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妙哉!”

    “垂眸听君奏一曲,犹见美人影。姑娘凭着出神入化的曲艺,怎能不令人相思啊!”

    “公子好诗,我这首新曲还未取名,如此便借公子之意,唤作‘相思’,可好?”

    “自是妙哉!”那公子见苏小莞应了自己,又见其粉面含羞,冰肌玉骨,端的是令人好思,便又大着胆子道:“承蒙姑娘瞧得起,不如连着鄙人……”

    那公子未语先羞,瞧得苏小莞一愣一愣的,连着要解救“倒霉蛋”的事都忘到脑后了。

    而台下众人瞅见那千娇百媚的公子,又是各人八百个心眼。

    有人纯粹看个乐闹,瞧着苏大花魁又要收面首,掺和着乐呵乐呵;有人见着来人向苏小莞献媚,眼瞧着胜利在望,自己心里也像窜了火苗似的瘙痒难耐;也有些文人墨客只爱苏小莞一骑绝尘的曲艺和不知哪来的满腹诗书,连着她浪荡不羁的行径都洗涤得纯粹了,自是瞧不起那矫揉造作的……

    “小莞姑娘,那厮前个还在隔壁晓玉轩逗弄竹喧姑娘呢,说的话术那是一字不差!不知背了几宵几夜的诗拿出来糊弄人呢!”

    之前还逗弄萧公子的那位王公子此时又站了出来。

    “你,你……”那公子梗着脖子,脸烧得跟猪肝似的直指着王公子说不出话来,“你血口喷人!你,你满口胡言!你,你……”

    众人见此场面笑得不亦乐乎,巴望着看那公子的笑话哩!

    这等反转是民间最爱的。他们并不在乎谁得理与不得理,只管这故事精彩不精彩,蹭这热闹乐呵乐呵。像这街坊里谁家媳妇爬墙啦,谁家混不吝的公子哥养外室啦,哪个汉子偷兄弟媳妇啦,在坐的各位一个个心里门清呢!

    宾客闹腾,苏小莞这会子那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脑子里早转了八百回合琢磨着怎么脱身,奈何自己一直充当众人的焦点,现下见那“自荐枕席”的公子替自己转移了注意力,喜不自胜,忙悄摸摸地退了出去。

    苏小莞进了后台,也不思卸了妆发,换下她那双蜀锦翠玉鞋便要往河边跑。

    奈何天公不作美,后台进了个不速之客。

    “小姐如何进的后台?”苏小莞睁大了双眼,呆愣愣道。

    “苏姑娘说笑了,除了金块珠砾,哪还有什么其他物什能让苏妈妈放小女进来呢?”

    “是了,真是我糊涂了!”

    苏小莞救人心切,此时心里也是懊恼。常年混迹乐坊如何连这些子都不知道,问出来让人笑话。

    “早就听闻清影楼小莞姑娘不仅艳冠群芳,一手琵琶更是拨弹得出神入化,真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小女慕名而来,今日一见,便知此行无憾了,了却平生一大心愿。”

    姑娘夸得真切,苏小莞这平日里没皮没脸的倒也有羞涩的一时。毕竟,被一娇滴滴的大美人夸着,谁不乐意呢?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苏小莞心内揣着心事,待不定当。

    “惭愧,惭愧,不知姑娘芳名?”

    “江皎皎。”

    “‘皎皎空中孤月轮’,好一个清丽脱俗的名字!只是,有一事不妙!”

    “姑娘但讲无妨。”

    “今日菜肴可口,我多食了些,至今腹内都不顺畅,恐辜负了江姑娘美意,今日难以奉陪了。”

    苏小莞一边说着,一边捂着腹,那半死不活的样儿当真是惟妙惟肖。

    “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有何要紧事不妙呢!如此苏姑娘还是快快去吧,可别闹出更大的毛病来!”

    “姑娘体恤,我们下次再叙。”

    说罢,苏小莞便一溜烟似的跑没了影。

    天色将晚,月照花林皆似霰,江流宛转绕芳甸。

    “夜幕低垂,美则美矣,只是霜寒露重,可怜你受了许久的冻。”

    “倒霉蛋,你叫这名真是一点不冤,我原以为自己已经够倒霉了,没想到还来了个给我垫背的。”

    苏小莞说了这般多的话,河畔的男子却是分毫未动。他静静地趴在冰冷的泥土地上,发丝,眉头,眼睫早已停留了许多露珠。不知是因为已经饿得精疲力尽,难以动弹了,还是信念俱灭,放弃了求生的愿望。

    苏小莞见那男子不动弹,便走到离他近些的地方就地蹲下。

    她细细摸了摸那男子的眉眼。

    “资质尚可。”

    “就是饿瘦了些。”

    “走吧,本姑娘带你回去,给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苏小莞一边说着,一边便要伸手去抱他。

    她长得虽然高挑,可终究是个女子,而那男子虽是瘦削,抱着立起来,竟有八尺高,搬得苏小莞好不吃劲。

    神奇的是,她调整好姿势,将那男子抱在怀里,又好似轻飘飘一纸片人。

    “瞧你身上崩着的那二两肉,一身卡子硌得我肉疼。”

    “咱们可得快些走了,我本就经常遇到倒霉事,如今还带着你,保不准就遇到什么意外,飘些小雨,遇到只豹子,或被蛇咬了也是常有的事。”

    苏小莞嫌一路上黑灯瞎火荒郊野外的,无聊得紧。怀里那个此时又成了个不吱声的哑巴,只得嘴碎唠个不停,缓解孤寂之感。

    十年前,一夜夜的逃亡之路她也是这么过来的。

    这原是个缓解气氛的好法子,只是这苏小莞的“倒霉蛋”之名也不是吹的。

    蝉噪叶葳蕤,蛙鸣雨淅沥。

    “……”

    “沐风听雨,也是别有一番意境呢!”

