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火锅,梁希和赵胜宇回浮岭巷,辛辣食物刺激味蕾,一旦停下来就特别想喝水,下车后两人直奔巷里的小超市。阿婆在门口架起炭火盆,噼里啪啦地燃着火,橘子的果皮烤得黑乎乎,小黑猫蜷缩在旁。

    这种天气,常温的水喝进嘴里都是凉的。

    夏天乘凉的树下现在见不到人影,出来买东西的人也少。梁希抚摸了几下小猫的脑袋,李阿婆养大的,性格十分温顺。

    赵胜宇把梁希送到楼下,从路前面的小石桥离开。梁希进了院子上楼,打开家门时发现灯竟然亮着,原以为余斯易先回来了,但他的拖鞋还在鞋柜里,父母倒是都在家。

    梁希一身浓烈的火锅味,领口下面还有几滴被辣椒油溅到洇开的黄渍,梁建康在用卫生间,她只好等会再洗澡。

    黄萍坐在沙发上钩针织帽,毛线是梁希喜欢的奶黄色。

    “妈,烤橘子。”

    “哪来的?”

    “李阿婆给的。”

    黄萍放下缠着毛线的竹针,橘子烤过后有一股焦香味,吃起来更甜。

    “上火了怎么还去吃火锅。”

    梁希吐吐舌头,看见一旁堆着几样购物袋,“您今天去逛街了?”

    “嗯,你岑姨下午来店里找我,我们一起去的,她给斯易买了衣服和鞋,也给你买了一件。”

    想到下午逛街那会儿,黄萍默默叹气,岑珍这个当妈的连自己儿子穿多大衣裳,鞋码多少完全不知,从前撒手不管,还会来几通电话关心一下近况,现在真是越发不像样了。

    “还有我的?”

    黄萍笑了笑,“是,红色那袋,我给你挑的,你岑姨抢着付钱,说你长大后没送过你什么礼物,就当她的一点心意。”

    卫生间门被打开。

    黄萍朝那边瞧了眼,回头跟梁希说:“家里一个厕所始终不方便,我和你爸最近有在看房子,想换个大一些的,最好每间卧室自带卫生间。阳台也大点,可以多种花,现在很多都是电梯房,提重物的时候用不着爬楼梯,省事儿。以后爸爸妈妈老了,腿脚不方便,电梯是必要的。”

    他们这个小家生活质量一直不差,现在存款充裕,住房可以慢慢挑。

    梁希表情怔愣,一时没反应过来,浮岭巷住了这么多年,真没想过要搬家。

    黄萍多少能猜到她心里想法,她在这个地方住的年头比梁希还久,自然也舍不得,“要是有喜欢的房子我们先买在那,搬家的事不着急,至少得等你高考完。”

    梁希松了口气,她想过以后工作存钱给父母换套出行方便的房子,所以搬家能理解,但不是这个时候,一点离开的心理准备都没有。

    黄萍根据最近看的地段问梁希,“喜欢江景房么?”

    “我都可以。”

    “要高楼层还是下面的?”

    梁希想了想,“不要太高吧,往下看好吓人。”

    “妈妈知道了。”

    梁希问出最关心的,“您会给余斯易留房间吗?”

    黄萍没半秒停顿,“那是当然,斯易也是我们家一份子。”

    梁希点头道:“我洗澡去了。”

    余斯易回来得很晚。

    梁希在房间试新衣服,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扒着门框探出半个脑袋,“怎么这么晚?岑姨带你去吃什么好吃的了?”

    余斯易没回话,沉默换鞋,梁希也没太在意。

    父母歇下了,客厅灯关着,他没去打开,黑暗中那道身影缓缓走近,借着自己房间透出的灯光,她注意到他衣服布料上的水珠,还有一部分未融化的雪。

    “外面下雪了?”梁希兴奋地说。

    “嗯。”没什么情绪的声音。

    余斯易肩膀以上隐在黑暗中,梁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一部分脸部轮廓。

    “还有事么?”他脑袋昏沉得厉害,头重脚轻,仅仅站着都快要耗费掉他所有力气。

    梁希没察觉出来他身体的异常,指向沙发,“岑姨——”

    “很累,睡了。”

    “哦...”

