚的笑,纯澈而善良,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她点亮了。太子忽的松了口气,那颗不安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他还有紧急的公务需在宫门落钥前处理好,再命人送出。

    白真真很体贴的笑着目送他离开。

    太子走出很远,远到“别云间”只剩模糊一片影子,他回首,寒风里,那抹瘦弱温柔的身影,依旧站在门口目送他。

    太子笑了笑,心头涌起经久不散的暖意。

    -

    这天夜里白真真让翚姊早早的熄了灯,躺在软和的榻上,原本以为会很难入眠,方闭上眼睛,团身在衾褥里,便沉入了梦境。

    不是个好梦。

    梦里浑浑噩噩,在颠沛流离的前半生里挣扎,到最后,只记得骨瘦如柴的爹爹牵着她的手,对面容模糊的小少年说:“就让她在贵人面前侍奉吧,就算是做个妾做个婢,也好过小小年纪便夭折。”

    “幺幺,不管多艰难,都要好好活着。”

    梦境,随着疲惫苍老的声音的结束,水波似的散开。

    白真真茫然的睁开眼,泪已经湿了眼眶。

    生离死别数年,爹爹还是旧般模样,可她早已在人间的红尘尽头面目全非。

    她怔怔望着头顶床帐,心里默念:爹,你放心吧,从今往后,不管多难,我都只会为自己而活。

    橖宴,希望有朝一日,你想起曾这般卑微的挽留过我,不会后悔。

    窗外麻雀轻轻叩着窗扉,白真真有晨起捏一把小米喂鸟的习惯,她起床穿戴好,正要出去找翚姊要点小米。

    门打开的瞬间,三丫正用小手捧着什么,欢喜的跑过来:“主子,我这有小米。”

    语落,她已经小跑到真真跟前,高举起双手,将手心里的一小捧碎米放到主子面前。

    白真真看着眼前鲜活的小丫头,惊讶得合不拢嘴。

    她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三丫。

    接下来的日子,她虽没搬回寄思院,但也没再撵太子。

    太子殿下依旧每日来看她,有时也会留宿。

    他们似乎又回到了在寒山时的日子,只有两人,整日有说不尽的话。

    她比从前更依赖他,对他更好,生活的重心仿佛只有他,甚至在玉无心故意上门挑衅时,她一眼也不瞧,一颗心只扑在他身上。

    太子很喜欢这样的她,喜欢这样的生活。

    为此,她不惜遣散身边伺候的宫人。

    翚姊和三丫却觉得毛骨悚然,这样的白主子,已经不像白主子了,更像一个长着白主子模样的傀儡娃娃,叫人害怕。

    白真真瞧着两人这般反应,有些失笑:“你们不必这般看我。”

    “殿下喜欢我温顺听话,只要听话些,乖巧些,大家都能过得很好,这样,不好吗?”

    三丫年纪小小,情绪却最是敏感,听主子这样说,眼眶立时红了起来。

    她偷偷抹掉眼泪,还想求一求。

    奈何主子心意已决。

    似是下定决心要恢复从前,同太子殿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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