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凌寒怔怔地看着古建筑上的牌匾,“是不是在哪首诗里提到过?”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乔夕轻声吟诵,“这首诗出名的是后半段,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三人站在巷口驻足不前,穿过此处深深庭院便是钟山国际别墅区。一股强烈的不安弥漫在他们身边,比凛冽冬风更令人恶寒。

    “话说,我们三个一起行动是不是太显眼了?”凌寒提议,“要不我们分头行动?在临泽家门口碰头?”

    “你在搞笑吗?”张东翻了个白眼,“这种别墅区安保都很严格的,连外卖都送不进去。我有忽视但暂时没法使用,你们两个有啥办法摸进去?”

    “外卖不给送?那他们是怎么订餐的?”凌寒意识到张东会对这种地方比较熟悉。

    “通常是送到正门,由专门的物业人员送进去,一些住户会让自己的管家出来取。不知道临泽是否有其他人陪同。”

    乔夕抬手接住纷纷小雪,努力将自己的呼吸与湿冷的空气连通:“我能感到临泽家中只有一辆车,而且车盖是热的,屋里的人或许刚到不久。”这种雨雪天非常方便潮汐发挥。

    她继续说:“积雪告诉我,他家附近没有监控,不,B005甚至像一座废弃的老宅,院子里荒芜一片,墙皮剥落,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段实在是叫人意外啊。”

    凌寒挠了挠脑袋:“咱们不靠近一点,始终没法得知里面的情况。”

    “交给我吧。”乔夕狡黠地勾起嘴角,带着两个男生走到了别墅区的围栏之外,她先把自己变成柔软的水穿栏而过,随后走到湖边,驱使着水流动起来,仿佛一条银蛇游走在地面上并攀援上墙,给他们搭建了一支冰做的扶梯。

    “这也太强了叭!”凌寒赞叹,“我觉得迪士尼都可以照着你这个能力拍部电影,讲一个能操纵冰的公主在雪原上建立她的城堡,票房一定爆满!”

    “我还以为你会联想到动作片,毕竟我们现在跟做贼一样,”张东感慨,“没想到凌寒这么有少女心。”

    “嘘,穿过面前这栋,转弯处就是了。”乔夕扯住他俩,在一座欧式别墅背后停下脚步,“先别急着过去,我到上面看看情况,顺便给你们转播。”

    凌寒还没搞懂什么意思,乔夕就跳到了这座别墅的屋顶,一层透明的水膜遗留在他和张东面前。接着水膜震颤起来,以微米级的尺度盘曲折叠,改变光的折射,在本该无色的表面上绘出动态图样,依稀可见别墅中正在交谈的两个人影,俨然是乔夕眼中观察到的一切。

    更不可思议的是,周围的积雪也开始以特定的频率振动,像是一场户外视听会,乔夕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听得到吗?我马上会向你们直播屋子里的声音。”

    两个男生瞠目结舌,乔夕对替身的开发几乎达到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

    “咔……咔……吴霜序回深圳了,你知道吗?”

    “这是刘俊哲的声音!”凌寒紧张起来,“怎么他也在这里?”

    蹩脚的中文慢悠悠地说:“是啊,那几个小崽子也跟着回去了,看来朗基努斯计划要继续延迟一段时间。”这毫无疑问是临泽。

    刘俊哲问:“那些Mix的杀手是你请的吗?”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会惹火上身……”临泽像是在吃什么糕点,嘴里含含糊糊,“不过既然不是你请的人,也不是我请的,那就怪了,你也知道沧渊、白瑜他们不可能和Mix有关,莫非是我们之中出了内鬼?”