    难怪听他说话有气无力的。

    梁希回房推开阳台门,冬夜里万籁寂静,世界陷入沉睡,时间的流速仿佛在雪花不停飘落间变慢。

    梁希站了十多分钟,感受到冷,她才裹紧衣服关门,躺床上无聊地翻起电影。睡前首先排除鬼片,不然那些惊悚的画面挥之不去,别想睡了,左挑右选最后挑了一部治愈系动漫。

    剧情走了几分钟,梁希却有些心不在焉,电影她不止看过一次,知道大致走向,但因为喜欢,每次看的时候都不会分神,然而这次她脑子里老出现余斯易刚才和她讲话时的模样,总感觉哪不对劲。

    累的时候不想说话正常,然而他情绪不佳时也这样,一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

    梁希翻身起床,决定去看一下。

    隔壁房门半掩着,像是主人随手一关,梁希站在门口适应了几秒黑暗,往里面走。风挟带雪粒从大开的窗户飘进来,能从边缘线条辨认床上的那一团黑色人影。

    确实是睡了,只是不冷吗。

    她进来这一小会儿已经感觉手脚冰凉。梁希关上窗户,摸黑找到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器,打开后调高温度。

    余斯易一动不动横躺在被褥上,衣服都没脱。

    严重怀疑他吃完饭跑马拉松去了,不然怎么能累成这个样子。

    好人做到底,梁希俯身,准备帮他把外套脱了,触及羽绒面料时是意料之中的冰凉。

    因他躺着的姿势,不太好脱,她便把手垫去余斯易后颈,想将人扶起来。动作间指腹不可避免碰到他耳下的皮肤,梁希愣了一下,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和额头。

    体温通过掌心传递,梁希终于确认他在发烧。

    难怪。

    她打开床头灯,跑去储物间找退烧药,烧热水,回来时余斯易仍然躺着,姿势都没变。

    梁希跪在床上,朝他脸颊拍了一拍,“余斯易。”

    “....嗯。”迷迷糊糊地应了。

    许是不太适应亮光,他眉间轻蹙着偏了下头,梁希这才注意到他下颌连着脖子那一块有鲜艳的红印子,他皮肤白,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怎么回事啊你,回来也不告诉我直接躺这,不怕烧一晚上烧坏脑子啊?”

    “...没事。”余斯易咽了下仿佛要烧干的喉咙,嗓音低而涩,“反正死不了。”

    这话让梁希想把余斯易丢出去扔掉的心都有了,“我看你真是烧糊涂了,啥话都往外冒。”

    水开后冲温,梁希端进屋,接着掰开药片送进余斯易口中。家里人不怎么生病,头疼脑热都很少,这是梁希长这么大第一次照顾人,难免有些粗心,溢出的水从余斯易嘴角顺着脖颈流下,他被呛地咳了好几声。

    应该是很不舒服,他什么话都没说,换平日里,指不定要嘴贱一句。

    梁希拿了一张干净帕子细致地擦去他下巴和颈间的水渍,完事后,她掀开一半被褥,准备把余斯易挪进去。

    刚想站起来,右肩上忽然一沉,发着烧,他的呼吸略重,梁希能清晰感受到锁骨那块皮肤一下又一下的灼热感。

    发烧不比一般的小感冒,浑身使不出力,脑袋昏昏,他估计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然而下一秒,余斯易动了动脑袋,像是在找更舒服的位置,发烫的脸颊贴着她的肩窝,还有他头顶柔软的发丝。

    痒得梁希差点一巴掌将人拍飞。

    心中默念他是病人,他是病人。

    “梁希....”

    “怎么了?”

    “没什么...”他闭着眼睛,声音低到似是呓语,“只是有点难受。”

    努力听清的梁希睫毛轻颤了下,直觉他说的难受不是因为生病。

    相处十多年,何曾见过余斯易这样脆弱的一面,她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烦恼不高兴好几天,而他很少陷入负面情绪里,愁肠百结的永远不会是他。

    费劲巴力挪好地,盖好被子,梁希上网查了一下,退烧药和过敏药一起吃并不冲突,间隔开一点时间就行,她以相同的方式再次喂药,这次学会放缓动作,没有多余的水溢出来。

    清醒时还能忍住痒意,这会儿的余斯易没了那份自制力,抬了抬手,想挠起红疹的地方,梁希察觉出他意图,抢先捉住他手腕按回去。接着再次跑到储物间翻箱倒柜找过敏涂的药膏,除了他,家里没有谁是过敏体质,梁爸梁妈日常买菜都会格外注意,洋葱那个东西在他们家是列入黑名单的,余斯易上次过敏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久到梁希记忆模糊。

    梁妈备医药品时,都会按着时效期更换,梁希找到软膏还是仔细看了下日期。确定无误后,挤出一些白色涂到指腹,左手轻轻抬高余斯易下巴,在过敏发红的皮肤上抹开。

    颜色难看地混杂在一起,药膏刺鼻的味道也不好闻,这个自恋的家伙那么在意形象,明知道自己洋葱过敏,还是吃了,她实在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余斯易生活费特别多,还会经常收到来自父亲的礼物,岑姨每次打来的电话也都是嘘寒问暖,很关心他的样子,这让她潜意识忽略了一些东西。比如草草挂断的电话,比如学校开家长会自始至终未亲临的余斯易父母,她偶尔和赵胜宇互相抱怨家里,他从不参与话题,在旁边低着眉眼尤其沉默。

    这个傻瓜。

    梁希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也好傻,问些不该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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