    “……”

    雨愈下愈大,不一会儿两人便成了落汤鸡,苏小莞抱着“倒霉蛋”在凄风苦雨里挪着,盛满雨水的衣裳裹在身上好不难受!

    “喂,倒霉蛋,咱们打个商量,风雨太大,我的手,抱着你,很吃劲!你到我背上去,可好?”

    雨滴糊了苏小莞满身满脸,沾了水的黑发丝横七竖八地贴在脸上。风雨争了一路,只是怀里的人没有声响。

    “我真是糊涂了,和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打什么商量。”

    苏小莞一边无奈地笑着,任由雨水拍打,一边将“倒霉蛋”放下,调整好姿势将他背到自己背上。

    干巴的泥土地经雨水一淋成了泥泞的小径,这段路格外难走。苏小莞不知道的是,她叫了一路的“倒霉蛋”其实一直醒着,此刻趴在她的背上,难得地抬起了肿胀的眼皮,长长的眼睫缓缓地扇动着,仿若栖息了一只美丽的蝴蝶。

    …………

    “桑宁,快开门。小声些,别让人听见啦!”

    “你做贼啦?”

    只听“吱呀”一声,一个睡眼惺忪的美人出现在门前。她长得肤白貌美,虽不能和苏小莞这样的容貌悍匪比,但她此刻挂着残妆,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也是别有一股韵致。

    “我的老天爷呀!”

    她在看到苏小莞的霎那,便惊得睡意全无。

    “苏大花魁,下这么大雨你在屋外鬼混些什么!沾了一身的臭水臭泥巴!”

    “我在屋内迷迷瞪瞪听着那雨把窗敲得好生厉害,你倒是不怕糟蹋了自己。”

    “……等会儿!我刚倒是没发现,你怎么还带了个男子回来?”

    “晦气,还是个脏臭的叫花子。”

    桑宁用熏了海棠花香的帕子掩着口鼻,嫌弃地往后退了几步。

    “快别说了,赶紧把门锁上,别叫人发现了!”

    苏小莞一边放下“倒霉蛋”,一边做贼心虚地向门口东张西望着。

    “你真做贼了?”

    桑宁将信将疑地弹了弹苏小莞的脑门。

    “好姐姐,你瞧他!快别一惊一乍的了!”

    “自己都一团糟了,还顾着别人!”

    桑宁虽然嘴上抱怨,但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弱了下来,也赶忙将门锁了去。

    待到锁好了门,桑宁转身便瞧见苏小莞拿了一条干毛巾擦水,而那男子,则被她安置在衣柜旁。

    “你打算让他一直倚着吗?”桑宁恨铁不成钢地嗔道。

    “好姐姐,我在你屋内泡个热水澡,你帮我将他的衣物褪下,扔进木桶内也洗浴一番。

    “什,什么?”

    “将他洗浴打理好,那么,他不过就是我众多面首中的一个,没甚关系。可若是让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定会揣测他的来历,谁知道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哼!”

    “你还明白他会惹来多大的麻烦。你知道他是谁吗,就随便往家里捡。他若是什么地痞流氓,我们身家性命难保;若是什么权贵,被人害成这样,害他的人必是来头不小。不论怎样,这人我们都招惹不起,你是有多大的胆子将这扫把星捡了来?”

    听得这些话,苏小莞倒是不紧不慢地走到“倒霉蛋”面前,她伸出手,一股脑将他的下巴扳了来。

    “白日里污泥覆面,雨夜里瞧不真切,如今看来,倒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胚子。”

    苏小莞觉得,只是干巴巴地瞧不得劲,竟还要伸出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先是额头,再是眉眼……一路顺着摸到他的嘴唇。

    “鼻若悬胆,面如冠玉。”

    他的眉眼不似一般美男的剑眉星目,而是生的很柔和,一双似蹙非蹙含情目却不显女像,只留下纯粹的美。

    苏小莞饶有兴致地赏玩着“倒霉蛋”精致的脸蛋。

    “我向来沉迷美色,看到美男便走不动道了,想来老天被我这等精神感动,才送我这样一个绝色美男,我怎能辜负?”

    “桑宁,你只须褪下他的外衣,里衣不必碰。若是你不愿帮忙而要等到我沐浴完毕,他恐怕真要受寒了。你忍心看着我日日伺候一个病秧子吗?”苏小莞的嘴说扁就扁,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翻脸比翻书还快”。

    “哼!清影楼少主什么时候会伺候人了,撒谎也不找个像样点的。”

    话虽这么说,桑宁却是气哼哼地准备热水了。

章节目录

风萧萧,易知遥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羡鱼游竹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羡鱼游竹并收藏风萧萧,易知遥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