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上完一节晚自习,坐公交回家,行道树的叶子几乎快掉光了,夏日里郁郁葱葱的景色不在,每家店铺失去阻挡,路灯下视野开阔。

    梁希对着冰凉的车窗哈气,上面当即浮出一层水雾,她抬手画了一只小狗,然后在旁边写上名字。

    “余斯易。”

    后者偏脸看过来。

    梁希没有回头,透过车窗同他对视,“画得怎么样?”

    微暗光线模糊了余斯易映在车窗上的脸,立体的五官撑起一片天,他扯住梁希的马尾,然后手越过她,抹去小狗旁边的‘余斯易’,一笔一划勾勒出‘梁希’。

    写完后,余斯易手腕顺势搭在她肩上,食指往前一抬,“呐,现在顺眼了。”

    “屁嘞。”

    浮岭巷到站,梁希将画全部擦掉,跟在余斯易身后下车。

    过马路走到巷口,烤红薯的甜香味弥漫开来,这家小店跟随季节变化,夏天卖冰粉糖水,冬天卖烤红薯和糖炒栗子。

    余斯易回头看向落后几步的梁希,“梁希,吃不吃烤红薯?”

    “吃啊。”梁希眼眸一弯,跑上前。

    余斯易付钱,买了两个给梁希和赵胜宇。撕开焦软的外皮,几口下肚,身体随之暖和起来,余斯易给她挑了很大一个,到家都没吃完,放下书包,在客厅刚解决掉剩下的,手机这时转进胡伽的语音通话。

    梁希洗了手,捏着手机回房间。

    “希,到家了吗?”

    梁希抽了张纸擦嘴,“到了。”

    “我跟你说啊。”胡伽声音激动,“我今天不是早走了嘛,结果下楼就碰到了吴浩楠!他一个人!我好想上去跟他搭话呀,可我做了好久的心里建设,直到公交车来了,我都没敢上。”

    梁希:“怕什么?他不是一个人吗,直接上去say hi。”

    胡伽长叹一声,“他不认识我!莫名其妙去打招呼,估计会认为我是个智障。”

    “打了招呼就认识了嘛,多打几次他就对你有印象了。”

    “我不敢,我感觉我会结巴。”

    “.....”梁希,“胡伽你就这点本事,还扬言要追人家呢。”

    “呜呜呜。”

    “想跟他认识吗?”

    “当然想!”

    “嘿,我有个办法。”

    梁希站在隔壁房间外,依旧先敷衍式地走个敲门流程,里头没反应,底下缝隙有光透出来,看样子没睡。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免得吵到爸妈,梁希耳朵贴着门,这家伙在里头干啥呢。

    屋里,余斯易正戴着耳机玩游戏,桌边上的手机一声短促的震动后,接下来是没完没了的嗡嗡声,屏幕亮个不停。

    他皱眉捞过来一看。

    不爱吃青菜:[余斯易,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你有本事抢人,怎么没本事开门啊。]

    [晕过去了?]

    [快吱个声!]

    [开门啊开门。]

    [芝麻开门!]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赵胜宇在游戏那头听见低低的笑声,“笑啥呢?捡到啥好东西了?”

    “没。”余斯易轻咳一声,“你自个儿先玩一把,我处理点事。”

    他退出游戏,扯下耳机随手挂脖子上,朝门口喊:“我没锁门。”

    门外的梁希转动把手,半边身子探入,“那我也不好直接进来啊,我又不确定你在干什么,万一你没穿衣服,光着屁股怎么办?”

    余斯易无言两秒,“咋?你还会害羞?”

    “不是。”梁希老实说,“我怕我看见不该看的长针眼。”

    .....梁希你还有什么狗话说不出来的?

    余斯易长呼出一口气,淡漠着腔调道:“找我干嘛?”

    梁希笑了下,身子后靠关上门。

    一看她这动静,准没好事。

    梁希走到余斯易面前,四目相对,她牵起嘴角,柔柔地问:“周六你去打球么?”

