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焦急地望着阙门,心中暗暗祈祷苍天保佑。见有人被抬出来,当即慌了神,腿脚不听使唤,平地踉跄,不顾疼痛爬起来朝那边奔去。

    纵使眼睛起了雾,她依旧认出了那是她家娘子。

    “娘子。”

    沉香声线颤抖,快要哭出来。见谢知微浑身血迹,昏迷不醒,不敢碰她。哆哆嗦嗦想从荷包里掏出金叶子,可她的手太抖了,几次拿不准,索性直接将荷包交给了不知道谁,道:“劳烦各位大人轻一些。”小步跟着,几次尝试叫醒谢知微,凄惨可怜模样闻者落泪。

    元昭将车夫赶到一边,自己驾车奔过去,内卫见状假意拦了两下便放他过去了,如此也算是完成上峰指令了。

    初二不知何时闪到了正沾沾自喜掂量荷包的内卫面前,冷冷道:“荷包。”

    那人素日里便有些抠门,好不容易得了赏赐,心里十分不情愿,到底碍于元昭忍痛将荷包交还给初二。

    “伸手。”

    噼里啪啦,金叶子一片片落在那人手中,直叫在场的人看直了眼。

    待车马走远了,几人才议论纷纷。

    “真是怪人一个,那荷包才值几个钱?”

    元昭纵马疾驰,半刻时间也不敢耽误。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去谢府,去谢府谢知微就有救了。

    “得罪了。”元昭不确定谢知微能否听到,事急从权,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等她醒了,一切自由她作主。

    “世子。”洪总管喊了一声,急切地跑到前面引路。

    锦绣院外,谢知礼早早等在那里。不过短短数日,他便撑不住那外氅,似要将他压垮。里头的衣裳平白变大,人在衣中晃。

    真正见到谢知微,他却又冷静下来,处处妥帖,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处处能听见他安排人做事的声音。

    待到闵太医出来,几个人围了上去。

    “怎么样?”元昭急急问道。

    “生死有命。”

    静默了几秒,一道哭天抢地的声音率先响起,而后便是接二连三的哭声。

    闵太医实在听不下去,拎着药箱往外走,低声咕哝道:“这臭丫头,专挑他一人坑,等她好了非得抓着她好好说道说道。”

    元昭好像一步就跨到了闵太医身前,他伸手拦住人,破天荒地神色淡淡,道:“救她。”

    “生死有命。”

    “救她。”

    闵太医眼神玩味,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

    不消片刻,长安城人人都在议论。

    谢家三娘才是商行真正的掌权人。

    谢三娘快死了。

    最高兴的当属纪羡之。

    此刻他跪在软塌边,接替婢女将长公主的脚抱在怀中按揉起来。

    长公主察觉到力道转换,假寐的眸子张开,冷眼瞧着这个男人极尽谄媚的笑,胸口泛起一阵恶心,旋即踢了一脚,坐直身子。勾勾手,那纪羡之笑着爬过去,把脸贴在她掌心。

    甩手又是一巴掌。

    纪羡之展颜:“手痛不痛?”

    “废物。”长公主瞧着那张脸,骂了一句,心中仍是有气,将瓜果全扔在他头上才罢休。

    满殿的人眼睛都没动一下,弯腰更多,呼吸渐轻,似是早就对这场景见怪不怪了。

    萧媚发泄完突然捂脸痛哭,又痴痴笑了起来,其状甚是癫狂。

    “滚。”

    纪羡之悄悄退了下去,到了外间才直起身子,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冷意渐显。

    谢府门前车水马龙,各家医馆的大夫进进出出,巧合的是出府时都面色难看,止不住摇头。

    此事一出,当即在朝堂之上引起轩然大波,无不在谴责谢知微一个小娘子缘何得了金南使的官职。

    疾风知劲草,板荡知忠臣,越是到了这种时候,越能看出一个人真金白银的成色来。

    萧承乾居高临下看着那些站出来参奏的官员,挑了两个蹦得最欢的,厉色道:“想来是俸禄太高,倒叫你们忘了清粥小菜是什么滋味了。”当即,免了大半个朝堂的俸禄。

    众臣子面面相觑,耷拉着脑袋不敢出头。还是户部李尚书给了帝王一个台阶:“禀圣人,虽说国库三成都是南氏缴纳的税银,可臣等也不是尸位素餐

    的蛀虫,尚需俸禄养家糊口,还请您收回成命。”

    话虽然糙了些,且听起来意有所指,牵扯到自身,心思各异的官员那还敢抱怨,纷纷庆幸保住了俸禄。

    萧承乾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不怪李尚书力保谢家丫头,这两人背着他接触了多少回,说话都一样的阴阳怪气。

    谢知微从宫中出来的第三日,谢文进于狱中血书一封。圣人念其素日行事端正,特许待长子大婚后归乡。谢府二郎隐瞒身份替人受罚,当是欺君之罪,因其伤重昏迷不醒,赦其无罪归家。

    一家人总算团圆。

    元昭那日从谢府离开,整个人都变得不对劲,冲到大理寺四处找寻邓达理未果,蹲守在邓家门口。

    “爷,已经两日了,这邓寺卿和邓理正怕是躲着咱呢。”

    元昭心中清楚,可他小小司直,须得了上官许可才能带官差抓人。他好不容易守一次规矩,还真是让人失望。

    “谢家怎么样了?”

