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一个月里，东藜的王宫不断有名医到来，为苍苍医治右手，可他们医术再怎样出神入化，无论用药还是施针，都不见多大起色，多灾多难的右手再也不能恢复如初，拉弓使剑不在话下。
她托舜泽替她书信一封给身在南厌的丽娘，报喜不报忧，让她一切放心，她是北部的主心骨，一定要顾好自己的身体，静待来日团聚。
她安慰自己，当初练一身本事，本就是为了抵御强敌，如今他们击退了最大的敌人，若北部永不生战火，即使右手废了，她也不会太难过，但舜泽仍不曾放弃，命人四处寻访八荒境内的名医，每晚还要替她按揉穴位辅助康复。
不多日，她渐渐也能应付日常，但想提笔亲自给丽娘写信尚需时日，于是白日里，她大半时辰都在做着一些重复的动作，无论是医师还是舜泽，他们把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以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就看她自己的努力了。
舜泽每日上朝前都会嘱咐宫婢备好甜汤，等苍苍醒来就能喝到，她喝完最后一口糯米甜汤，就见阿芸手捧一袭纱裙到她面前，要为她更衣，此衣是北海进贡的鲛绡所制，薄如蝉翼，柔若烟雾，据说价值百金，光下能映出斑斓五色，极为华美罕见。
苍苍瞪大了眼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百金？你没听错吧阿芸，丽娘叔叔家也是数一数二的富户了，他们所有铺子加起来一年的营收也就百来金，够北部所有人吃上好几年了，怎么就能换一件衣服啊？”
阿芸认真答道：“奴婢没听错啊，听祥庚公公说上一个穿上这么美的衣裙的还是君上的母妃月华夫人呢，北海与咱们东藜交好，鲛绡自然是他们献上的诚意，夫人放心好了，没真花钱。”
“什么奴婢夫人？我早说过叫我名字就好了啊。”
“奴婢不敢。”
苍苍无奈垂头，复又灵光乍现拉着阿芸的手笑道：“那衣服我自己换，等会一起去园子里玩！”
“那奴婢这就着人预备着夫人出行。”阿芸说完便匆匆俯身退出寝殿。
“哎！就出去转转要准备什么啊？？”
待苍苍攀上一株桃树摘下一个又一个果子踹在怀中，树下正围着一圈宫婢内侍，胆战心惊地护着，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摔下，阿芸则举着篮子接着时不时落下的樱桃。
“我说阿芸，你瞧瞧果子够不够分的，每人一把，叫他们都回去吧，别傻站着了，怪累人的，我怎么可能掉下来嘛！”苍苍瞧着他们为难的脸色吩咐道。
“夫人您当心啊！您想吃樱桃，还是让奴婢去摘吧，您快下来！”
“我没事，自己摘的果子吃着才更有滋味啊，等等，我看到一个红透了的！”
说着便将其摘下，才忽然发觉底下安静一片，往下一瞧，竟是身着朝服的舜泽提着篮子嘴角含着笑意看她，宫婢不知什么时候都退下了，她回了一个笑，将怀里的樱桃全都抛到他的篮子里，随后纵身一跃落下。
她摊开掌心，一颗红得像宝石的樱桃捧到他面前。
“最红最甜的，当然要给我的阿伍啊！”
说着便塞进舜泽的嘴里，甜腻的汁液在口中迸开，他一边看着她，一边细细咀嚼着果肉，竟渐渐贪恋上这种滋味。
苍苍瞧着他上扬的嘴角，比自己吃还觉得开心，将舜泽手里的篮子接过，牵起他的手问道：“你这一身是刚下朝？累不累啊？”
被所爱之人真切地关心，所有的苦处都不值一提，他摇了摇头，回握了她牵上的手：“不累，难得能陪你。”
苍苍二话不说拉着舜泽在园子里逛了起来，她身上的鲛绡衣轻盈，摇曳生姿的每一步，都好像能看到风的形状，舜泽就这么看着她迈着灵巧的步子，在玉华园里自在轻快，这里看那里转，他目光相随，欢欣地别无所求。
苍苍在一处古树吊着的秋千旁停下，她新奇地手握着绳索轻轻晃动，回头看向舜泽的双眼里有种不知所措地雀跃。
“喜欢吗？坐上去试试。”
“喜欢，我要和你一起坐。”
苍苍靠在舜泽的肩头，将他的修长的手捧在手中，来回摩挲着他的白皙的指骨，苍苍的指腹软软绵绵，抚弄的他心头酥酥麻麻，忍不住伸向她的面庞，她便闭上眼偏头蹭了蹭他伸过来的手，如灵巧讨喜的山间小鹿。
这带着对方体温，自然而然的亲密，异常暖着舜泽心头，他很眷恋。
“阿伍，这是你长大的地方。”
“嗯。”
温厚地声音从他的胸腔传来，苍苍偏过头去，下巴抵在他的肩头，紧贴着他耳旁轻轻絮语。
“……也是我陪你到老的地方。”
霎那间，他恨不能就此沉溺，仿佛突然明了自己的父君对月华夫人，他的母妃，为何能如此痴心，任她随心所欲，甘心情愿让她予取予求。
“苍苍，择日去见见我的父亲母亲吧，我想告诉他们我娶亲了。”他同她十指紧扣，“先拜过父母，再拜天地，最后祭祀祖先告知神明，我要八荒境内人尽皆知，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妻。”
