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门之前,远远便能瞧见那圆面色红的大鼓,两侧还有左右监门卫守着,一派肃穆景象。

    谢知微朝二人行了一礼,转身朝登闻鼓的方向走去。

    光线一点点收拢,脊兽的半边身子照不到光,半明半暗间显出几分威仪。人走过去,斑驳的光影落在宫墙之上,映出了幅孤独的傲骨。

    元昭颇有几分动容,偏头看了韩纪青一眼,见他跟了一步便停下,想来内心也是挣扎。

    不过晚了几个呼吸,元昭已然跟了上去,嬉皮笑脸不知说了什么,引得谢知微频频侧目。

    “你怎会在此?”元昭看清那人的脸,眉梢皱起,抢先问出了口。又觉柳暗花明,当即令初二擒住封子卿。

    立刻有人围上来,是长公主的私卫,想从元昭手中救人。

    封子卿盈盈一笑,并不作答,只是挥挥手叫人退了下去。

    “谢娘子还是来了。”哪怕被反剪双臂,只能微微仰头看着谢知微,封子卿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一时间倒是不知谁才是落了下风的那个。

    元昭知道谢知微如今还说不了话,直直道:“少废话,跟我去大理寺认罪。”

    长公主自是不会屈尊来看谢知微一个小娘子受罚,封子卿敢在这里出现,想必在长公主心中还有几分分量,若是拿住了他,起码还能得一个转圜的机会,元昭愈发笃定不能放过此人。

    “谢娘子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封子卿丝毫不在意落在脖颈间的利器,似笑非笑盯着谢知微道。

    元昭将扇子又往前送了一毫,冷冰冰的扇叶不由分说划开一道口子,血珠冒出来,堆积在扇面上。

    “闭嘴,再废话你这辈子都别想说话了。”

    这样威胁的话并没有让封子卿害怕,他笑得叫人摸不着头脑,停下时眼里还带了泪花。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世子小心了。”

    谢知微嘴角沁出一点血迹,被她不动声色抹了去,一字一顿道:“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封郎君今夜可定要好眠。”

    封长卿神色微动,干笑一声,语气却甚为平静:“那便多谢谢娘子了,传公主令,若谢娘子敲了登闻鼓,还得委屈中郎将行刑。”

    恶毒心思昭然若揭,不止想要谢知微的命,更想诛其心。

    韩纪青眼中的厌恶之色半点没有掩饰,大拇指抵住剑护,恨不得拔剑而出。

    他的一腔怨气在看到封子卿身边高大威猛的私卫很快熄了火,强行克忍道:“尊长公主令。”

    “韩纪青你疯了,五十大板,你会打死她的。”

    “不然,你还有更好的法子吗?”韩纪青很是恼怒,控制不住情绪冲口而出。

    元昭回瞪过去,浑身的气势散开,与他针锋相对起来。

    “中郎将可千万别手下留情……”

    “你闭嘴。”两人难得站在同一战线上,吼得封子卿攒眉蹙额,只觉头脑发懵。

    因为强行说了这些话,谢知微喉咙火辣辣地疼,此刻也只敢轻声说:“谁说我要敲登闻鼓?”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众人皆惊,除了皇后还从未有女眷能从正门入宫。

    谢知微伸出手,沉香会意,从袖中取了块令牌出来。

    遇上这等曲折事,封长卿苦笑一通:“那便祝谢娘子好运了。”

    初二擒着封长卿后退一步给谢知微让路,暗自加了手劲儿,痛得他嘶嘶抽冷气,不住回头看。

    元昭转眼变了脸色,挑衅地将扇子往韩纪青身上擦,分明是在故意恶心人。转而又大大咧咧来到谢知微身侧,小声说:“我还道你要敲登闻鼓。”

    “我一介弱女子,世子高看我了。”

    谁家弱女子能干得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事来。要不是他身体康健,非得被吓死不可。

    “你这令牌?”元昭眼睛放光,紧盯着被骁卫接过的令牌道,“能不能借我使使?”

    “这得问过圣人。”

    元昭若有所悟点点头,唇角已经开始荡漾:“你还是别说话了,声音都哑了。”

    韩纪青眼角余光全落在谢知微身上,鬼使神差问道:“是你?”

    两人齐齐看向他,抬头的样子都那般契合,显得他像个外人,明明,曾经他们也这般亲密。

    谢知微笑笑算是应了,可他却从那笑容中看不出对他有半点情愫。

    元昭不知道这两人打什么哑谜,眼神在两人身上左右游离。

    “金南使,圣人宣召。”

    “金南使?”元昭打了个激灵,按下心中疑虑,拉着传旨的内侍问:“圣人今日心情可好?”

    那小内侍竖起中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世子说笑,圣人心思哪是小人能揣摩的。若谢娘子身子撑得住,不妨快些。”

    元昭理所当然想要跟上,却被小内侍拦住:“圣人只召见谢娘子一人。”

    无召不得入宫,这样直白的道理哪里需要人提醒,他只不过有些好奇罢了。没想到这小内侍说话如此不懂人情世故,叫他想耍赖也没有办法。

    眸子一转,不再耽搁谢知微,转而缠上了韩纪青,问:“是谁?”

