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越君坐不住了,冲上去想要撕掉纪芷柔那张假惺惺的脸,只是还未起身便被谢知微用眼神制止。可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谢知微受委屈,指尖状似不经意在圈椅上轻点三下。荣妈妈会意,趁人不注意悄悄退了出去。

    “三娘只是去小花园透透气,贪恋寒梅一时误了时辰,不曾遇上中郎将。”

    韩喜燕信誓旦旦:“你说谎,这簪子分明是沉香的!”

    “抱花簪乃是珍宝阁随赠,玉料有限,我并未拿来赏赐婢女。”谢知微苦笑着靠在沉香身上,像是被这胡搅蛮缠伤透了心,无力争辩。唯独流转的眼波盈盈,忖度着一线生机,

    沉香领悟过来,委屈道:“燕娘子为何单抓住奴婢不放?抱花簪打磨时便刻了号,交由各家主子选号检验过才现场雕刻家族徽记,奴婢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断不可能在这上头做手脚。何况这玉料是从西山高价收来的,矿场老师傅亲自切割打磨,将将凑出百支,奴婢万万不敢私藏。”

    西山矿场,那可是皇后娘娘母家的产业,韩喜燕犹豫了。可一想到她这些天受的委屈,脑子飞快转动,突然抓住什么,不屑道:“珍宝阁是谢家的,还不是你怎么说怎么对。这簪子上没有徽记,说不准就是你们私留的。”

    “燕娘子若不放心,大可以将簪尾对准火烛,有没有编号一看便知,”沉香咬着嘴唇不言语,半晌才忍无可忍说道,“奴婢愿以命证清白。”

    “看就看。”韩喜燕有十分的把握,这簪子可是紫娟亲手从沉香头上拔下来的。

    皇后身边的红人青霜立刻捧了灯盏上来,细细打量片刻,沉声道:“回皇后娘娘,上头刻有小字九十六,是矿场马师傅特有的篆刻手艺。”

    “好你个纪家,居然打着我儿的名号行苟且之事,”南越君暴起,指着斜对面那桌的妇人,讥讽道,“先头办宴拿着我商行的东西撑门面,如今连小女这点微薄的名声都惦记上了。没皮没脸的东西,我非要奏请圣人,好好评评理。”

    纪老夫人一大把年纪还从未被人指着鼻子骂过,到底自持身份:“县主这是何意,缘何要把脏水泼到我纪家身上?”

    “若我没记错,这号码登记的正是纪家二娘子吧。难怪老平阳侯夫人时不时将她带在身边,这是早早有了别的心思。我南越君今日把话放在这里,若日后有什么不好的传言落在我家三娘身上,我通通记在你们头上。”南越君紧盯着纪芷柔,并不看旁人。

    “与我家二娘又有何干?”纪二夫人急了,她可不能让这脏事落到二娘头上。

    “呵,平阳侯正是九月初五的生辰,难怪她不许雕刻族徽,”南越君抓到了错漏,质问道,“她身边那婢女为何只戴一支簪子?”

    纪二娘子被人戳破心中隐秘,百口莫辩。那谢知微分明是捏准她对表哥存了心思。脸上不由热辣,转瞬又变得惨白。神情变换如此之快,落在旁人眼里,分明是心虚到了极点。

    是她大意了,不该让怜儿将这簪子戴出来,莫非……莫非连这都是谢知微提前算计好的。故意白送刻了族徽簪子,得脸的婢女为了脸面自然会争着在除夕宴戴出来。这样不起眼的东西,哪家主子会费尽心思拆开赏人。

    还有那簪子,说是两支,实则匠师不知用了什么手艺,金丝缠花嵌在两根玉簪之间,取抱花之意。至于另一支,如今正放在她的妆奁里。

    她本不欲拆了这簪子,可怜儿是姑母送的人,往后也会跟着她入平阳侯府,这点表面功夫总是要做的。且她存了私心,一簪抱一花。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呦,这是怎么了?妾给皇后娘娘请安,”杨贤妃虚虚一礼,侧眸看去,惊喜地拉着谢知微的手,撇嘴道,“早说了让银朱送你回来,瞧这小手冰的。”

    来人不似长安城里的女子爱好雪白肌肤,小麦肤色下藏着无限生机,乌眉与厚唇相应,美得带了肃杀之气。只是那淡睫大眼不藏心机,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

    谢知微借着行礼掩饰惊讶,迅速思索贤妃话里的意思。虽说她不欲和韩纪青再扯上关系,但更不能将谢家卷进储位之争。

    “你身子重,还眼巴巴跑来,若是摔了我可怎么跟圣人交代?青霜,还不快扶贤妃坐下。”