天边的云霞从粉色渐渐深红，秋千悠悠晃晃，载着一双壁人缱绻到白首。
日子一晃到了又到了榴花开遍的时节，可东藜近日的灾情一再严重，舜泽几乎夙夜难寐，听说原本要朝廷拨款赈灾，可阴山君在位那几月奢靡无度，国库早就被挥霍一空，舜泽想了很多凑钱的法子，都不过是杯水车薪。
就在此时，以溪山棠氏为首的太尉棠攸，连同五大世家向国君上书，愿借金银千万两来解家国燃眉之急，而一并奉上的，还有几幅棠家女子画像，其意图不言而喻。
舜泽却迟迟不肯同意立棠氏女为后，以换取世家献上的赈灾银两，太傅国师二人，一位曾经是三代君王的授业解惑之师，一位是朝中重臣，先王心腹，此刻正长跪于殿内，抱着视死如归的念头，为此一事，正竭力劝诫。
“陛下，事关家国大事，百姓生死，您作为一国之君犹豫不决，为一个女子误国误民！微臣难辞其咎，非死无以明志啊！”太傅楼蹇之激愤道。
苍苍在殿外将事情听了个大概，沉着脸转头问起近身侍奉的宫婢阿芸：“怪不得我要来找他你们推三阻四，他要你们瞒着我的？”
“祥庚公公吩咐奴婢，这两日君上国事缠身，让奴婢们伺候好夫人……”阿芸低头颤颤巍巍回道。
“算了，为难你做什么呢。”苍苍心下悲恸，“我听到因为这次大旱，饿殍千里，没有粮食，百姓们只能吃草根树皮……再这样下去，不是活活饿死，就是要被逼的卖儿卖女，甚至吃……人肉？”
阿芸扑通跪下：“夫人！君…君上下令不让奴婢说……”
“你跪下做什么？快起来，我没有怪你啊……”苍苍想把阿芸拽起来，可她却纹丝不动。
此时祥庚从殿内匆匆出来，对苍苍恭敬行礼：“夫人您来了，君上正议事呢，怕是一时见不了夫人了，还请您……”
苍苍急地打断：“祥庚，我都知道了，我要在这等他。”
祥庚身子压得更低道：“是，夫人，那您且略等一等，奴才去里头通传。”
苍苍说：“不必，国师和丞相还在里面，我等他就好。”
“是，夫人。”
祥庚朝身后的内侍使了个眼神，吩咐道：“去，君上的茶要凉了，你去给添上，我在这陪夫人候着。”
内侍躬身应答，转身入了殿内，苍苍满脑子都是灾情，一想到若耽搁一日，就有无数的百姓被活活饿死，心就绞着痛。
不多时舜泽便从殿内匆匆出来，苍苍一见便立时跪在他面前，忙弯腰去扶，她却不肯起身，仰起头看他的同时泪水如珠滴落。
“君上。”
舜泽听着陌生的称呼，动作一滞，收回手背在身后，通身都是不可侵犯的威仪，低声道：“苍苍，不要劝我。”
她将头低了下去，一颗心悬在天上又坠入深渊。
舜泽见她就这么倔着，不说也不动，缓缓蹲下身子与她平视：“我有妻子，为什么还要娶别人？为什么要我像个工具一样，不顾我感受的要我牺牲一切去成全，为什么……难道我不是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吗？”
“作为你的妻子，我很难过不能和你一起抗下这份责任，如果可以，我情愿替你娶棠家女子……”
舜泽抬手抚上她的面庞：“你不能，甚至我要是娶了，你怎么还肯留在我身边。”
苍苍神色沮丧，双眸微颤地望着眼前的一国之君，她抬了抬手，想握住他的手，却只能触摸到加诸在他身上繁复华贵的龙纹衣袍。
他垂眸睨了一眼，伸手覆在苍苍的手上：“这后位是我要给你的，除了这个，棠家要什么孤都可以给。”
她摇着头：“可我不想要后位，我不明白，阿伍，让我做王后怎么能比百姓的性命更重要呢？”
“这是孤与棠氏之间的博弈，与你无关，苍苍，回去吧。”
他半哄半劝，眼眸暗的深不见底，始终不为所动，怨不得她被国师太傅骂作祸水，实在是名副其实。
她并不会下棋，此刻却好像入了一盘棋局，眼睁睁地看着对弈之人，眼里仿佛只有输赢，再也看不到其它，每落下一子，溅起的都是无辜之人的淋漓鲜血。
她扯着舜泽的衣袖，咬牙道：“是不是只要我留在这儿，君上就肯给棠家后位？”
“你愿意？”
苍苍眼含着泪：“我只是不忍看到百姓受苦，民不聊生。”
舜泽低垂着眸不作声，整个议政殿格外寂静，他轻叹一声，将她扶起道：“往后不许再跪了。”
苍苍怅然，故意不答，舜泽将阿芸一直捧着的外衣给她披上，随后才对身后的祥庚撂了句：“将诏书备好，今日便昭告天下，立棠氏女为后。”
“你还有国事要忙，我先走了。”苍苍起身时脚步不稳，阿芸搀扶着，她并没有行礼，脚步虚浮地离开议政殿。
没走出几步，便被随后走出殿外的太傅楼蹇之叫住。
玉华园的春色正好，池中锦鲤自在来去，他们在松风亭下，相对而坐，身后是大片的白玉兰，香气馥郁，花绽放到极致，可就有那么一瓣，倏忽落了地。
对着如此良辰美景，亭下的气氛却如此凝重。
“国师此番，是觉得我在…君上身边是祸，要劝我离开他吗？”苍苍接过阿芸倒的茶，睨着碧色的茶水，迟迟不曾饮下。
楼蹇之摇头道：“夫人方才所言臣都听到了，是臣等误会夫人了，只因此事牵扯到数万百姓的生死存亡，万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请夫人体谅。”
