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虽然眼界比不过方家的人,但是也不是涉世未深,有自己的小算计,根本不是打碎了牙往肚子咽的性格。

    她心里燃烧着一团火,那团火点燃了她的理智。也许是为了赌气,也许是为了报复。

    生下一个孩子,用亲生骨肉来威胁方家。

    不管是为了钱还是身份,她都要生下这个孩子,她绝不会如他们的意,乖乖去打掉这个孩子,让别人白白捞着好。

    姜雪逃回自己熟悉的村里,算是印证了别人口中的闲言碎语。

    爹妈嫌还没结婚就怀孕的大女儿丢人,快到临盆了也不愿意伺候,只有姜兰在床前跑前跑后。

    她摸着肚子,要强地撑着一口气。十月怀胎,满腹的怨恨也孕育出了爱的种子,这种感情像粗粝的沙硌在心口。

    姜兰经常看见姐姐仰着头,无焦距的眼睛盯着不结实的木头房梁。姜兰抬头和她一起看,照明不好的柴房上黑乎乎的,岁数比她们大多了,她什么都没看见。

    就这么熬着,熬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天。

    悄摸找来的产婆说是个男孩。

    “男孩好,让方家后悔去。”姜雪虚弱地躺在床上,耳边是哭得响亮的婴孩,再也维持不了冷硬的表情。

    姜雪没有说多余的话,但是姜兰知道,或者说有一种预感,姐姐会很爱这个孩子的。

    天气逐渐暖和起来,姜雪的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她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也没有意识到家里人越发抬不起的头。

    她抱着起好名字的小孩,在村前的小溪留影。

    这条小溪是村里小孩子的聚集地,姜雪姜兰也曾在这里赤着脚踩过鹅卵石,扬起的水花轻抚过稚嫩的脸,流水也带走了无忧无虑的时光。

    姜雪要再次启程,她不允许自己的小孩在这样一个泥巴地,这里的天地也留不住她。至于怎么报复方家,她转变了主意,不会用孩子当做筹码。

    这应当是一次告别,彻底的告别。

    姜雪笑得温柔,姜兰的手却有些不稳,她怕自己摔坏了这台昂贵的相机。

    村里的小孩没有见过这种稀罕物,自来熟地围在一边。姜兰小心地维持着秩序,害怕相机有什么磕碰,却不好意思说一句重话。

    姜雪看着别挤得歪歪扭扭的妹妹,爽朗道:“小屁孩都一边去,一会给你们看。”

    她左右驱散着,小孩子们鸟兽作散。

    “我爹说这好东西都是外面的野男人给她买的,指不定有多脏呢……”

    不知道是谁稚气的话留在空气中。

    姜兰瘪着嘴,背过身抹了把眼泪。

    姜雪却是看的开,这些唾沫星子溅不到她身上,也翻不起什么水花。她安慰着姜兰,“以后都不回来了,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我就是觉得姐委屈,他们怎么能这么说,他们知道什么……”

    “我有什么好委屈的,倒是你,真的决定好要跟我走,永远都不回来?”

    姜兰那时候只感觉迷茫,只有在姐姐身边才觉得心安。家里张罗着要给她说亲,她知道那是为了给家里盖房子,好让弟弟娶上媳妇。

    溪水潺潺,留不住去意已决的姜雪。姜兰听见自己满怀信任的声音:“我跟着你,姐。”

    只是这一次注定没有以前顺利了。

    姜家炸了锅,姜母从枕巾下面掏出来两张车票,直嚷嚷着家里的姑娘心变野了,姜父一声不吭,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个真正的掌权人绝不同意。

    姐妹俩好说歹说都说不穿姜父的铁石心肠。

    吵到最后,姜雪克制不住地说了几句重话。

    男人又恢复了为人父的底气,拿着笤帚扫了姐妹俩一身的红印子,他揪着姜雪的胳臂,愤怒地吼道:“你个不要脸的畜牲,养你还不如条狗能看家,现在还要把你妹妹拐跑,老子打死你,掐死你的崽!看你还能去哪丢人现眼。”

    父女俩气喘吁吁,猩红着眼像野兽一样对峙。

    姜兰小声地啜泣着,和婴儿的啼哭演奏出多重乐曲。

    “老子告诉你,养你也不是白养,你嫁不出去就在床头伺候着,你别带坏了小的,胜利还等着彩礼钱娶媳妇呢!”

