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声刺耳的巨响过后,彩色火焰慢慢吞噬夜空,交织缠绕成松树形状,又像无数花枝伸展,隐藏人们最深的愿望。可惜大起大落,转瞬即逝,只能短暂留存于记忆之中。谢知微只看了一会儿便收了心,她从不将希望寄托在这虚无缥缈的事物上。人活一世,走一步算一步。

    瞬息的浪漫过后,远处有一人上跃一步,抬臂敲击,燃烧,迸烁,霎时间火舞扶桑,遍地生金。

    喧嚣,沸腾,人影攒动。

    少顷,盘旋的巨龙入场,穿梭其中,追随着眼前的明珠,所有的光辉有迹可循。谢知微不自觉深陷其中,追随着明珠绕行的轨迹,一遍又一遍。眉头收紧又渐渐舒展,不由赞叹世间竟有如此妙人,借舞龙描摹出东夏版图。而那炽热铁花,正好错落于山海间。

    萧嘉祺自火海中走出,满座皆惊。

    铁花之技,向来传男不传女,只因女郎娇贵,碰不得。可今日,铁水从柳木中飞溅出来,一棒接着一棒,那是女郎的力量与勇气。

    “愿我东夏海晏河清,四海承平。”

    谢知微一下子被那灿烂笑容击中了,跟着笑出来。她的心不自觉跳动着,似是窥探到了人生的另一种可能,可它又消失得那样快,还不知下一次出现会是在什么时候。

    “赏!”高立于月色之下的背影难掩雍贵凌厉,温润声音带了浅浅笑意:“温成可有想要的赏赐?”

    萧嘉祺凑到圣人跟前,小声嘀咕一气,愣是没让半个字漏出来。倒是圣人,没忍住笑出了声,直呼女大不中留。

    “明昭呢?”萧承乾思来想去又点了元昭的名,总不能厚此薄彼。

    元昭被威胁着举了明珠跑了这几圈,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自是乐得喜笑颜开,惹得不少女郎偷偷看过去。

    在老国公和初一的万分期待中,他一脸严肃说着让人绝望的话:“多谢圣人,元昭斗胆求圣人赐小子一块令牌,允我夜间行走……”

    “啊……”元昭一下子飞出去好远,“阿翁,您这核桃盘了许久,怎么说扔就扔。圣人恕罪,小子先行一步。初一,别捡了。”

    荣老国公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元昭离去的背影悲戚道:“圣人,臣教孙无方。”

    然而,女眷的眼珠子完全黏在地上的外氅。

    天呐,中郎将与明昭世子……

    仅一夜,谢知微又成了长安城最可怜的小娘子。

    刚入府门,谢知尘便着急忙慌拉着谢知微说话,又亲自送她回了明光院才放下心来。

    前厅,谢文礼一言不发,跪在父母面前。他没什么好争辩的,若非他一意孤行追随温成郡主去了岭南,白白荒废两年光阴,阿娘不会被一句话挡了回去,微微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责难。是他,没担起长子的责任。

    谢知尘跟着跪在旁边,一向吵吵闹闹的人突然安静下来,眼眶一点点变红。士农工商,哪怕南氏商行做到如今地步,仍旧入不了那些簪缨世家的眼,他们用施舍的眼光看人,以为商人全是靠他们过活。可偏偏,他读不进书,武艺平平。

    “是阿耶无能。”谢文进突然冒出一句话,前厅的空气完全停滞,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是谢文进第一次在孩子面前表现他的软弱。

    南越君颤抖着唇,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挤出一个笑容安抚道:“世事难万全,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块儿,就没什么好怕的。”

    “娘子,回吧!”

    谢知微扒着门框的手指松开,茫然地看向沉香,又移开,失魂落魄走了出去。

    她以为的绝妙手段,不过是有人在身后替她周全。

    半晌,一颗泪砸落下来,泪珠连成线。只听见她低低的细语:“沉香,我不想哭的,它止不住。”

    沉香哽咽一下,轻声说:“奴婢知道,娘子别怕,有沉香在呢。”

    “杜仲也在。”

    主仆相偕同行,漆黑的夜不再可怖。

    季妈妈忧心忡忡候在院门口,见谢知微回来,又扬起笑脸将人迎进去。她什么都不问,什么也不说,像过去每一个平常的夜晚那样。只是,今夜,她坐在谢知微床前守了一夜。

    这一夜,未央宫彻夜亮着。

    按例,圣人三日都会留宿未央宫,以彰显对中宫的爱重。可今夜,圣人去了便殿。他为她留了一丝颜面,却又狠狠打着她的脸。

    “你我夫妻十载,本该同心。”

    殷念慈一遍遍念着本该同心四个字,枯坐一夜,仍是没能想明白到底是谁变了。

    荣国公府,元昭跪在祠堂,说了许久的话。说阿翁身体康健,说他遇上一个比他还美的小娘子,说如何被谢知礼抓去做苦工,说他今夜得了圣人赏赐,说他又长大一岁,说他膝盖麻了……

    “阿翁,我想去大理寺。”

    荣国公饮尽杯中酒,白了元昭一眼,说:“我看你像大理寺,老实坐着守岁。”

    “我是认真的。”

    “你看我像开玩笑吗?”