“不算误会。”苍苍说的自己都忍不住苦笑，“有意还是无意，说到底我怎样都脱不了干系，我没想到君上他……”
“夫人慎言。”
苍苍倔强地把头偏过去，觉得可笑也可悲。
楼蹇之岔开了话：“老臣此生只有一位结发妻子，走了十载了，再未另娶，十分体谅陛下待夫人的一片痴心。”他顿了顿，“可，臣还是不得不提醒夫人。”
“君王儿女私情不可大于家国利益，可您在陛下心中分量太重要了，不仅会影响他作为一国之君的决断，往后，还会为了身边只有夫人一人，急于掌权，无法做出有利于东藜国和百姓的决定，终有一天，祸国殃民的罪名会落到夫人头上。”
苍苍紧扣着茶盏：“国师所言极是。”
楼蹇之接着道：“先王生前大半心血都为国为民，就因太过宠爱月华夫人，又被阴山君篡位，世人不顾前因，只瞧后果，坊间流传出，是君王沉溺情爱，才掉以轻心导致阴山君篡位！”
“这么一说，我更不能留在他身边了？”苍苍有些困惑。
楼蹇之不置可否：“我是瞧着泽儿长大的，私心里何尝不希望他能够得偿所愿？夫人心怀大义又有决断，能够陪在泽儿身边定他的心，再好不过，如若夫人走了，泽儿就真成了孤家寡人，未免太过寂寥。”
“但前提是，您能想明白。”
想明白什么呢？苍苍扯了扯嘴角，是君王后宫的女人只会多不会少？还是要心甘情愿瞧着他和别人生儿育女？就像当年他父君的王后和月华夫人一样？
可就连当年舜泽的父亲再怎样爱着月华夫人，也只是夫人，王后之位只能归世家贵女。
但她苍苍真正该想明白的，是她要的究竟是什么，而不是别人想让她明白什么，别人想给她什么。
王后之位？舜泽身边只有她一人？
还是……万民皆安。
楼蹇之起身对着苍苍躬身行礼：“请夫人，像之前一样劝诫泽儿，不要和急于和世家对抗，至少，现下不是最好的时机。”
一个世家贵族倒台，必定会有新的势力崛起，国君不专于治国安民而是玩弄制衡权术，于国于民都大不利，这是他最担心的。
苍苍晃了个神，点头道：“国师的话我都记下了，让我好好，好好想一想。”
舜泽处理完政务回到寝殿已是黄昏，见苍苍独坐美人榻，手摩挲着鲛绡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屏退了一众宫婢，从身后抱住了她。
“苍苍，委屈你了。”
苍苍先是一惊，见是舜泽转而不自然地一笑，小心翼翼道：“我不委屈……阿伍，这鲛绡太贵重了，将它换成银钱一并捐去灾区好吗？”
舜泽埋在她的颈窝，微微点头，亲昵地吻着她道：“好，你肯留下来，怎么都好。”
苍苍听后松了口气，握向环在她身前的手，说：“阿伍，我想去西北。”
“嗯？”舜泽停下动作，声音听不出情绪。
苍苍解释道：“不管多苦多累，我只要踏踏实实地为灾民们做一些事，我曾经也为北部重建村子出过些力，西北也一定有需要我的地方，苍苍罪孽深重，非如此，难赎其罪。”
“有罪？你有什么罪？朝堂的事你知道多少，往自己身上揽什么？棠家为权势利益，趁着灾情朝廷拿不出赈灾的款，又凑不出银子，这么要挟我，逼着让我立他们家女儿为后，他们家的钱从哪儿来的？还不是民脂民膏！”他压着愠怒，“朕要是就这么被拿捏住了，往后这东藜真就得姓棠了！”
不单单是王后之位，还有君王的权力和威严……可为什么偏要在这个时候，和棠氏与身后的一众世家赌谁更胜一筹？苍苍被这场权斗惊得浑身一颤，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切，总要是以无辜百姓的生命做代价？
若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就算赢了又有什么意义？
舜泽的手渐渐松开，苍苍回身，见他眸色生寒，声音却还是柔和：“苍苍，国师同你说了什么？”
“国师只是觉得你能听我的劝，让我在你身边多劝你几句罢了。”苍苍避开了他的目光，“阿伍，你就要成婚了，虽然我知道你恨棠氏为首的世家，但将要娶的棠家女是无辜的，你既娶了人家，便要一生一世好好相待，她没有错，不该受家族的牵连，成为权斗的牺牲品，而我总是难辞其咎，让我……”
舜泽捏住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对视，道：“你知道吗，我选的棠家女，是棠镜。”
苍苍挥开他的手震惊道：“你疯了？棠镜是你三哥的妻子，你不是说她可能是要了你三哥的性命的元凶，你娶她？”
舜泽将手背在身后，蹙着眉，望着苍苍并不回答，她才反应过来道：“你是故意的？阿伍……你要做什么？你不怕她会害你吗？”
“你怕吗？”他问的认真又偏执。
“我……你明知故问！”
苍苍不安的皱起眉，舜泽搂她入怀，却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心中暗喜，她果然还是在意他的，偏头贴紧她的侧脸，闭上眼蹭了又蹭。
他立棠镜为后不过是缓兵之计，放她在身边，即不会对不起苍苍，又可暗中找寻线索，一旦弑君的罪名成立，整个棠氏都要灭族。即便找不出，待他一步一步将权柄收到自己手中，旧世家便沦为弃子，废后也将顺理成章。