    韩纪青冷着脸不回答,方才对他做出那样的事,转眼便能与他谈笑风生,世上怎么会有脸皮厚如城墙之人。

    殿内不止萧承乾一人,侧边还落座着长公主,戾气盈目。

    谢知微垂首行礼,声音含着混沌的嘶哑:“见过圣人、长公主。”

    “呵,这便是谢家的礼仪,一介官眷行大臣之礼?”长公主怒斥。

    她在此处坐了许久,圣人就是不松口。她可以不在意纪慕之的命,但是好歹顾及一下她的颜面。一个小小的谢家想要对付纪家,本就是蚍蜉撼大树,现在更是直指她的驸马,真是疯魔了。

    尤其是看到谢知微进来之后,那股子火气更盛了。不是说她要敲登闻鼓,没听见鼓声,人倒是进来了,真不知纪羡之那个蠢货是怎么做的事。

    “长公主息怒,臣女是官眷,也是圣人亲封的金南使。”

    “什么金南使?”长公主多年不参与朝事,是以并不知道这金南使是何官职。

    萧承乾看完一张折子,总算抬头看了谢知微一眼。

    今日穿得更是素净,头上只斜插了根素色玉簪。到底有南家做后盾,这簪子比皇姐满头插戴还要贵重。

    “起来吧。”

    “圣人……”长公主不满道,被帝王斜睨一眼才收了声。

    “把你知道的全数告知长公主。”

    谢知微察觉到长公主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微微颔首,转向长公主,道:“去年十月,驸马献给长公主一个五岁的孩子……”

    长公主不愿叫圣人听到她私底下的荒唐事,刚开了个话头便打断:“放肆。”

    “公主敢做,缘何不敢听臣说下去?”

    “来人,给我……”

    “皇姐好好听着就是。”萧承乾一心两用,提笔写了个准字。

    “那孩子的生母是个胡女,生了双蓝色的眼。”

    “够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知微冷漠地望着这个癫狂的女人,心中莫名有些悲哀。

    “他当唤你一声母亲。”

    长公主呼吸有些急促,猛地拍在扶手上,伤了指甲,留下斑斑点点的血迹。可惜她瞧着没有半点悔意,只是愤怒。

    这该死的纪羡之,敢把一个野种放在她身边。

    恼过之后,还得对外:“好一张巧嘴,三言两语便想离间我与驸马,到底是何居心?”

    “驸马做下的事已是铁证,长公主阻得了一时,阻不了一世。”

    电光火石间长公主想明白了一些事,冷笑:“你才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南起尘,无妨,有你给驸马陪葬也算是值了。”

    一句话便定下谢知微的生死。

    “臣的生死当然是圣人说了算,”谢知微不肯求饶,生怕长公主不发怒似的,继续说,“公主还记得牡丹吗?”

    “什么牡丹月季?”

    嘴上可以狡辩,神情却骗不了人。

    “好了,皇姐既然都知道了,早点回去。不日便是母后寿辰,不若在绣一副团圆绣。”

    话已至此,长公主心里泛起冷意,共患难的日子过去了。只得起身,看向高座那人,提醒:“圣人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治了罪,便是换了人那二十廷杖也该落到实处。”

    “圣人。”谢知微轻轻唤了一声。

    帝王眉眼间带了倦意,挥手示意高中官带谢知微去内殿。

    待她出来,头一句话便是:“这件事到纪羡之为止,你可明白?”

    不见谢知微答应,又接了一句:“她太苦了。”

    “明白。”

    “你既选择走这步险棋,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得清净。”

    “臣受了廷杖,能不能保住性命还令当别论。”

    萧承乾被噎住,她倒是连退路都想好了,那何不直接求他免了责罚,偏要这般阴阳怪气。

    “你与纪青……”

    “拜圣人所赐,臣女是嫁不出去了,只能给您卖一辈子命。”

    瞧瞧这张嘴。

    萧承乾被气了这下子反倒通体舒畅,顿感奇妙,反观谢知微只是笑笑。

    “圣人若是想谢臣,不如早日同意我阿耶辞官的事儿。”

    “你可真会给朕找事做,是生怕温成和康王不来找朕闹。”

    谢知微站累了,索性跪坐下,接着说:“圣人慈爱,对长公主如此宽容,定不会为难他们。”

    “你是在怪朕?”

    这话说得可就严重了,高中官赶紧跪下,拼命朝谢知微使眼色。

    “去去去,别在这碍朕的眼。”

    谢知微达成目的,唉声叹气去受那廷杖。

    “这丫头不饶人的脾气真不知随了谁,你亲自去盯着,把那牌子带上。”

    “不怪圣人将金南使当作自家小辈疼爱,老奴瞧着确有圣人年轻时的风姿,”高中官赔笑,跛着一条腿上前取了令牌。得了圣人白眼,连连保证:“圣人放心,必不会叫人伤了金南使。”

    没一会儿,只一声惨叫便没了声响,引得帝王心惊停笔细细听起来。

    这边戏演得过瘾,那边元昭看着被抬出来的谢知微白了脸。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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