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笙往孙家一站,一步走进元家二老的心窝。

    从前江氏为和姑姐争风,心知孙妈妈不好,仍不敢狠心将人辞了去。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事世斗转,人心尽显。

    江氏瞧孙妈妈越发不得力,年轻时候为了和大姑姐斗法,反闹得昭儿屋里乌烟瘴气。

    待儿子成了人,江氏想除去“毒瘤”,亲儿元昭却是不肯了,那逆子竟指着孙妈妈李妈妈大喊亲娘,气得江照雪一病不起卧床半月,江氏心亏理亏,对第四子,理不直气不壮,故不敢与亲儿子拿乔摆谱。

    昨儿昭儿打了那两个婆子,江照雪面上不言声,内里乐开了花,正是既过瘾又解气。

    江照雪妇人之心,为着一顿板子暗自窃喜,到底不及元正让商人算计……

    元家家大业大富庶一方,祖宗基业全都在茶园子里,元正让膝下虽有五子,然五子各有长短,数年谋算,他瞧着,唯有四子元昭担得起茶园。

    元正让铁了心要把茶园子交给四儿子。

    可惜昭儿玉颜这一双小儿女,从前只一心胡闹,怕他二人闹光元家家财,元正让踌躇不决,迟迟不肯交托茶园。

    昨儿昭儿打了奶娘板子,今儿恋笙抹开面子,亲自去孙家赔罪。

    敢逆着昭儿又肯替昭儿周全,这样的儿媳,元正让怎会不满意。

    两掌一合,旋即传唤临安城所有管事入正院,让四奶奶一一记认。

    三奶奶穿戴齐整,寸步不离陪着四奶奶。

    容暇心叹,各人有各人的命,玉颜拿不了的,都让恋笙拿了去。她从容应酬,心里是说不尽的快意,暗自欢喜元家从此就是她与恋笙一同把持,恨不能把半辈子所学,全教给恋笙。

    人群里,恋笙瞪着双目,身子四肢被容暇牵动,她来元家不过两日,人还在云雾中迷失找不到归路,她一个糊涂人,往后得接手茶园子!

    重压之下,恋笙心神一昏,竟想着要道出那一封休书,但见一院子人各个敛声屏气不儿戏,这不是说实话的好时机。

    从正院出来,恋笙塌了天颓了脸,魂不守舍慢悠悠走回玉京院。

    畜生觊觎恋笙,元昭心绪难定,见她一脸茫然失了神志,又顾不得自己,起手细心抚慰恋笙。

    恋笙驱开姑娘们,掩上门与四爷说悄悄话。

    谎言总会有被戳破,眼下越瞒越大,恋笙心知不好,她把心事一说,手脚并用忙着卸钗环首饰,收拾收拾就要还家,元昭出言制止,不肯她去。

    那双杏眼,死盯着元昭,殷切地只盼着元昭拿主意。

    四目相对,元家的茶园子要交给楚家女,元昭怎不嫉妒?

    折心一想,金银玉既栓不住她,不如拿茶山茶海来困她!

    元昭清了清嗓,平静道:“慌什么?天塌了,有我顶着,待我好了,自有法子应对!”

    声音震进恋笙心里。四爷虽毒,身心亦不是真男人,胆识本事却是不俗的。

    天塌了,自有他护着自己,四爷发话,恋笙方才安心坐下。

    元昭铁青着脸,照旧拿着人参鹿茸威胁,恋笙不敢不从,不得已又戴上那一头“枷锁”。

    便从那日起,恋笙一面与元昭斗法斗嘴,一面学着品茶看账,一面陪容暇吃喝闲话,一面与喜雨嬉戏打闹,一面孝顺元家爹娘,一面背着四爷帮虫儿脱奴契,每日忙忙碌碌,竟把亲爹亲娘金乌村全都忘了……

    欢喜园外,孙家人自相残杀,不等元昭动手,只几日,孙家就落得个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下场。

    恋笙送去一箱珍惜药材并五百两银钞,扁担媳妇暗中留意,她想着,孙家母子把四爷四奶奶得罪了遍,往后怕是再难得宠,孙家母子不以为然,只当是四爷病中发脾气,过几日便好。

    五百两不是小数目。寻常人家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个数,扁担母子花钱无度,吃喝嫖赌,狎妓养倌,五百两只够他们买几日阔绰。