这步棋太过凶险，他却偏要一意孤行。
“你只能在我身边，苍苍，我说过，王后之位是你的，就算你不要，别人也休想觊觎。”他抬眼，布满血丝的眸中透出的满是漠然与无情，令人不寒而栗。
“阿伍，求你，可不可以先不要……”
“苍苍，他们都在逼我，你也要逼我吗？”他的目光缓缓移向她轻启的丹唇，落下了一个不容分说的深吻，“棠家已将赈灾银两奉上，明日开始，再也不会有饿死的百姓了，苍苍，你且安心了，好吗？”
国师还是高看了苍苍，舜泽不再只是她的阿伍，更是一国君主，王权的中心，君王那双翻云覆雨的手，或许可以因她颠覆一切，却绝不会为她就此罢手。
当夜，苍苍便趁着舜泽入睡，摸下床榻，将他腰带上的玉坠子藏了起来，再偷偷摸摸回到他的身旁躺下，借着窗外明月清辉，仔仔细细地将他的面容记在心里，又忍不住亲了一口。
舜泽有所察觉的动了动，笑着睁开眼，朝她身边挪了几寸，两人贴在一起，呼吸可闻，低声道：“还不睡？”说着温热的手掌探进她的衣里，流连于腰间，感受她皮肤的温度。
“要…要睡了。”她微微一僵，错开身闪躲着他的触碰。
舜泽却开始不依不饶地缠上她，掰过她的脸亲吻着：“等会再睡吧。”
苍苍被缠地半推半就，放松了身子同他温存了起来，回应的比以往都主动热切，舜泽失了以往的克制，动作要激烈的多，她因问心有愧，即使有受不住的时刻也没叫停，直到他尽兴。
尽兴的后果便是第二日到用午膳的时辰她才缓过来，整个人头昏脑涨地从床榻上爬起，而舜泽早已下朝在偏殿批阅折子，她喝了口宫人呈上的甜汤，匆匆梳洗一番，就起身去偏殿。
他闻声抬起头，见是她来了便轻轻笑了，一扫国事缠身的阴霾，放下手里的折子问道：“醒了？一起用饭吧。”复又对身旁的内侍道，“传膳。”
“怎么都不让人叫我，万一我睡到午后怎么办。”她大步流星地走到他身旁坐下，伏在堆着公文的案几上问道。
见她一缕青丝从额间滑落，他伸手将它拢了后去，昨夜自己纵情太过，着实让她累狠了，等她一等又何妨，况且曾经也都是照着她的作息吃饭睡觉，他并不在意，只要她在身边，怎么样都是好的，一如从前。
“盛一碗甜汤来搁在你床头，想来你闻着香味肯定是睡不着了？”他的嘴角始终噙着笑意。
“哎呀，我好久没喝到阿伍做的甜汤，也好久没吃到阿伍做得饭菜了呢。”她一边伸手拨动着笔架上规矩陈列的笔，一边娇嗔地说着。
“知道了，今晚。”他笑的无奈又宠溺。
她心满意足，也不等他，脚步轻盈地走去席位上，等着饭菜上桌，来去自如，无视一切宫廷礼数，垂首侍奉的宫人也早已见怪不怪。
苍苍出逃的时候，并没有用到那枚象征王族的玉坠，而是趁着月黑风高，翻越一重又重宫墙，终于翻出了九重宫阙，宵禁时刻，永安大街上空无一人，她身披墨色外袍，一边躲避巡夜的官兵，一边盘算路线，舜泽肯定以为她一逃出来就急着赶回南厌，不如找一处偏僻的客栈先躲着，等风头过去再寻机会出城。
结果整整三日，宫中都毫无动静，城中也没有搜查的官兵，她心中猜想，或许舜泽是打算遂了她的意，于是便不再耽搁，买通运送茶叶的商队，乔装一番，当晚便预备混出城去。
对不起，阿伍……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只希望你能做个明君，她望向王宫的方向低吟道。
谁知刚到城门口，只见身着君王常服的舜泽高高坐在马背上，身后的是亲兵举着火把，早已恭候多时。
商队的领头带着下属退至两边齐齐跪下，苍苍见状，顿时明白了一切，先按兵不动再引蛇出洞，就连她要浑水摸鱼的商队他都算好了，就等着她自投罗网。
“你骗我，苍苍。”他面上看不出喜怒，“为什么还是要离开我！”
苍苍眼神里满是哀伤：“阿伍，我不能留下，我在你身边只会误了你的国，你的民。”
“放过我吧，阿伍……”
“我做不到。”他回绝的干脆柔和，“和我回去。”
苍苍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人，还是那般温柔，却如此陌生。
她站在月下，俏生生的脸庞上尽是决然与倔强，“我左手也练过一阵子，那你让他们动手吧。”
舜泽的手紧紧攥着缰绳发抖：“苍苍，要我牺牲一次又一次，去换天下安定，万民兴安，可以，但到头来却还是要失去你，凭什么？我舜泽自始至终求过什么？我什么都可以不要，除了你。”
“所以你就要不管我愿不愿意，不管……”
舜泽目光逐渐锐利起来，抬了抬手，不欲再辩，身后的亲兵即刻动身将苍苍团团围住，他转身下马朝她走来，苍苍不敢置信，拔出短刃的左手有些颤抖，对着他道：“别过来！”
舜泽一步一步逼近，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直到刀尖抵在他的心口，她泪眼朦胧，一步一步后退，最后直接将短刃架在自己的颈侧。
舜泽微不可察地牵动嘴角，她还是舍不得，她真的是……对他心狠极了，也心软极了。