    又在打什么算盘。

    余斯易挑了挑眉,脑袋往后仰,调整了下坐姿,表情有些散漫,“不知道呢,天冷,可能不打呢。”

    夏天四十度的高温都阻止不了他出门,更别说现在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忽悠人也不找点好的说辞,要在平时梁希肯定怼回去了,但现在,她不得不保持笑容,“我这周想去看你打球呢。”

    余斯易笑了。

    她什么时候专程来看过他打球?偶尔逛街从他打球的地方路过,不走心地进来瞄两眼,待不了几分钟就跑路。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好啊。”余斯易似笑非笑,按耐不动顺着说,“周六下午,怎样?”

    “可以可以。”

    梁希伸手拨着桌上的铃兰花迷你盆栽,初中时学校流行织这个,她也买了毛线跟着织,没想到比织围巾还难,费了好长时间才织好。正巧余斯易生日,就当做生日礼物送他了,他那时还嫌弃说这是小女生才喜欢的玩意。

    梁希试探地问:“你会叫哪些人啊?胜宇和郑源奇他们肯定在,别班的呢?吴浩楠你们平时不常在一起玩么,这次会叫他吧?”

    狐狸尾巴这么容易就露了出来。

    余斯易视线从铃兰花挪到梁希脸上,轻哂道:“想看我打球是假,想看吴浩楠才是真吧。”

    “你说的是什么话?”梁希伸手捏住他的下巴,专捡好听的说,“我们斯易弟弟这么帅气的一张脸我不看,看别人做什么。”

    她猝不及防弯下腰,脸一并靠近,近到烤红薯的甜味弥漫过来,短暂的恍惚间,余斯易手指收紧,偏了下脸,躲开她这轻佻动作,“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梁希开始矫揉造作地晃动身子,“帮我这个忙嘛,好不好呀?”

    比刚才还要软的语调,尾音微微上扬。

    怎么还搞撒娇这套,他软硬不吃的OK?

    余斯易没看她,也没说话。

    “别装高冷了。”梁希歪头,去找他的眼睛,继续卖萌,“成不成呀?”

    “行了别夹了,我约他就是了。”

    梁希得逞一笑,继续夹着嗓,“一定哦。”

    她转身回屋,关门时还不忘把关心进行到底,“晚安哦,早点睡。”

    屋外风声萧瑟,房间里一时只听见时针走动,余斯易莫名烦躁地抹了把脸。

    梁希这个烦人精,学什么不好学人撒娇。

    赵胜宇发来消息问还打不打游戏了。

    余斯易摘下耳机:[不打了。]

    步行街附近的小区,房间朝外,服饰店的流行音乐声和房租到期便宜清仓的机械女音混杂在一起,高居七楼也逃脱不了市井嘈杂。

    梁希倚着小阳台,剥开香蕉外皮,打量几番楼底下的人来人往,她跟房间里还在挑选衣服的胡伽说:“你不嫌吵吗?”

    浮岭巷的住户有的拿自家地盘开店做生意,买卖佛系,从不用喇叭音响,午后顾客少,她们喜欢躲在里头小屋打麻将,跨进店就能听见那些小方块在桌子上哒哒哒滚动。

    “哎,习惯了。不过也有好处,想买啥下楼就能买到,挺方便。”胡伽站在全身镜前,衣服一套又一套地比过去。

    “这倒是。”梁希进屋,“还没选好么?我觉得牛角扣那件就不错啊。”

    冬天的外套显得人臃肿,衣柜里的夏季漂亮裙子在这种时刻毫无用武之地,胡伽纠结半天,最后还是换上梁希说的牛角扣。

    梁希吃完香蕉,打开自己的帆布包,拿了个卷发棒出来,插上电后让胡伽坐凳子上,待温度变高,她握着卷发棒下方,一缕缕勾取她的长发裹缠。

    卷发棒是黄萍女士的,梁希是第一次弄,以防翻车,她只从耳朵下方开始卷,整个过程耐心细致,十分钟后,梁希关掉电源,“好了,去看看。”

    胡伽照着镜子左右偏头,惊喜道:“哇,可以诶!”

    “我也觉得不错。”

    “有水平。”

    胡伽欣赏了会自个儿美貌,接着走向书桌,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根黑色的管子。

    梁希一瞧,“什么时候买的?”

    学校不让化妆,但还是有不少女生悄悄化,妆容清淡,不敢搞假睫毛眼线之类比较夸张的。胡伽平日里对化妆丝毫不感兴趣,如今真是女为悦己者容。

    胡伽拧开口红盖,“你告诉我可以去看吴浩楠打球那天买的,在网上翻了好久的色号测评呢,幸好没踩雷。”

    胡伽涂上,抿两下嘴巴后转脸对着梁希,“如何?”