    祖孙二人吵吵闹闹,冷清清的国公府总算活了过来。

    而纪家二房,母女俩争执不休,互相说着狠话刺痛对方。

    “难道要我像您一样,一辈子伏低做小,任人揉圆搓扁?”纪慕雅慌不择言,这话一开口她便后悔了。可说出的话,再难收回,被伤过的心,永远留着痕迹。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纪二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发颤的手,逃也似的离开。

    “除非我死了,否则我绝不答应你嫁进平阳侯府。”

    这一夜,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大年初一,谢知微正散着赏钱,有妈妈来禀,说传旨的小公公已经入坊。着急忙慌收拾一通,恰好赶上人从正门进来。

    谢文进领头跪下听旨,谢恩,起身,看洪管事塞了厚厚的红封又送人出门。他的魂好像漂浮在身体之外,麻木地看着那副躯壳完美的表演。大家都在笑,他也在笑,可是为什么他感觉不到一点开心。

    “恭喜阿耶。”

    微微似乎很开心,还对他说了什么,谢文进的意识一点点回笼,咧开嘴,笑意有些僵硬。

    一旁的谢知尘嚎了一嗓子,仿佛要把胸中郁气全部吼出来,而后对着谢知微挤眉弄眼:“这下微微的亲事不用被人惦记了,不行,我得准备一份大礼。阿兄,你亲自送到康王府。”

    谢知礼难得没有反驳他,露出一丝温暖笑容。

    “整日没个正形,是得好好谢谢温成郡主,这聘礼得再添点。”南越君有些语无伦次,若不是怕有人在微微的婚事上做文章,她怎么会急着给幺女定下亲事。这下好了,婚配自由,她总算能睡个安稳觉。

    谢知微笑容顿在嘴角,上前两步,手指扶在谢文进的脉上,关切问道:“阿耶,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谢文进摇头,拍拍她的手,说:“阿耶只是太高兴了。”

    南越君满面笑意,吩咐各处赏三月月钱,又让孩子们各自歇着,这才和谢文进回了中院。

    无人处,南越君牵起谢文进的手,与他靠坐在一起。

    “越君,我……我又病了。”

    此刻的谢文进,脆弱地像一个孩子,伏在南越君膝上哭泣。半晌,又迷茫地看着她,好像完全忘记了之前发生的事情,不好意思地从她怀里抽离出来。

    南越君抚上他的脸颊,替他抿好垂落的一丝花白,柔声细语:“没事的,能治好一次,就能治好第二次。”

    谢文进终于又进一步,荣升五品御史中丞。浅绯官服送来的那日,他怔怔望了许久。

    谢知礼闭门读书,准备秋考,那发狠的模样看得谢知微心慌,只能时不时让人送去羹汤,提醒他休息。

    谢知尘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将商行的事揽了大半过去,忙得脚不沾地。

    唯有谢知微在明光院中过她的清闲日子。

    只是安稳日子没过几日,麦冬便递了消息来,百花楼出事了!

    谢知微总算提起一口气,将那些不如意的事抛诸脑后,让沉香知会了一声,才扮了男装往那百花楼去。

    南越君这些日子接了好多帖子,甚至没问上两句便应允了。她向来不会拒绝谢知微的要求,背地里却加派几个好手跟在她身边,并不打扰谢知微做事。百花楼那地方,鱼龙混杂,她不放心。

    “主子,牡丹不见了!”麦冬有些难为情,光天化日之下,她居然弄丢了头牌姑娘。

    “给各商铺传信,尽快找到人。”谢知微冷静吩咐着,转身进了牡丹房间。

    屋内一片整洁,并无打斗痕迹。谢知微一处处看去,桌上的针线笸箩里少了剪刀,青竹样式的荷包,莫非牡丹有了心上人。

    “近日牡丹可有什么异常?”

    麦冬思索片刻,回:“除夕前牡丹带了两个孩子回来,不过自从牡丹失踪后,那两个孩子便一块儿跟着不见了。郎君是怀疑……”

    谢知微停在衣柜前,打开又合上,而后朝着麦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出去。

    门咯吱一声关了,谢知微转身对着床底,说:“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让人把你揪出来?”

    说完,沉香便想上去查看,被谢知微拦住了。

    “三……”

    谢知微喊了一个数,并无动静。

    “二……”

    一个小小的身子飞速从床底下钻出来,怯怯看着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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