他眸子一亮，发着微微蓝光，苍苍转瞬失去意识，合上眼倒在了舜泽的怀中。
她托舜泽替她书信一封给身在南厌的丽娘，报喜不报忧，让她一切放心，她是北部的主心骨，一定要顾好自己的身体，静待来日团聚。
她安慰自己，当初练一身本事，本就是为了抵御强敌，如今他们击退了最大的敌人，若北部永不生战火，即使右手废了，她也不会太难过，但舜泽仍不曾放弃，命人四处寻访八荒境内的名医，每晚还要替她按揉穴位辅助康复。
不多日，她渐渐也能应付日常，但想提笔亲自给丽娘写信尚需时日，于是白日里，她大半时辰都在做着一些重复的动作，无论是医师还是舜泽，他们把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以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就看她自己的努力了。
舜泽每日上朝前都会嘱咐宫婢备好甜汤，等苍苍醒来就能喝到，她喝完最后一口糯米甜汤，就见阿芸手捧一袭纱裙到她面前，要为她更衣，此衣是北海进贡的鲛绡所制，薄如蝉翼，柔若烟雾，据说价值百金，光下能映出斑斓五色，极为华美罕见。
苍苍瞪大了眼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百金？你没听错吧阿芸，丽娘叔叔家也是数一数二的富户了，他们所有铺子加起来一年的营收也就百来金，够北部所有人吃上好几年了，怎么就能换一件衣服啊？”
阿芸认真答道：“奴婢没听错啊，听祥庚公公说上一个穿上这么美的衣裙的还是君上的母妃月华夫人呢，北海与咱们东藜交好，鲛绡自然是他们献上的诚意，夫人放心好了，没真花钱。”
“什么奴婢夫人？我早说过叫我名字就好了啊。”
“奴婢不敢。”
苍苍无奈垂头，复又灵光乍现拉着阿芸的手笑道：“那衣服我自己换，等会一起去园子里玩！”
“那奴婢这就着人预备着夫人出行。”阿芸说完便匆匆俯身退出寝殿。
“哎！就出去转转要准备什么啊？？”
待苍苍攀上一株桃树摘下一个又一个果子踹在怀中，树下正围着一圈宫婢内侍，胆战心惊地护着，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摔下，阿芸则举着篮子接着时不时落下的樱桃。
“我说阿芸，你瞧瞧果子够不够分的，每人一把，叫他们都回去吧，别傻站着了，怪累人的，我怎么可能掉下来嘛！”苍苍瞧着他们为难的脸色吩咐道。
“夫人您当心啊！您想吃樱桃，还是让奴婢去摘吧，您快下来！”
“我没事，自己摘的果子吃着才更有滋味啊，等等，我看到一个红透了的！”
说着便将其摘下，才忽然发觉底下安静一片，往下一瞧，竟是身着朝服的舜泽提着篮子嘴角含着笑意看她，宫婢不知什么时候都退下了，她回了一个笑，将怀里的樱桃全都抛到他的篮子里，随后纵身一跃落下。
她摊开掌心，一颗红得像宝石的樱桃捧到他面前。
“最红最甜的，当然要给我的阿伍啊！”
说着便塞进舜泽的嘴里，甜腻的汁液在口中迸开，他一边看着她，一边细细咀嚼着果肉，竟渐渐贪恋上这种滋味。
苍苍瞧着他上扬的嘴角，比自己吃还觉得开心，将舜泽手里的篮子接过，牵起他的手问道：“你这一身是刚下朝？累不累啊？”
被所爱之人真切地关心，所有的苦处都不值一提，他摇了摇头，回握了她牵上的手：“不累，难得能陪你。”
苍苍二话不说拉着舜泽在园子里逛了起来，她身上的鲛绡衣轻盈，摇曳生姿的每一步，都好像能看到风的形状，舜泽就这么看着她迈着灵巧的步子，在玉华园里自在轻快，这里看那里转，他目光相随，欢欣地别无所求。
苍苍在一处古树吊着的秋千旁停下，她新奇地手握着绳索轻轻晃动，回头看向舜泽的双眼里有种不知所措地雀跃。
“喜欢吗？坐上去试试。”
“喜欢，我要和你一起坐。”
苍苍靠在舜泽的肩头，将他的修长的手捧在手中，来回摩挲着他的白皙的指骨，苍苍的指腹软软绵绵，抚弄的他心头酥酥麻麻，忍不住伸向她的面庞，她便闭上眼偏头蹭了蹭他伸过来的手，如灵巧讨喜的山间小鹿。
这带着对方体温，自然而然的亲密，异常暖着舜泽心头，他很眷恋。
“阿伍，这是你长大的地方。”
“嗯。”
温厚地声音从他的胸腔传来，苍苍偏过头去，下巴抵在他的肩头，紧贴着他耳旁轻轻絮语。
“……也是我陪你到老的地方。”
霎那间，他恨不能就此沉溺，仿佛突然明了自己的父君对月华夫人，他的母妃，为何能如此痴心，任她随心所欲，甘心情愿让她予取予求。
“苍苍，择日去见见我的父亲母亲吧，我想告诉他们我娶亲了。”他同她十指紧扣，“先拜过父母，再拜天地，最后祭祀祖先告知神明，我要八荒境内人尽皆知，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妻。”
天边的云霞从粉色渐渐深红，秋千悠悠晃晃，载着一双壁人缱绻到白首。
