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君舜启赫自篡位以来,为修建行宫享乐,将东藜国库挥霍一空,转而大肆抄群臣与旧贵族之家,并下令加重赋税,推行严酷刑法,致使朝野动荡,民怨沸腾。

    东藜五大世家以溪山棠氏为首,家族产业雄厚,眼看着新君残暴不仁,对世家贵族更是虎视眈眈,迟早要大祸临头。

    溪山棠氏在得知先王之子尚在人间,且意欲夺回王位,又有传国玉玺在手,名正言顺,便与三王子舜行联姻之后,订下盟约,并联合五大家族之力,助舜行推翻暴政。

    十月秋凉之际,舜行在世家助力之下,起兵攻城。

    兵临城下之时,舜启赫命人将舜行的三位同胞公主押上城楼,刀悬后颈,以血亲生死为要挟,威逼舜行退兵,一瞬间,他们陷入进退两难境地。

    只见一众玄衣武士突然出现,从城内飞墙而上,一剑封喉,动作极快,瞬息间,城墙守卫军的人头滚地,而城楼之下的舜行,仅见一道道残影。

    这批武士便是舜泽于无尽峰时从军中挑选出来的精英,亲手养出的一批近身暗卫,历经特殊训练,紧要关头能堪大用。

    城破之际,新君舜启赫疯癫之下火烧王宫,自焚于王座,舜行舜泽赶到时,只剩满目疮痍的王宫,以及大殿之上焦烂尸骨一具。

    阴山君在位不过短短数月,便能将繁华富贵的东藜国弄得乌烟瘴气,祖辈百年基业险些毁于一旦。

    兄弟二人与各公主们为故去的父君母后们举行盛大的丧礼,在宗族神庙前守灵三天三夜,以告慰在天之灵。

    王宫新殿重建起来,亦先王三子舜行继位之时。

    转眼隆冬腊月将至,东藜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东藜新君舜行与华容君舜泽在南厌的一切,不过才数月,竟恍如隔世。

    所幸两地不负苦心的,各自迎来了新的生机。

    无尽峰上

    苍苍裹着红裘倚在窗边,看向院子里,寒冬时节还一身单衣挥舞着长缨枪的丽娘,不由得冷颤了一下。

    上个月是丽娘的生辰,舜行不知道怎么想的,千里迢迢着人又是水路又是陆路地送来几车的稀罕兵器,用在战场上都是极好的,另外还单独有一车兵器,是用檀木封好的,神神秘秘的,丽娘打开一看,竟是一柄玄铁打造的长缨枪。

    确实是个宝贝,丽娘一见便爱不释手,破天荒的在她要与阿伍回信的时候,给舜行也捎上一封。

    往常从东藜每日都有书信送达,一式两份,一封是阿伍给她,另一份便是舜行写与丽娘,可她从不回信,哪怕只言片语。

    直到近日书信里提及,舜行即将大婚,迎娶的是溪山棠家的长女,就再没有他们的书信传来。丽娘倒是和往常一样,整日不是练枪就是去校场巡视,偶尔还会突击检查她的马术与剑术。

    她不自觉地望向床头装满信笺的匣子,心里却千回百转。

    “死丫头,你发什么愣呢,别老是在屋子里缩着了,出来和我比划比划,让我看你的剑练的如何了?”丽娘将长缨枪立在身旁,对着魂不守舍地苍苍道。

    苍苍直接一个喷嚏打了出来,求饶道:“好姐姐,不是我不愿意,我力气算不小的了,但和你比起来,你随便一下子就能把我的剑震飞,每次光是跑去捡剑就把我累死了。”

    丽娘白了一眼,将枪架在一旁,进屋倒了口水,喘着声道:“那今日该背的书都背下来了吗?”

    苍苍垂眸点了点头头。

    “不就是人家几日没来信,瞧你魂不守舍那样!”丽娘重重放下茶碗道。

    “谁想他了?我是在想,在你生辰前,咱们就将北部十六村落尽数收回来了,匪患已解,各村村民也都安置的差不多,年关也要到了,哪天咱们乔装一番,去伶州城采买年货好不好?还有鳝鱼面,我好久没吃那家鳝鱼面了……”苍苍摇着丽娘的胳膊撒娇道。

    “行行行!别晃了,脑子都要晃掉了!”

    “嘿嘿嘿……”

    夜里,苍苍抱着被子来敲丽娘的房门,破天荒的要和丽娘挤一个床榻,丽娘一边给她挪地方,一边数落道:“想人家想到睡不着?真有你的!”