    “我的人绝对不可能有问题,这点我万分确信。”刘俊哲斩钉截铁道。

    “你连替身使者都不是,怎么敢保证?况且你的工作很多都是你弟弟接手的,甚至一些保密工作你也让他参与。以我做生意的经验来看,最靠不住的通常都是自己的家人。”临泽的语气中透着怀疑与不满。

    “你不用怀疑我弟,他不可能背叛我。”

    “但愿如此吧,尽快查清楚是谁在破坏咱们的好事,是谁跟我们有着相似的打算,以及是谁在暗中觊觎朗基努斯计划。”临泽叹了口气,“你这地方也太破了,暖气都没有,到地下室继续谈吧,那里还有你送我的南京雨花茶。”

    “……”一阵嘈杂的脚步响起,雪地慢慢归于沉寂。

    乔夕一步就从楼顶跳下来,溅起一片雪花:“怎么说?他们现在到地下室去了。”

    “这还用说,机不可失,火速潜入!”凌寒率先冲到老宅墙外,乔夕搭起一座冰梯,三个人手忙脚乱地爬进屋里。凌寒手风琴微动,顿时就咧嘴笑了:“跟我走,他们在下面。”

    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顺着楼梯往下竟然有整整三层,并且第三层到达后还有一条长长的地道,尽头的门扉传来隐隐约约的微光,仿佛直达另一个世界。

    “别再往前了,”乔夕压低嗓音说。

    “不往前听不到啊,”凌寒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在还差几步的地方停下了。即使乔夕铺了一层消音用的水壁障在他们脚下,他也不敢继续往前,对于顶级替身使者来说,感知四周的方式不再局限于听觉与视觉,一屏一息间的敌意都有可能被察觉。

    “听!不!见!”张东用手比划着。

    凌寒稍加思索,突然意识到对方已经进入自己替身能力范围,悄咪咪地掏出贝斯,只敢轻轻在弦上摩擦,临泽与刘俊哲的心声顿时降临在他脑海中。

    临泽的表层心理想着赶紧讨价还价,较深层的秘密说:“一定要找机会独占朗基努斯计划的成果。”

    凌寒冷笑,果然没看错这条老狐狸。

    但是轮到刘俊哲的时候他愣住了,表层心理跟临泽一样想着讨价还价,但是深层秘密却在说——

    “哥哥变得好奇怪。”

    哥哥?什么哥哥?刘氏兄弟还有一个大哥吗?而且这段话和上次刘经理的心声一字不差,难道说门后这个刘俊哲是他弟弟伪装的?但他们兄弟二人的声音和眉眼截然不同,乔夕和张东也没有发现异样,凌寒认为不可能混淆。

    一滴豆大的汗从他下巴掉落,在地上摔成一片水花。

    “谁在那里!”临泽突然喊道,刹那间乔夕用排山倒海的水汽波将大门封死,凌寒大喝一声变成肌肉兄贵往外跑。由于门中渗漏的光消失了,长长的走廊立刻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乔夕感到黑暗中飞来某个东西,用水撑起一把伞挡住,原来是临泽的金属刀刃。

    “凌寒!”

    不等乔夕指挥,凌寒已经抢先奏响手风琴,在挣脱的保护下刀刃无法命中他们的要害。

    然而临泽的反应更快,层层密布的铁网从天花板落下,凌寒像跑酷运动员一样来回奔袭,始终没有掉入金属的魔爪;乔夕更是千变万化,被笼罩时就会化成四溢的液体,根本无法被捕获。

    黑暗里传来一声闷哼。

    “轰轰轰!”临泽明显是急了,这回不是铁网,而是重重铁壁从天而降,封死了退路。在走廊尽头被封印之前,凌寒终于纵身一跃成功逃亡。

    “真他喵的刺激!”凌寒一路逃到了别墅区的另一头才敢停下,乔夕也满头大汗地追了上来。

    “张东呢?”凌寒问。

    “他不是在我们前面吗?”乔夕懵了。

    “啊?”凌寒傻眼了。他们知道张东为了维持回去的桥,暂时不会使用替身能力,所以逃跑的时候他俩都把张东推在自己前面,为他维持“挣脱”、张开“水伞”,照理说张东应该比他们先出来。

    “喂喂喂,张东不会没跑出来吧?”凌寒吓得瞳孔放大。

    乔夕的双手都在颤抖:“老天爷,刚才跑路的时候你有没有听见一个声音,不像是惨叫,而是晕倒前的那种呻吟?”