日子一晃到了又到了榴花开遍的时节，可东藜近日的灾情一再严重，舜泽几乎夙夜难寐，听说原本要朝廷拨款赈灾，可阴山君在位那几月奢靡无度，国库早就被挥霍一空，舜泽想了很多凑钱的法子，都不过是杯水车薪。
就在此时，以溪山棠氏为首的太尉棠攸，连同五大世家向国君上书，愿借金银千万两来解家国燃眉之急，而一并奉上的，还有几幅棠家女子画像，其意图不言而喻。
舜泽却迟迟不肯同意立棠氏女为后，以换取世家献上的赈灾银两，太傅国师二人，一位曾经是三代君王的授业解惑之师，一位是朝中重臣，先王心腹，此刻正长跪于殿内，抱着视死如归的念头，为此一事，正竭力劝诫。
“陛下，事关家国大事，百姓生死，您作为一国之君犹豫不决，为一个女子误国误民！微臣难辞其咎，非死无以明志啊！”太傅楼蹇之激愤道。
苍苍在殿外将事情听了个大概，沉着脸转头问起近身侍奉的宫婢阿芸：“怪不得我要来找他你们推三阻四，他要你们瞒着我的？”
“祥庚公公吩咐奴婢，这两日君上国事缠身，让奴婢们伺候好夫人……”阿芸低头颤颤巍巍回道。
“算了，为难你做什么呢。”苍苍心下悲恸，“我听到因为这次大旱，饿殍千里，没有粮食，百姓们只能吃草根树皮……再这样下去，不是活活饿死，就是要被逼的卖儿卖女，甚至吃……人肉？”
阿芸扑通跪下：“夫人！君…君上下令不让奴婢说……”
“你跪下做什么？快起来，我没有怪你啊……”苍苍想把阿芸拽起来，可她却纹丝不动。
此时祥庚从殿内匆匆出来，对苍苍恭敬行礼：“夫人您来了，君上正议事呢，怕是一时见不了夫人了，还请您……”
苍苍急地打断：“祥庚，我都知道了，我要在这等他。”
祥庚身子压得更低道：“是，夫人，那您且略等一等，奴才去里头通传。”
苍苍说：“不必，国师和丞相还在里面，我等他就好。”
“是，夫人。”
祥庚朝身后的内侍使了个眼神，吩咐道：“去，君上的茶要凉了，你去给添上，我在这陪夫人候着。”
内侍躬身应答，转身入了殿内，苍苍满脑子都是灾情，一想到若耽搁一日，就有无数的百姓被活活饿死，心就绞着痛。
不多时舜泽便从殿内匆匆出来，苍苍一见便立时跪在他面前，忙弯腰去扶，她却不肯起身，仰起头看他的同时泪水如珠滴落。
“君上。”
舜泽听着陌生的称呼，动作一滞，收回手背在身后，通身都是不可侵犯的威仪，低声道：“苍苍，不要劝我。”
她将头低了下去，一颗心悬在天上又坠入深渊。
舜泽见她就这么倔着，不说也不动，缓缓蹲下身子与她平视：“我有妻子，为什么还要娶别人？为什么要我像个工具一样，不顾我感受的要我牺牲一切去成全，为什么……难道我不是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吗？”
“作为你的妻子，我很难过不能和你一起抗下这份责任，如果可以，我情愿替你娶棠家女子……”
舜泽抬手抚上她的面庞：“你不能，甚至我要是娶了，你怎么还肯留在我身边。”
苍苍神色沮丧，双眸微颤地望着眼前的一国之君，她抬了抬手，想握住他的手，却只能触摸到加诸在他身上繁复华贵的龙纹衣袍。
他垂眸睨了一眼，伸手覆在苍苍的手上：“这后位是我要给你的，除了这个，棠家要什么孤都可以给。”
她摇着头：“可我不想要后位，我不明白，阿伍，让我做王后怎么能比百姓的性命更重要呢？”
“这是孤与棠氏之间的博弈，与你无关，苍苍，回去吧。”
他半哄半劝，眼眸暗的深不见底，始终不为所动，怨不得她被国师太傅骂作祸水，实在是名副其实。
她并不会下棋，此刻却好像入了一盘棋局，眼睁睁地看着对弈之人，眼里仿佛只有输赢，再也看不到其它，每落下一子，溅起的都是无辜之人的淋漓鲜血。
她扯着舜泽的衣袖，咬牙道：“是不是只要我留在这儿，君上就肯给棠家后位？”
“你愿意？”
苍苍眼含着泪：“我只是不忍看到百姓受苦，民不聊生。”
舜泽低垂着眸不作声，整个议政殿格外寂静，他轻叹一声，将她扶起道：“往后不许再跪了。”
苍苍怅然，故意不答，舜泽将阿芸一直捧着的外衣给她披上，随后才对身后的祥庚撂了句：“将诏书备好，今日便昭告天下，立棠氏女为后。”
“你还有国事要忙，我先走了。”苍苍起身时脚步不稳，阿芸搀扶着，她并没有行礼，脚步虚浮地离开议政殿。
没走出几步，便被随后走出殿外的太傅楼蹇之叫住。
玉华园的春色正好，池中锦鲤自在来去，他们在松风亭下，相对而坐，身后是大片的白玉兰，香气馥郁，花绽放到极致，可就有那么一瓣，倏忽落了地。
对着如此良辰美景，亭下的气氛却如此凝重。
“国师此番，是觉得我在…君上身边是祸，要劝我离开他吗？”苍苍接过阿芸倒的茶，睨着碧色的茶水，迟迟不曾饮下。
楼蹇之摇头道：“夫人方才所言臣都听到了，是臣等误会夫人了，只因此事牵扯到数万百姓的生死存亡，万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请夫人体谅。”
“不算误会。”苍苍说的自己都忍不住苦笑，“有意还是无意，说到底我怎样都脱不了干系，我没想到君上他……”
“夫人慎言。”
苍苍倔强地把头偏过去，觉得可笑也可悲。