    “还没消息,”初一正色,见元昭不愉,又补充道,“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长公主在长安的铺子可查清楚了?”元昭突然发问。

    很快,初一便知道元昭的意图,竟是要效仿温成郡主给长公主找不痛快。

    温成郡主自那日被长公主的人提点过,彻底疯狂起来。奈何不得长辈,她将怨气撒在了纪家身上,以纪建为由头日日在挂了纪府幡旗的店铺晃悠。她就领着人坐在店里,有客人来了便赶出去。阻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此举无疑如钝刀子剌肉,叫纪家敢怒不敢言。

    与元昭在同一条街遇上,萧嘉祺还有些吃惊,见他领了一帮子乞丐往隔壁酒楼走,当即起身凑个热闹。

    他们也不做别的,只在门口一一排开坐下,留出大门口的位置。想进去或本要进去吃饭的人见此,纷纷绕远了走。

    掌柜和小厮哪里见过这等场面,想赶人又怕惹怒了大刀阔斧坐在对面的武安世子,一个不开心他们缺胳膊少腿倒也罢了,只怕丢了性命没地儿哭。

    “佩服,还是你胆子大,姑姑的酒楼你都敢下手。”萧嘉祺拿了串糖葫芦,边吃边含含糊糊说道。

    元昭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道:“跟郡主学了点皮毛,不值一提。”

    “我就是心里憋屈,谢知礼又不叫我去谢府,你呢,怎么不去?”

    “查案。”

    好冷漠的人,萧嘉祺翻了个白眼,当谁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似的,念在他是为了微微的份上,她就大发慈悲帮他一下好了。叽叽喳喳跟身边的随从一番耳语,萧嘉祺乐不可支,等着看好戏。

    没多大一会儿,公主府的长史便出现在街头,挤过熙攘人群,一眼便瞧见那两位小祖宗,不由头胀脑晕,想是今日的幞头缠得太紧。

    “温成郡主、武安世子安,长公主请您二位到府上一叙。”

    萧嘉祺见元昭不出声,也学他冷着一张脸不说话,气势是做足了,心里直打鼓。

    “兰长史。”

    “下官在。”

    “我若是走了,那我这些兄弟……”

    兰长史会意,赶忙叫掌柜上前,当着元昭的面吩咐:“照顾好贵客,若有半分差池,你一家老小也不必在长安待了。”

    那些小乞丐懦懦跟在掌柜身后,乌压压一群人坐满了整个大堂,三三两两还有不断陆续赶来之人。贵人果然说得没错,今日能叫他们吃大酒楼,这便成了。

    “长公主大义,元昭替百姓谢过。”她想要这虚名,也要看看能不能担得住。

    真要去长公主府,萧嘉祺心里还真有点打怵。从小到大,她唯一害怕的就是这个皇姑。头一次随阿耶入长安为皇祖母贺寿,不知怎么得了她的眼,非要带她去府上小住两日。在河南道的时候,她就听闻长公主府有一个靶场,心中向往,有这等机会,自是爽快答应。

    有靶场不假,还有活物做靶子。皇姑拉着她的手射出一箭,她尚未来得及高兴,便见被射中的羊翻身倒下。她怕极了,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小羊,而是活生生的人。皇姑命人将羊儿抬上来,她这才看清那羊皮是缝在人皮上的。

    皇姑甚是高兴地安排下人去做烤全羊,只她被吓得哇哇大哭,回到康王府发热三天三夜再不提想去长公主府的事。

    这般想着,心里又害怕起来,只到大门口便开始打哆嗦,又不愿做那鼠辈叫元昭看扁,硬着头皮跟进去。

    “叫我瞧瞧,我的好侄女……和荣国公府那小子,”长公主斜靠在榻上,目光灼灼看向元昭,道,“你阿耶何时才能回京?”

    这般龌龊心思竟也毫不掩饰,元昭抿起唇角,眸色深深如墨,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拳,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罢了,问你这些做什么,”长公主自觉没有意思,起身朝元昭走去,倒吓得萧嘉祺后退了一步,不由耻笑,“这么多年了还是如此没有长进,也不知王弟是怎么教得你。”

    “不就是想要个男人,你若是开口,我自然会给,”此话是对着元昭说的,“可是若想要旁的,那就不行了。”

    “我只想查清百花坊的案子,请长公主高抬贵手。”

    萧媚陷入沉思,昔日那人也是这般模样吧,请她高抬贵手。如今,他的儿子站在她面前说了同样的话,怎么人人都觉得她是不饶人的,可笑。

    “回去吧,明日一切都有了结果。”

    萧媚的声音很轻,带着不容拒绝的推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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