    “我靠,那听起来是有点像张东,难道他受到攻击了?不应该啊!”凌寒确信自己的替身始终在保护张东,如果有攻击命中他,自己应该最先察觉到。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我们必须回去救他。”乔夕打断了他的疑惑。

    凌寒犹豫了一下:“你也听到了,他们的目标朗基努斯计划,换言之就是要对你动手。你待在这里不要露面,我自己去就好。”

    “凌寒,你觉得张东是你一个人的朋友,还是我们的朋友?”

    凌寒愣住了。

    “别犯傻,你们都是我不能失去的人,是生是死,我们一起面对。”乔夕放完话,头也不回地朝B005走去,凌寒赶紧跟在她后面。

    这座老宅的灯已经完全亮起,其实乔夕心里也充满了恐惧,但还是按下了门铃。

    “Welcome!”临泽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宽敞的庭院门突然打开,两人面面相觑。

    终于下定决心踏入其中,一进别墅就看见临泽以极其销魂的姿势趟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最新的《花花公子》,活像了美剧中足不出户的宅男。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吗?”凌寒试探道。

    “当然啦,因为你们的同伴舍不得离开,还留在这里做客呢~”临泽热情地说,“桌上有欧洲进口的巧克力,你们可以带一些回去给朋友。”

    “你们拿他怎么了?”凌寒眼中几乎能喷出火焰,乔夕冷眼站在一旁观察着临泽的一举一动。

    “拜托,现在人质在我手上,你怎么敢这么嚣张?”临泽慵懒地翻了个身,“不过我也不是喜欢欺负小朋友的人,我是个商人,咱们来谈笔生意如何?”

    “我们光荣的共青团员不会和资本家为伍。”

    “哦买噶,这帽子扣得够大,你个小屁孩知道什么是资本家吗?”

    凌寒卡壳了,高一学的那点政治早就还给了老师,更何况当时他就没及格过。

    “就是那种……很贪心、戴高帽、留八字胡的人,没错,你们宁愿把牛奶倒进湖里也不给穷人!”

    “那可能是我曾曾祖父做的事,跟我没啥关系。不过贪心就是资本家的话,刚才你在机场不也偷偷拿了别人的‘再来一个’?”

    凌寒涨红了脸:“这这这能一样吗?我……我是看他丢到了垃圾桶,为了不浪费这个奖才去捡的,本质上是资源的再利用!”

    “错误的,”临泽吸了口饮料,“商家设立这个奖,本质上是为了通过消费者的赌徒心理进行诱导消费。既然那个人没注意到这个奖项,那他就亏损了机会成本,在事后回想起来也会对该品牌的感知有负面影响,商家和顾客双亏。如果你真的大公无私,就应该在发现的那一刻告诉他真相。”

    “哦……”凌寒感觉有点尴尬,“那又如何?我们老师说过资本家不会给你公平交易的机会,跟你谈生意我肯定亏死。”

    “公平?”临泽笑了,“凌寒,你能从远处观察到别人的‘再来一个’,这取决于替身能力强化了你的视觉,如果换作一个普通人很可能就会错失这个满足口腹之欲的机会。你有没有考虑过你在短时间内成绩能有巨大飞跃,不仅是因为足够努力,也是由于替身开启之后整个人的心智都有所提升?你觉得那些勤勤恳恳复习的普通人会怎么想?这个世界从未公平过,我们只是擅长把不公堆砌到对自己有利的一边,事实上所有人都在这么做,只是成功的那部分人被称为资本家而已。”

    “你放屁!”凌寒气急败坏,“我们提倡的是公平交易、公平竞争、多劳多得,谁会像你们一样靠歪门邪道赚钱!”

    “那这么说好了,凌寒,你觉得自己是不是资本?”