楼蹇之岔开了话：“老臣此生只有一位结发妻子，走了十载了，再未另娶，十分体谅陛下待夫人的一片痴心。”他顿了顿，“可，臣还是不得不提醒夫人。”
“君王儿女私情不可大于家国利益，可您在陛下心中分量太重要了，不仅会影响他作为一国之君的决断，往后，还会为了身边只有夫人一人，急于掌权，无法做出有利于东藜国和百姓的决定，终有一天，祸国殃民的罪名会落到夫人头上。”
苍苍紧扣着茶盏：“国师所言极是。”
楼蹇之接着道：“先王生前大半心血都为国为民，就因太过宠爱月华夫人，又被阴山君篡位，世人不顾前因，只瞧后果，坊间流传出，是君王沉溺情爱，才掉以轻心导致阴山君篡位！”
“这么一说，我更不能留在他身边了？”苍苍有些困惑。
楼蹇之不置可否：“我是瞧着泽儿长大的，私心里何尝不希望他能够得偿所愿？夫人心怀大义又有决断，能够陪在泽儿身边定他的心，再好不过，如若夫人走了，泽儿就真成了孤家寡人，未免太过寂寥。”
“但前提是，您能想明白。”
想明白什么呢？苍苍扯了扯嘴角，是君王后宫的女人只会多不会少？还是要心甘情愿瞧着他和别人生儿育女？就像当年他父君的王后和月华夫人一样？
可就连当年舜泽的父亲再怎样爱着月华夫人，也只是夫人，王后之位只能归世家贵女。
但她苍苍真正该想明白的，是她要的究竟是什么，而不是别人想让她明白什么，别人想给她什么。
王后之位？舜泽身边只有她一人？
还是……万民皆安。
楼蹇之起身对着苍苍躬身行礼：“请夫人，像之前一样劝诫泽儿，不要和急于和世家对抗，至少，现下不是最好的时机。”
一个世家贵族倒台，必定会有新的势力崛起，国君不专于治国安民而是玩弄制衡权术，于国于民都大不利，这是他最担心的。
苍苍晃了个神，点头道：“国师的话我都记下了，让我好好，好好想一想。”
舜泽处理完政务回到寝殿已是黄昏，见苍苍独坐美人榻，手摩挲着鲛绡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屏退了一众宫婢，从身后抱住了她。
“苍苍，委屈你了。”
苍苍先是一惊，见是舜泽转而不自然地一笑，小心翼翼道：“我不委屈……阿伍，这鲛绡太贵重了，将它换成银钱一并捐去灾区好吗？”
舜泽埋在她的颈窝，微微点头，亲昵地吻着她道：“好，你肯留下来，怎么都好。”
苍苍听后松了口气，握向环在她身前的手，说：“阿伍，我想去西北。”
“嗯？”舜泽停下动作，声音听不出情绪。
苍苍解释道：“不管多苦多累，我只要踏踏实实地为灾民们做一些事，我曾经也为北部重建村子出过些力，西北也一定有需要我的地方，苍苍罪孽深重，非如此，难赎其罪。”
“有罪？你有什么罪？朝堂的事你知道多少，往自己身上揽什么？棠家为权势利益，趁着灾情朝廷拿不出赈灾的款，又凑不出银子，这么要挟我，逼着让我立他们家女儿为后，他们家的钱从哪儿来的？还不是民脂民膏！”他压着愠怒，“朕要是就这么被拿捏住了，往后这东藜真就得姓棠了！”
不单单是王后之位，还有君王的权力和威严……可为什么偏要在这个时候，和棠氏与身后的一众世家赌谁更胜一筹？苍苍被这场权斗惊得浑身一颤，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切，总要是以无辜百姓的生命做代价？
若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就算赢了又有什么意义？
舜泽的手渐渐松开，苍苍回身，见他眸色生寒，声音却还是柔和：“苍苍，国师同你说了什么？”
“国师只是觉得你能听我的劝，让我在你身边多劝你几句罢了。”苍苍避开了他的目光，“阿伍，你就要成婚了，虽然我知道你恨棠氏为首的世家，但将要娶的棠家女是无辜的，你既娶了人家，便要一生一世好好相待，她没有错，不该受家族的牵连，成为权斗的牺牲品，而我总是难辞其咎，让我……”
舜泽捏住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对视，道：“你知道吗，我选的棠家女，是棠镜。”
苍苍挥开他的手震惊道：“你疯了？棠镜是你三哥的妻子，你不是说她可能是要了你三哥的性命的元凶，你娶她？”
舜泽将手背在身后，蹙着眉，望着苍苍并不回答，她才反应过来道：“你是故意的？阿伍……你要做什么？你不怕她会害你吗？”
“你怕吗？”他问的认真又偏执。
“我……你明知故问！”
苍苍不安的皱起眉，舜泽搂她入怀，却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心中暗喜，她果然还是在意他的，偏头贴紧她的侧脸，闭上眼蹭了又蹭。
他立棠镜为后不过是缓兵之计，放她在身边，即不会对不起苍苍，又可暗中找寻线索，一旦弑君的罪名成立，整个棠氏都要灭族。即便找不出，待他一步一步将权柄收到自己手中，旧世家便沦为弃子，废后也将顺理成章。
这步棋太过凶险，他却偏要一意孤行。