    扁担媳妇苦熬多年,再不愿熬了。

    她趁孙婆子不能动弹,等扁担宿醉难醒,躲开大扁担二扁担,搜刮财产变卖家当,背着不记事的小女儿逃去天南地北……

    待到天明,扁担要醒酒汤,孙婆子要如厕,大扁担要饭,二扁担要水,这才察觉院里少了两个人。

    扁担搜遍临安城,处处搜不到母女二人的身影,一摸钱袋子,半个子也不剩。

    扁担气急败坏打到媳妇娘家去,娘家人哪里瞧见过女儿,见扁担来要人,怕扁担怪罪,先一步撒泼打滚,向扁担逼问女儿去向,要先讹扁担一笔钱财,狗咬狗,猫挠猫,飞灰扬尘一场打,落得个两败俱伤。

    扁担无法只得去报官,毒誓在肚里生根,再见时,势必打得她七窍流血半死不活。

    可天南海北天大地大,两个小女子,凡人如何去寻?

    做奴婢的逃了,大扁担二扁担再不是土堆里的大小姐,姐妹俩一向娇惯,火也不会生,水也不会烧,起初任意哭闹,叫扁担一顿好打,往日扁担打媳妇,这两个拍手称快,今番遭毒打,也只敢骂亲娘狠心撇下她们跑了,得了一身伤也不敢骂亲爹。

    孙婆子吃喝拉撒全在床上,不过两日满屋臭气熏天,血肉腐烂招着蝇虫,三个扁担不肯进她屋,由着她生死,孙婆子又病又饿又气又急,病中还想着她的那些小倌儿,日夜哀嚎,没几日,饿死在屋里。

    老娘一死,扁担哭到元家,得了四爷一笔钱财,草草葬了老娘,花天酒地逍遥了一阵儿,钱袋子自然又空了。

    扁担家徒四壁又不肯卖力气,只剩两个女儿,他一狠心便将二女儿卖进山里,卖女儿得了钱,又供他逍遥了一阵,没了银子,又把大女儿卖到乡下。

    卖无可卖,只得卖房,一间又一间,终于沦落到露宿街头,恰是灵桥底下的乞儿,不知是死是活,忽而踪影不见,只留下一张铺盖,让扁担捡了去。

    又过了几日,孙大智饿死街头。

    好妹听了拍手称快,饿死,真是便宜了扁担。

    她强按下笑意,去到玉京院儿报丧。

    说话时,四爷拿着《茶经》抽查四奶奶,头也不抬一下,还是四奶奶拿了钱,让好妹好生把人葬了。

    孙家一家子死了个透,王婶听了大扁担二扁担的苦,竟叫周瓶兄妹把姐俩抱回来养。

    好妹大骂王婶老糊涂,把门一甩,欢欢喜喜张罗起哥嫂婚事。

    孙妈妈没了,李妈妈也似没了,从此,再没瞧见过那瘦高的身影。

    少了黑心妈妈,玉京院的日子仍然不好过。

    元昭依旧霸蛮,病中照旧欺男霸女,为保姑娘们的太平,恋笙只能处处体贴时时哄着。

    日子走得飞快,恋笙忙里偷闲,掰着手指数着天数,她想着自己一走,姑娘们如何偷生?

    又因往日里念经修佛,恋笙试图用佛法感化元昭。

    玉京院不许有善男信女,经书佛法,元昭瞧不得更听不得。

    他若不瞧不听,恋笙便撇着个嘴不高兴,她一不高兴,话也不肯说,脸也不带笑,元昭瞧了,没来由地跟着不高兴。

    渐渐地,元昭只能睁眼看着竖耳听着,看时听时不忘点头附和,装作深受感召,违背本心只为哄着恋笙高兴。

    四房夫妻,成日里斗智斗勇,元昭享受着恋笙的关心爱护,一腔阴谋诡计无处施展,反在不知不觉中,溺毙在温柔乡里。

    宁静的日子,在一个深夜被打破。

    恋笙梦呓,一遍又一遍喊着长生哥。

    元昭梦中惊醒,她视金钱富贵如草芥一心盼着回家,原来是有相好的。

    难怪这么会哄男人,原来是有过男人啊!

    嫉妒的种子,在元昭心尖暗暗发芽,就在他不留意时,默默生长成苍天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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