    丽娘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她为什么睡不着,为谁睡不着。

    “哎呀,我才不是想阿伍了才…”苍苍辩解道。

    “我说是因为他了?”丽娘直接打断,调侃道“你啊,就嘴硬吧,我跟你说的,反正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苍苍理好被褥躺下,抠着手反省道:“我听进去的,让我别那么真心嘛,至少,先别那么真心。”

    丽娘便给她掖被子边道:“听进去了那你这几日吃不下睡不着的?”

    “我就是…还是忍不住会期待的啊。”苍苍认真想了想,若是阿伍和舜行一样,为了什么所谓不得已的理由,另娶了世家贵族的小姐也就算了,她也好就此放开手,踏踏实实和丽娘在无尽峰一起守着北部十六村,也没什么不好。

    可阿伍就这样忽然没了音讯,即没有说要来南厌找她,也没有说他不来,没着没落的,反而惹得她胡思乱想。

    “期什么待…等等…你不会觉得他是有什么苦衷才没给你回信的吧?”丽娘撑起身子瞪着她道。

    苍苍心虚的转了个身,假装要睡,被丽娘一把翻过身来对着她:“我是不是揍你一顿你就老实了?你忘了当初就是在他们生死一战的前夜他都能跟没事儿人一样,和你书信闲聊什么花摆在屋子里最好看,如今大局已定他都封个什么君了,能有什么苦衷啊?”

    苍苍摇着脑袋表示自己不想被揍,东藜的神鸟婴勺一日千里,未见神鸟传信来,只是因为它没有信要传罢了。

    丽娘问:“你就那么喜欢他?”

    苍苍用力点头,眼里闪烁着光,支起身在丽娘耳畔悄悄道:“丽娘,我…我应该早就喜欢上他了。”

    不知多久以前,遥远的东藜国度,有个心地善良的贵公子,常常会领着一干仆从在东藜城的郊外设下粥棚,为各地流落来的难民发放干粮和米粥,还会为老弱妇孺搭建一处临时落脚处来遮风避雨,流民感念他的善心,都十分尊他敬他。

    贵公子不曾留名姓,只一次从怀中不小心掉落的荷包上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小五”,窥得许是家中排行第五,又或是小名,只见贵公子一袭月白锦袍,俯身捡起荷包,轻轻抚了落在上头的灰尘,唇角微微扬起,君子如玉,一笑温。

    那是阳春三月,柳色依依,叫人痴迷。

    苍苍在沉碧海渡船多年,见惯了海上的奇景,可当海市蜃楼里映上这么一幕,只觉眼前一亮,还以为是天上的神明在做画。

    丽娘眼冒金星:“你你!这……这就是你把他救回来的时候跟我说的认识他?就海上一个虚幻的影子?我快被你气死了!你知不知道你的小命差点都搭进去了!”

    “他是个大善人啊,救了好多好多人!丽娘,我救他,很值得的!”苍苍贴着丽娘,笑得十分得意。

    丽娘无奈把头一偏,叹道:“哎…算了救都救了。”

    苍苍嘴里仍念念有词:“没有想到他居然是王族,更没有想到,他对我的好不是报答,是真的喜欢我,喜欢苍苍!”

    她忽然想起临别前那一晚,知晓彼此的心意,她许诺只要阿伍这次平安回来,她就跟他成亲,永远在一起。

    “苍苍,你给了我一个梦,我一定,一定活着回来,你要等我。”

    那时她开心地有些忘乎所以,以为他平安就会回来,甚至忘了问,倘若一朝身在富贵温柔乡,还肯不肯回这穷乡僻壤?

    “不过丽娘你说的对,或许没有回音,就是一种回音了。”她望着顶上的木梁,叹了口气,“你放心,今夜之后,我再不会去想了。”

    其实苍苍从一开始的初衷便是希望阿伍好好的,如今各归各位,各自安好,何尝不是一种求仁得仁?

    “这才是我的好姐妹。”

    丽娘这才安心躺下,合眼准备入睡,还不到一时半刻,苍苍忽然没来由的唤了她一声。

    “丽娘?”

    “又怎么了?!”

    “你就没有什么期待吗?”

