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月恍恍惚惚地走回瞳瞳的病房,在进去的那一刻,她在自己手臂上掐了一把,清晰的痛感向她诉说着这一切都不是梦境。

    刚刚自己是被告白了吗?

    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被别人表达了好感?

    可是她拒绝了,委婉地拒绝了。

    奚月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如果是高中的事情,已经过了十年了,她连好些同学的名字都忘记得干净,越止难道还会记得自己吗?

    她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

    几天前,就在要送瞳瞳入院前,艾琳女士突然提出要见她一面。

    她既好奇又欣喜,打包了这段时间对艾琳女士画作的见解和鉴赏,以及所有设计方案。

    约见的地点就在蔚蓝科技大楼旁边的一家咖啡厅。

    她早早就到了那里,比约定时间还提前半个小时。

    能面对面了解甲方的想法比在网络上要直观多了,讲解起来也更加方便,于是她到了艾琳女士指定包间的位子坐了下来,一边整理手上的资料。

    隔壁桌的两人似乎有些眼熟,但由于格栅的遮挡她看不大清,直到听到两人的对话她才确认是徐伊和楚岫。

    要说他俩约一约也不奇怪,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奚月没打算偷听二人谈话,不过是些叙旧之词罢了。可是他们其中一段话却偏偏像刀子那样钻进她耳朵里。

    “你喜欢的人就是奚小姐啊,我见过她,在姜南的酒吧里,还一起玩了游戏。”

    “不过阿越好像也对她有意思……你们两个从小就暗自较劲儿,什么都要争一个输赢,我就说你怎么可能对多年不见的高中同学突然产生好感!”

    “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知道你们吗?你们是不是因为好胜心才去对人家献殷勤的?不仅事业上要比来比去,交女朋友也要抢同一个,然后看着对方失意的样子心里得意死了吧?”

    ……

    他们两人的隔壁,奚月静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徐伊一点点戳破楚岫的心思。

    而对方竟连一句反驳都没有……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越止喜欢的人不是她以为的徐伊而是她奚月。

    所以之后面对越止,包括刚刚他表白之前,她都在演,在试探。

    可是即便越止把表白的话宣之于口,她又怎能确定他和楚岫二人不是因为好胜心和想让对方输才来牵扯自己?

    她又如何确认越止的喜欢是真心实意的?

    还有楚岫,他蓄意接近,又是舞会又是搬过来同她做邻居,还以做早饭为条件换取坐他车的机会,最初的最初都源于一月回天科时他主动载自己回酒店,主动邀请自己回一中。

    难怪在一中旁边的糕点店相遇时他们兄弟俩之间隐约有针锋相对的气势,原来从小就不太待见对方,明争暗斗不休。

    除此之外,音乐室那似曾相识的熟悉场景,包括舒伯特的音乐会,他们一前一后重现一些让自己感到熟悉的画面,用这种熟悉感来迷惑一个丧失部分记忆的人,如此一来自己更会容易对他们产生亲近感。

    她原本是真心觉得可以和他们成为朋友的,不是亲近得像易安她们那样的朋友也可以是偶尔聚在一起玩的朋友。

    但是她动摇了,只要不牵扯到对自己的情情爱爱上,至少从他俩对福利院的资助和贡献而言,奚月不否定他们的确是好人。

    可是并不是感情方面的好人。

    奚月觉得自己该清醒一点,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绝不可以沦为两个男人欺骗或赌注的对象。

    所以她拒绝了越止不知真假的表白,还刻意疏远了楚岫的联系。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治好瞳瞳的心脏病,期盼手术的成功。

    因为孩子们的生活和治疗除了社会捐赠以外,还多亏了蔚蓝科技和启盛集团的帮助,奚月明白这一点,自然不会为了那点儿心高气傲而同越止和楚岫撕破脸,搞得大家都难堪,能心平气和地说就心平气和地说。

    这个本事她在学习建筑学面对老师的刻意刁难时就学会了。

    他俩有钱,孩子们需要钱,她就是利益既得者,就是这么简单,人不会跟钱过不去。

    奚月回过神来,故作镇定地走进去,笑着看着瞳瞳。

    “姐姐,你回来了。”

    瞳瞳往她身后瞥了一眼,问道:“那个哥哥回去了吗?”

    奚月坐到床前,说道:“他还有事就先走了,还叮嘱你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突然,她的手指被抓住。

    瞳瞳露出一个微笑,安慰道:“我一定会没事的。”

    “对,你一定会没事的。”她说。

    瞳瞳手术是上午九点开始的,张院长和福利院的一位老师都来医院守着,院长签了字,并安慰她,鼓励她。

    这孩子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没有害怕也没有哭闹,几乎是面无表情的。

    奚月记得自己十岁那年做全麻手术,两次全麻被推进手术室都没什么感觉,因为那时太小了,只想着赶紧把病治好然后回学校,否则就要落下很多功课了。

    瞳瞳大概也是不知者无畏。

    过了一会儿,手术室的红灯亮起来,表示手术正在进行中。

    “小奚”,张院长过来同她说道,“这几天辛苦你了,没耽误你的工作吧?”