    姜父的腰板前所未有的笔挺,被烟熏黄的牙咆哮出自认为公平的金科玉律。

    胜利是他的宝贝儿子,为了这个儿子,身体不好的姜母生了三个女儿,三妹被送到了姜雪姜兰不知道的地方。

    三妹会过的好吗?她们不知道,那时候她们还在偷偷庆幸送走的不是自己。

    柴房门一关一合,曾经的产房摇身一变成了囚房,所有见不得光的事情都默认在这里发生。

    孩子还要喝奶,也被一起塞了进来,这不是姜家的宝贝孙子,自然也没什么要紧的。

    姜兰看着这样一方天地,这是她小时候的噩梦,每次做错了什么事就要被关进来挨顿毒打,再饿上一顿,最后饥肠辘辘地求饶个一晚,第二天接着下地干活。

    姜雪抱着小小的孩子,看不出什么表情。

    姜父姜母拿定主意要给两个人一个教训,好叫她们以后再也不敢有不合规矩的心思。

    夜晚静悄悄地来临,看不出白天院里的剑拔弩张。

    门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姜雪的眼睛猛然睁大了,她屏息凝神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铁链脱落的声音结束后,月光从门缝爬了进来,映照在一张熟悉的脸。

    是小学教书的魏老师。

    他抹了把灰扑扑的脸,一脸的不落忍,他的嘴张了几下,就像得知姐妹俩退学时的欲语还休。

    变故来得太快,姜兰还没反应过来,后面的事情就像被摁下了加速键。

    姜雪像是回到了上学时的学生,她隐藏了强势,连头也不敢抬起来,只是说:“谢谢。”

    “你们在学校是我的好学生,离开学校也不会变。这不是啥好地方,你们走吧,越远越好。”

    魏老师收到了姜雪托人递过来的消息,残旧的课本夹着一个小纸条,上面的字还是他一笔一划教出来的。他知道,在这个地方,最后不要多管闲事,也不要轻举妄动,他的抱负和理想随着越来越少的课桌一起消散了。

    这些聪明的女学生回不到课堂,也走不出大山。

    帮一把吧,最后帮一把吧!

    “只要肯好好干,你们在外面迟早会有个落脚的地方。”魏老师用一贯忧愁的目光审视着他的两个学生,他扫过姜雪怀里的孩子,“出门在外,看人也要清楚,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姜雪向来高昂的面上在此刻满是羞愧,她忍住眼泪,拉着姜兰鞠了个躬,头也不回地奔走了。

    她俩找出先前藏好的行李,其实也没什么东西,一台姜雪看作宝贝的相机,零零碎碎的钱和证件。

    “走吧。”姜雪抹干了眼泪,干哑的喉咙拼命咽着唾沫。

    魏老师沉默地走在她们后面,他要把两姐妹窝藏进了办公室,只要等到明天最早的班车,今晚的一切就可以翻篇了。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杂乱的空间,魏老师从储物柜里掏出些能充饥的饼干,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

    谁也没说再见,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以后是不会见面了。

    没等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姜雪姜兰已经收拾打理好了办公室,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她们什么也不敢留下,害怕拖累了好人。

    姜兰深深地回头环顾,把这个庇护所刻在了心里。姜雪扯着她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赶路。

    变故陡生。

    姜家的人没有听见婴儿的哭声,打开了空荡荡的柴房。两拨人就这样在客运站撞见了。

    场面很混乱,姜父的锄头挡在面前,相熟的亲戚扭送着她们的肩膀。看热闹的人堵在街边,火药味弥漫开来,姜雪目光如矛。

    姜兰帮不上什么忙,也不是冲锋陷阵的好手,她只能紧紧地抱着孩子,攥紧的行李包带子就像救命稻草一样。

    “你以为我会在这里待一辈子,你他妈做梦!”

    姜雪冲在前面,毫无顾忌地对峙着,她用力挣脱着,手指头直冲冲地朝着自己的父亲。

    姜父在家里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冒犯,他愤怒地鼓舞着自己的武器,哪怕面前是他的女儿。

    “你去死!”

    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怒吼搅和在一起,班车不耐烦地响起了喇叭。

    这种场景虽然不至于司空见惯,但是这是石溪村逃家女人的必经之地。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姜雪青筋暴起,一下子挣脱了身边人的压制,她粗鲁地推着手足无措的姜兰,“快上车!”

    姜兰护着怀里的孩子,她总是这样站在后面,这种危机时刻也是个被人忽视的后勤。

    大家的共识就是只要留下姜雪,姜兰自然也跑不远。

    姜兰的心砰砰跳,被慌乱地推上阶梯,一下子跌坐在车厢内。

    回过头,姐姐的身后是数不清的手,扭曲着,撕咬着,绝不会轻易放过。

    一个倒仰,姜父掐着姜雪脆弱的脖颈,他冲着车里大喊:“滚下来!”

    “别、别……”

    姜兰的耳朵嗡嗡作响,她感觉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眼前的画面被定格在了这一刻。

    她应当是要连滚带爬地下车的。

    但是姜雪就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她只留下一抹绝望的目光。

    她的遗言是:“我要出去。”

    车门上留下了激烈碰撞后的鲜血,一阵惊呼散去,围着的人群受惊后退。

章节目录

穷酸气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麒麟老怪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麒麟老怪并收藏穷酸气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