    丽娘睁开眼,深思半晌,回忆道:“一年前,我瞒着叔叔回老家村子,看到小时候还抱过我,给我做好吃的婶婶,死死抱着她儿子女儿的尸体哭的快要死过去,她跪在地上,抓着我的手问我……”她声音逐渐不稳,哽咽道,“问我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还是因为他们‘天生命贱’,才要被如此对待。”

    “从那时候起我就决定了,无论如何我也要守护这片土地和这里的人,我才不信什么命贵命贱,大家都是人,只要是人,就有活命的权利。”

    “是啊…只要是人,就没有视人命如蝼蚁的权利。”苍苍认同道,所以轻贱人命的匪寇们,死的一点也不冤枉。

    一个月前,他们终于将匪寇彻底歼灭,在无尽峰脚下的坟冢旁挑了一处荒地,作为投降贼匪们的刑场。

    那些匪寇曾经也是饱受压迫的村民,为谋一条活路,被逼为寇。

    当他们知道自己即将要被斩杀,便哭喊着自己是迫不得已,也是官逼民反,跟他们一样可怜,磕头求丽娘放他们一条生路。

    “我呸,谁迫害你们就去向谁反抗!把矛头对准弱者,反过头来和曾经欺压你们的人合作,烧杀抢掠无辜之人,这叫被逼无奈?我看你们千刀万剐也死不足惜!”丽娘冷静威严,丝毫没有动摇地戳穿他们的真面目。

    贼匪尽数斩杀在埋葬村民的坟头前,尸体堆积成山,成了一座无人问津的乱葬岗,最后大多数被山间野兽叼走,但无论什么样的结果,曾经鲜活无辜的性命再也无法复生。

    丽娘并不觉得有什么能告慰在天之灵,只希望这样的悲剧不要再上演。

    “所以我只能在这里,就是死也要为北部十六村的村民战死,你明白了吗?”她身上肩负了太多,没心思也没精力把时间放在虚无缥缈的期待上,何况人一旦有了软肋牵挂,还如何在战场上拿出视死如归的勇气?

    苍苍自愧不如,头依歪向丽娘的肩膀,蹭了蹭道:“呸呸呸,你不会有事的,我明白你的心,也存着和你一样的念头,哪怕你真有什么……还有我呢,我会和你的副将们,替你继续守着十六村,为了村民,至死方休!”

    “好姐妹,我替村民谢谢你,这些日子你帮着安顿他们都累脱相了,还不赶紧睡觉,明儿还去不去伶州了?”丽娘催促道。

    “要去的!我睡我睡。”她这才乖乖闭眼闭嘴。

    丽娘头枕着胳膊,听着窗外寒风凌冽,想着如今匪患虽除,正是休养生息之时,却仍不能掉以轻心,前几日他们才拒了朝廷的招安,决意一反到底,这会估计在商量怎么剿灭他们这群“叛党余孽”?

    什么狗屁招安?丽娘嗤之以鼻。

    村民被欺压的时候,他们助纣为虐,视而不见,等他们自己团结起来,从死里挣扎出一条血路的之后,不但要坐享其成,还要求他们即刻解散平宁军,加重村民赋税将功补过,朝廷便念在事出有因,宽宏大量,不计较他们私自起兵的谋反之罪。

    气的丽娘打跑了宣旨的太监,第二日伶州便张贴告示,北部十六村公然叛国,被判死罪,株连其全族。

    一夜难眠。

    第二日,她们乔装成外地的商客,在孙家面馆吃着面,听到城中百姓议论纷纷,丽娘与苍苍一边吃着面,一边听他们讨论着。

    “你听说了吗?”

    “怎么没听说啊,南厌都城,王公贵族眼皮子底下,出了叛党!”

    “据说啊他们占了匪寇的山头,拥兵自重,挑衅王族,怕是要自立为王啊!”

    “这世道要乱,要大乱啊!”

    苍苍一口面差点没噎住,心中愤愤不平,他们明明是平定城外匪患的英豪,到了这些人嘴里怎么就成占山为王的贼人了?难不成匪寇没打到自家门口来,一个个都当热闹瞧啊!

    丽娘使了个眼色让她沉住气,她噘着嘴继续埋头吃面。

    “……肯定要出兵镇压的啊,城中禁卫军最近已经在操练……”

    “眼瞅着到年关了,不知道能不能过个好年呢……”

    “唉,一打仗,苦的就是我们这些老百姓了,朝廷少不得要加……”

    “嘘!咱们能有什么法子,都是命……”

    “都像东藜人那么命好,我听说东藜国三王子继位之后,大赦天下,赋税减半,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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