    饶是皇后如此和颜悦色,谢知微仍听出一身冷汗。反观贤妃,好似没听出这话中的杀意,轻抚隆起的孕肚,脸上难掩将为人母的幸福。

    贤妃初入宫中籍籍无名,不到两年时间成为后宫最受宠的妃子,更是怀了圣人继位后的第一个孩子。哪知竟是谢知微一直仰慕的巾帼英雄——杨贞。

    坊间传闻杨贞自幼被当作郎君教养,十二岁随父兄上战场,十五岁敢一人带兵奇袭,是天下女子的表率。只是一夜之间她的事迹尽数抹杀,竟是入了宫。

    而皇后诞下的长子,不过五岁稚童,在读书上尚未开窍,武道上又有些惫懒。在他未能担起重任之前,皇后肯定不会希望他多一个兄弟,尤其是外家还掌了兵权的。

    “哪有那么娇贵,妾是听说今日放火树,一时兴起来看看。正好,有些东西带给谢娘子,多谢她的救命之恩。”贤妃拉着谢知微的手不松,竟是将人带到前面一起坐下。

    皇后狐疑地扫了两人一眼,却见贤妃身边的婢女慌张跪地,不停磕头求饶:“皇后娘娘恕罪,戌初时候奴婢听洒扫的婢子说小花园的双色梅开了,便想剪几株为娘娘讨个喜气。谁知刚进到小花园就听到有人喊救命,奴婢走过去见着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就晕了过去。”

    花枝已然说不下去,伏在地上浑身颤抖,经历生死一线,回想起来难免惊惧。

    皇后哦了一声,又问:“这与谢娘子又有什么关系?”

    “娘娘见奴婢久久未归,带人寻来。是奴婢昏了头,直接拿了花篮给娘娘看,未曾注意到那上头洒了贼人不慎落下的迷药,幸亏谢娘子在底下垫了一下,不然……”

    剩下的话不说,众人也都想到了可能发生的结果,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皇后震怒:“大胆,给本宫查!”

    “此事全仰仗皇后娘娘为臣妾做主,妾不胜感激,”贤妃目光灼灼看向皇后,一副完全信赖的模样,“方才我瞧着谢小娘子似是惹了娘娘不快,看在妾的面子上,便饶这孩子一回吧。”

    皇后笑意勉强,有贤妃为谢三娘作证,这事算是到头了,有心遮掩过去:“小女儿家的心事而已,倒是你,出来也不多带几个人,光听着都心惊胆战。”

    贤妃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眼睛放亮,道:“妾正愁着不知如何报答谢娘子救命之恩。谢娘子若是有了意中人,我可以请皇后娘娘为你赐婚。”

    又被架在火上烤的谢知微只得白着一张小脸婉拒:“多谢娘娘好意,臣女身子不济,不愿耽误旁人。只求能多活些年岁,陪伴在阿耶和阿娘身边。”

    “是个孝顺的孩子,你先起来吧。一场误会,让你受委屈了。”皇后心中的天平倾斜,连贤妃都有意讨好谢家,她也不能将人得罪狠了。这纪家,诚意倒是够了,只是手段粗鄙,都这样便宜还成不了事,难堪重用。

    谢知微免不了又是一番感激,做足被人冤枉的委屈模样。

    众人对她怀疑一降再降,转而有些同情她,甚至好些娘子歇了嫁进平阳侯府的心思。

    那平阳侯将外族女子带入府中,连名分都不曾定下。又缠着谢娘子,说不准还惦记她不菲的嫁妆。还有纪二娘子近水楼台,这么看来平阳侯确实不是什么良配。

    谢知微暂时过了关,但是那个叫花枝的宫婢依旧跪在地上,面若死灰,仿佛生命已经到了尽头。杨贤妃好像忘记了她,至于其他人更是仿佛没看到她似的,另起了话头,聊得畅快。

    “贤妃妹妹这是看什么呢如此认真,莫不是又看上了哪家小娘子,今日非要做个媒人不可?”向来与皇后交好的淑妃单刀直入,当着诸多人想给杨贤妃难堪。

    岂料贤妃根本不在意:“姐姐说笑了,就是瞧着那位小娘子心中好奇罢了。”

    众人顺着贤妃的视线看过去,正是刚才还不服不忿的韩喜燕,此刻被气得忍不住抹眼泪。

    纪芷柔大惊,背后沁出一层薄汗,悻悻解释:“小女是内心歉疚,觉得对不起谢家娘子,还求娘娘宽恕她失礼之罪。”

    韩喜燕不情不愿跟着跪地,屈辱感涌上心头,正欲揭开谢知微的丑事,岂料殿外传来了圣人旨意,邀请诸位家眷同观火树表演。

    谢知微舒了一口气,总算结束了,对着贤妃一拜:“今日得娘娘相救不胜感激,待请教了颜夫人岭南习俗,三娘定会为娘娘祈福,愿娘娘百岁无忧,万事顺遂。臣女身子弱,不便久留娘娘身边,还请娘娘恕罪。”

    银朱小心搀扶着杨贤妃,担忧道:“娘娘插手这些闲事,又得罪人了。那谢小娘子竟然在您面前提起颜……”不等说完,心里转过弯来,忧虑更重。那颜夫人孕中滋补过多,胎大难产,往后都不能生育了。

    杨贤妃看着谢知微离去的背影出神,这小娘子,明明是想劝她少进些滋补之物,偏要扯到颜少卿身上,是怕她听不懂话中隐喻,还是知晓了杨家与颜家……难怪阿耶不愿她来这长安城,果然人人都藏了颗玲珑心,弯弯绕绕多得她解不开。

    杨贤妃对上皇后的目光,笑笑以作回应,垂下眸子轻叹:“不想得罪也得罪了,不差这一回。”她没能说出口的是,那人头一次求到我头上来,总得给个面子。这些话,不能说,往后也不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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