    “我?我穷得连漫画都只能买二手的,我怎么会是资本?”

    “并不,这跟你有钱没钱无关,资本的本质在于它的功能而非形式或归属者,简单来说闲置的房产是财富,但将它出租或改造成办公室的话它就成为了资本;一笔钱存在银行里就只是财富,你拿出来做交易它就成了资本。”临泽突然坐直了,压低了声音,“你没有发现吗?你是替身使者,你本身就是天大的资本。”

    “收起你的糖衣炮弹,我们社会主义阳光下长大的青少年不吃这一套,”凌寒一本正经地说,“我就算用替身协助我工作,赚了大钱,我也会用来回馈那些有需要的人,而不是跟你们小布尔乔亚一样,一辈子钻在钱眼里。”

    “咳咳,”临泽又笑了,“我相信你会这么做,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像你一样有着崇高理想的人那么多,生产力也发展得够高了,地球上依旧有很多人在温饱里挣扎?”

    “因为发展程度不一样呗,以及分配机制还没彻底完善,这太简单了。”凌寒嗤之以鼻,“只要生产力猛猛发展,再合理分配一下,总有一天会天下大同,所有人都能住上大house,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不,这不简单。我只能说,要多想。”临泽站了起来,“不过既然聊了这么多,说明咱们很有共同语言不是吗?要不听听我说的交易?”

    “才不要……”

    “凌寒,听他说完吧。”一直沉默的乔夕开口了,“这种人不会死守在某个阵营,谁符合他的利益,他就会站在谁身后。”

    “天涯何处觅知音啊乔夕同学,”临泽鼓掌,“对我来说最有价值的人就是你,如果能早早和你搭上线,我也就不用跟组织那群人虚与委蛇这么久。”

    “但我跟你不一样,我会考虑同伴以及整个社会的利益,也建议你开口前好好斟酌一下。”

    “好好好,那我就直说了。”临泽摩拳擦掌,“朗基努斯计划最早就是我提出来的,你们也该知道我的目的是钱,只要能够接近神级替身,哪怕是一点点,都必然能创造出巨额财富。我一开始只跟首领提起,毕竟组织的金融危机是我拯救的,他也不好直接拒绝,告诉我只要说通了剩下几个人便允许实施。然后我就慢慢把沧渊和白瑜拉拢过来……”

    “沧渊这种老妖婆你是怎么说服的?”凌寒非常好奇。

    “你想想一个苏联时代的未亡人至今效忠于这样一个组织是为了什么?神级替身能为她带来的只会比现在更多。白瑜倒是挺容易搞定,他属于好奇心旺盛的那种人,也想亲眼见证人间的神迹。吴霜序我最后才考虑,为了原则能放弃家人的人,我没打算单枪匹马说服他。”

    看来不同人眼中的吴霜序都不太一样。凌寒暗想。

    “只要搞定了吴霜序就能全面推进朗基努斯计划,我们虽然能够收买部分科研人员,但大多数人还是只听命于他。所以药厂那天我原本有和吴霜序摊牌的打算,当时乔夕在我们这边,难得首领也在,吴霜序很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我。很可惜被你们几只小老鼠给搅黄了。”

    “嘿嘿。”凌寒得意地扬起头。

    “所以朗基努斯计划你们到底打算怎么进行?”乔夕开口,“你们怎么肯定通过研究我便能‘弑神’?”

    “这只是个幌子,要编造得足够大,才能唬住一批人。”临泽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上的戒指,“其实这些理论最早是吴霜序提出的,他说dio血脉创造出的全新序列可能跟物种进化相关。乔夕你应该知道自己的核酸类型与蛋白表达异于常人,事实上在部分替身使者家系的调查中,我们发现替身使者表达出的独特蛋白会与你的蛋白有相似之处,无论是序列、长度还是空间结构,受试者拥有越强大的面板与替身能力,就越能在你体内找到相似序列。而且无论是何种替身使者,他们体内或多或少的独特蛋白都能从你体内找到备份。吴霜序怀疑替身能力其实是人类被动开启进化的一种方式,而你已经站在了进化的终点。”

    “照这样说我岂不是可以使用所有人的替身能力?”乔夕想了想,“毕竟我拥有所有替身使者的独特序列?”