    “不耽搁,我请过假了。”

    “院长”,她握住她的手,“您坐下等,手术要好几个小时呢。”

    三个小时后,临近中午,同行的老师去买饭了,奚月招呼院长先回瞳瞳的病房等着,这样也方便用餐。

    她挽着院长的手,从手术部回到住院部,在离病房不远处,奚月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院长问她。

    “没什么,大概是看错了。”

    她看向不远处的转角,刚刚好像是他,可是那个人穿得很休闲,不是他一贯的风格。

    奚月不仅暗自嘲笑自己的多心,她在想自己哪来的勇气敢凭一个背影就认为那是相识不久的人呢?

    她挽着院长来到瞳瞳的病房,却发现病房的门是敞开的,但明明离开时已经关起来了。

    “院长,您坐。”

    她环视了一圈,里面的东西没有缺失,或者说没被动过。

    唯一不同的是窗台边、墙角边、洗手台边边等一切尖角锋利的地方都被防磕碰泡沫纸给包裹严实。

    奚月下意识地握住之前因为晕倒而被转角磕伤的手臂。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拔起腿往楼梯口跑去,穿过走廊上的人流,左顾右盼,形形色色的人中没有她所想的那个人。

    但她确定自己刚刚没有看错,绝对没有,会这样做的只有他,只有他知道自己被划伤的事情。

    可是……他为什么不露面呢?为什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来了又走?

    奚月想,大概是因为自己拒绝了他的表白,换做谁都会尴尬,谁都不可能若无其事地面对一个拒绝过自己的人。

    她无奈地往回走,和熙熙攘攘的人擦肩而过。

    转角处,眼前突然出现的老人把她吓了一跳,两人差点撞在了一起。

    “不好意思……”

    定睛一看,老人手中端着两个饭盒,应该是刚刚给老伴买了午饭。

    她才反应过来这位婆婆是瞳瞳隔壁病房的,在她们来之前就一直在医院陪护老伴了。

    婆婆倒是不恼,似乎在看清来人后还多了几分别样的神色。

    她语气里带着些调侃,说道:“你们夫妻俩啊,一个呢前天差点儿撞到我,一个呢刚刚差点儿又撞到我,我这把老骨头跟你一家人真有缘分呐——”

    奚月对她没来由的话感到不解,于是问道:“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呢?虽然我年纪大了,但不至于认错。还有,你们夫妻俩的话如出一辙,个个都问我有没有认错人,这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呦——”

    她又接着说道:“你女儿今日手术,我还奇怪她爸爸怎么不去候着,原来是给你们病房搞装修呐,他说防止你划伤磕伤,看来是把我上次的话听进去了,我告诉他你晕倒磕到手臂的事,让他对你多上点儿心,幸好他还算有些责任心。”

    “这样啊……”

    奚月垂着眸子,有些许触动。

    听婆婆一说,她算弄清楚了为何越止会知道自己被磕伤,也弄清楚了那些防磕碰泡沫条的由来。

    她解释道:“其实我们不是……”

    “不是什么?”

    “没什么,您快去吃饭吧……”

    看着奚月支支吾吾的样子,老人只当她为孩子的事操心过度,怜惜地叹了口气后就进去了。

    刚好同行的老师买了午餐回来,看她正好站在病房外面,就叫她进去吃饭啦。

    对于午饭,奚月没什么胃口,即使过了二十分钟菜也没怎么动过。

    老师问道:“小奚老师,是不是我买的饭菜有你忌口的?”

    “不,不是!”她回过神来,连忙解释道,“我挺喜欢的。”

    院长安慰道:“别担心了,好好吃饭,瞳瞳

    孩子还等着我们,吃完以后赶紧回去吧。”

    奚月实在没什么胃口,但为了不让院长她们担心,她还是扒拉了几下。

    正好是过了一个小时,瞳瞳的手术才过半。

    奚月坐在等候厅里,看着红色的“手术进行中”的指示灯,心里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她默默祈祷在手术没结束之前那扇门不要打开,不要看到医生的脸。

    这个世界上最虔诚的祷告一定是来自医院的走廊而非寺庙,亲人会为自己的至亲或至爱之人祈祷,此刻一切唯物主义都显得格格不入。

    可惜她小时候除了奶奶恐怕没人为她祈祷过,她两眼一黑倒在马路中央,两眼一睁只见一群陌生的面孔团团围在自己周围指指点点,看起来她们大多数是来看热闹的,带着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直到被抬上担架的那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出车祸了,而且昏死过去了一阵子,差点儿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可是她感觉不到痛,因为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了。

    她无助又恐惧地将围观群众打量了一圈,没有见到家人,没有见到任何一个认识的熟悉的人。

    ……

    这种回忆深处的孤独和恐惧排山倒海般地袭来,若不是瞳瞳今日的手术,这些事情大概会被她深深埋葬。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搓了搓冰凉的手。

    今天天气格外好,窗外阳光明媚,暖洋洋地洒在走廊上,却没有悠闲的感觉。

    过了大约三个小时,指示灯从红色变成绿色,那扇门被打开,三人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医生说,手术很顺利,不过要等孩子麻醉过后醒来,意思是还要观察一会儿。

    “谢谢医生,你们辛苦了!”

    “谢谢,谢谢,谢天谢地!”

    院长和老师高兴极了,喜形于色,不住地道谢。

    奚月长长舒了口气,喜悦的泪水打湿了眼角,又被她憋了回去。

    她说道:“我们确实要谢谢医生,还要谢谢启盛集团,还有瞳瞳自己也很坚强。”

章节目录

旷野月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云听溪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云听溪并收藏旷野月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