“你只能在我身边，苍苍，我说过，王后之位是你的，就算你不要，别人也休想觊觎。”他抬眼，布满血丝的眸中透出的满是漠然与无情，令人不寒而栗。
“阿伍，求你，可不可以先不要……”
“苍苍，他们都在逼我，你也要逼我吗？”他的目光缓缓移向她轻启的丹唇，落下了一个不容分说的深吻，“棠家已将赈灾银两奉上，明日开始，再也不会有饿死的百姓了，苍苍，你且安心了，好吗？”
国师还是高看了苍苍，舜泽不再只是她的阿伍，更是一国君主，王权的中心，君王那双翻云覆雨的手，或许可以因她颠覆一切，却绝不会为她就此罢手。
当夜，苍苍便趁着舜泽入睡，摸下床榻，将他腰带上的玉坠子藏了起来，再偷偷摸摸回到他的身旁躺下，借着窗外明月清辉，仔仔细细地将他的面容记在心里，又忍不住亲了一口。
舜泽有所察觉的动了动，笑着睁开眼，朝她身边挪了几寸，两人贴在一起，呼吸可闻，低声道：“还不睡？”说着温热的手掌探进她的衣里，流连于腰间，感受她皮肤的温度。
“要…要睡了。”她微微一僵，错开身闪躲着他的触碰。
舜泽却开始不依不饶地缠上她，掰过她的脸亲吻着：“等会再睡吧。”
苍苍被缠地半推半就，放松了身子同他温存了起来，回应的比以往都主动热切，舜泽失了以往的克制，动作要激烈的多，她因问心有愧，即使有受不住的时刻也没叫停，直到他尽兴。
尽兴的后果便是第二日到用午膳的时辰她才缓过来，整个人头昏脑涨地从床榻上爬起，而舜泽早已下朝在偏殿批阅折子，她喝了口宫人呈上的甜汤，匆匆梳洗一番，就起身去偏殿。
他闻声抬起头，见是她来了便轻轻笑了，一扫国事缠身的阴霾，放下手里的折子问道：“醒了？一起用饭吧。”复又对身旁的内侍道，“传膳。”
“怎么都不让人叫我，万一我睡到午后怎么办。”她大步流星地走到他身旁坐下，伏在堆着公文的案几上问道。
见她一缕青丝从额间滑落，他伸手将它拢了后去，昨夜自己纵情太过，着实让她累狠了，等她一等又何妨，况且曾经也都是照着她的作息吃饭睡觉，他并不在意，只要她在身边，怎么样都是好的，一如从前。
“盛一碗甜汤来搁在你床头，想来你闻着香味肯定是睡不着了？”他的嘴角始终噙着笑意。
“哎呀，我好久没喝到阿伍做的甜汤，也好久没吃到阿伍做得饭菜了呢。”她一边伸手拨动着笔架上规矩陈列的笔，一边娇嗔地说着。
“知道了，今晚。”他笑的无奈又宠溺。
她心满意足，也不等他，脚步轻盈地走去席位上，等着饭菜上桌，来去自如，无视一切宫廷礼数，垂首侍奉的宫人也早已见怪不怪。
苍苍出逃的时候，并没有用到那枚象征王族的玉坠，而是趁着月黑风高，翻越一重又重宫墙，终于翻出了九重宫阙，宵禁时刻，永安大街上空无一人，她身披墨色外袍，一边躲避巡夜的官兵，一边盘算路线，舜泽肯定以为她一逃出来就急着赶回南厌，不如找一处偏僻的客栈先躲着，等风头过去再寻机会出城。
结果整整三日，宫中都毫无动静，城中也没有搜查的官兵，她心中猜想，或许舜泽是打算遂了她的意，于是便不再耽搁，买通运送茶叶的商队，乔装一番，当晚便预备混出城去。
对不起，阿伍……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只希望你能做个明君，她望向王宫的方向低吟道。
谁知刚到城门口，只见身着君王常服的舜泽高高坐在马背上，身后的是亲兵举着火把，早已恭候多时。
商队的领头带着下属退至两边齐齐跪下，苍苍见状，顿时明白了一切，先按兵不动再引蛇出洞，就连她要浑水摸鱼的商队他都算好了，就等着她自投罗网。
“你骗我，苍苍。”他面上看不出喜怒，“为什么还是要离开我！”
苍苍眼神里满是哀伤：“阿伍，我不能留下，我在你身边只会误了你的国，你的民。”
“放过我吧，阿伍……”
“我做不到。”他回绝的干脆柔和，“和我回去。”
苍苍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人，还是那般温柔，却如此陌生。
她站在月下，俏生生的脸庞上尽是决然与倔强，“我左手也练过一阵子，那你让他们动手吧。”
舜泽的手紧紧攥着缰绳发抖：“苍苍，要我牺牲一次又一次，去换天下安定，万民兴安，可以，但到头来却还是要失去你，凭什么？我舜泽自始至终求过什么？我什么都可以不要，除了你。”
“所以你就要不管我愿不愿意，不管……”
舜泽目光逐渐锐利起来，抬了抬手，不欲再辩，身后的亲兵即刻动身将苍苍团团围住，他转身下马朝她走来，苍苍不敢置信，拔出短刃的左手有些颤抖，对着他道：“别过来！”
舜泽一步一步逼近，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直到刀尖抵在他的心口，她泪眼朦胧，一步一步后退，最后直接将短刃架在自己的颈侧。
舜泽微不可察地牵动嘴角，她还是舍不得，她真的是……对他心狠极了，也心软极了。
他眸子一亮，发着微微蓝光，苍苍转瞬失去意识，合上眼倒在了舜泽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