    “好看!”

    “你也试试。”

    “啊?我就不要了吧。”

    “试试嘛~我想看看你涂口红的样子。”

    体育馆内的篮球场地,少年们意气风发地追逐奔跑,热火朝天。

    赵胜宇运球扔给余斯易,“梁希不是说要来吗?怎么人影都没见到。”

    余斯易站在三分线外投球,“鬼知道。”

    老早就出了门,中饭都没在家里吃,要不是吴浩楠人搁眼底下,他甚至怀疑梁希有了别的途径去见他。

    篮球入筐,余斯易说:“我去给梁希打个电话。”

    休息处,大家的厚外套笨重地堆叠在一起,大片黑色,唯款式上稍有差异,余斯易翻出自己那件,从兜里摸出手机,又腾出点地儿,坐着拨号。

    等待接通的时间,他随意在馆内一瞥,入口处出现两道身影,距离太远,面部糊成一团,不过凭借走路姿势,他轻而易举认出青绿外套的是梁希。个头矮,又喜欢穿这种鲜活明媚的颜色,跟刚破土而出的豌豆苗似的。

    两道身影愈渐清晰,小短腿跑过来,“帅哥,喝水吗?”

    余斯易高冷地“嗯”了声。

    梁希伸手,“十块钱。”

    “我这边建议你去抢银行,来钱更快。”

    梁希笑着坐下,位置实在挤,又不能直接把别人外套当坐垫,她索性将其叠在腿上,结果一转眼东西就没了,取之而代的是另外一件黑色的。她拿在手里抖了抖,然后抱在怀里,余斯易的衣服她怎么弄都没心理负担,而且也没什么难闻的汗味,清爽干净。

    梁希转头看向他,后者正喝着水,似乎刚从球场下来,他身上的男性力量感很重,额发略湿,白净脸上浮出一层薄汗,因为仰头的关系,棱角弧度越发分明,连着喉间那块凸出的骨头都清晰明了。

    梁希毫无所觉,视线被牵引着。

    余斯易余光瞥到,偏过脸,“盯着我看什么呢?”

    梁希回神,慌忙移开眼睛,“没没没。”

    哎,她多少有点色迷心窍了。

    余斯易这时却注意到梁希唇上的颜色,她本身唇色没有这么红,现在看她更像饱满粉嫩的水蜜桃,难怪说这么久没来,原来费心打扮去了。

    他承认吴浩楠有点姿色,但不至于见两次就喜欢上了?怎么说也是看着他的脸长大的。

    “口红不适合你。”余斯易淡淡一句。

    “伽伽夸过好看。”梁希反驳道,“你不懂欣赏。”

    梁希有舔嘴巴的小习惯,涂上后还不太适应,但也有点臭美的心思,哪会愿意听扫兴话。

    余斯易直男审美无需理会。

    “吴浩楠似乎喜欢成绩比他好的女生。”余斯易没头没尾冒出这一句。

    “啊?不会吧?”

    那胡伽岂不是没戏了,年级前七十名的女生有哪些?梁希在脑子里搜寻,第一个想到周宜微,她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很厉害。

    余斯易见梁希脸上出现天塌了的表情,心口像是凭空出现顽石,挤压得情绪说不出的糟糕。

    打球的人渐渐停了步伐,三三两两走下场。

    不管结果如何,总得试一下吧,梁希喊前面一直在看球,准确说看人的胡伽,眼神示意她快上。

    胡伽这几天打足了气,关键时刻决不允许自己掉链子。

    大多班上同学,挨个递水过去,动作自然一气呵成,最终站到那人面前,她还是有点抹不掉的局促和紧张。

    仅对视了一眼便低头,盯着对方的卫衣帽绳,“给。”

    “谢谢。”印象中的朗朗嗓音。

    “不客气。”

    胡伽继续早在脑海里排演过的对话,问他还记得自己么。

    吴浩楠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几秒,神色稍有踌躇,“书包拉链?”

    ”对。”胡伽心情扑到云端,“我叫胡伽。”

    “吴浩楠。”

    我知道,她在心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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