    “这是个猜想,但已经被证实了一部分。命运之夜爆发之前,他们曾用你的细胞与小鼠结合,定向表达了与某个最低级别替身使者的基因。那个替身叫‘漫游雨上’,可以让人踩着空气跳得高一点,你猜怎么着?那只小鼠才从母亲肚子里出来就蹦到了研究员脸上!这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自己创造了替身使者!虽然是只小白鼠。”

    凌寒和乔夕毛骨悚然。

    “在那之后这项实验就被封杀了,毕竟涉及到伦理与社会公平性的问题,吴霜序坚决反对他们做下去。不过等我加入组织才发现很多人在背后对这项研究念念不忘,尤其是命运之夜的爆发,让我们意识到改变命运的替身是存在的,于是朗基努斯计划被搬上台面——就是要研究乔夕的基因与蛋白,自定义出足以改变命运的替身,并且为人掌控,从此命运掌握在人类手中,某种意义上算是‘弑神’。”

    “人类手中?是掌握在你们手中吧,我们怎能轻易把他人的命运交在你们手里?”凌寒盯着临泽的脸,只能看到“贪婪”两个字。

    “这也是吴霜序坚决反对朗基努斯的原因,他信得过白瑜甚至沧渊,但绝对不会相信我。事实上只有我的心思最单纯,我只想要钱,不会对他人的命运做什么修改。为此我主动联系了南京分部,跟刘俊哲串通好编撰了你们的研学项目,只要能获得一些乔夕身上的珍贵样本,朗基努斯计划就能被大幅推进。”

    “果然是你!”凌寒恶狠狠地说,“这几天我们差点死在南京!”

    “别误会,Mix的杀手不是我们找的,我也不知道是谁安排的。所以你们愿不愿意跟我做交易呢?如果乔夕同学愿意贡献一点点细胞,这完全不会对你造成任何伤害,我们就能继续这项伟大的研究,而且你们作为重要参与者会始终保持知情权。如果不愿意的话,我很遗憾张东同学可能无法跟你们见面了……”

    凌寒刚想拒绝,乔夕却率先开口:“我答应你。”

    “喂!”凌寒呆住了。

    “朗基努斯计划确实很反人类,”乔夕说道,“但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必须告诉你,dio可能还活着!”

    临泽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慌失措的神情:“什……什么?”

    “我不会告诉你原因,我只能说准确性极高。如果他真的活着,这个差点颠覆过人类文明的老怪物不是我们单打独斗能解决的,所以研究dio血脉很有必要,只有这样才有机会发现他的弱点。届时人类应当团结一致,请组织务必跟我们站在一块!”

    临泽摸了摸淡金色的胡须,皱着眉头考虑了很久:“这倒是个严重的问题,如果dio真的在这个世界上,就算赚再多钱我也睡不安稳。你知道他潜伏在哪里吗?”

    “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有一种很奇特的感受,”乔夕叹了口气,“这也许就是血缘间的共鸣吧。”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临泽点点头,“我去把张东放出来,为了让你们安心,所有实验流程你们三人都可以一同参与。”

    天色渐沉,临泽带着他俩走上黑暗的楼梯,凌寒忍不住问:“你的替身能力到底是什么?是操纵金属吗?”

    临泽像看傻子一样盯着他:“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哦……”凌寒尴尬地挪开眼神。

    “不过作为合作者,我确实可以透露一部分。你还记得你的‘再来一个’吗?我没有派人监控你,这是我的替身能力之一‘地狱的税吏’,我可以看到一个人先前完成的三笔交易,以及交易前后十分钟他的视角发生的事。”

    “我靠,这也太符合人设了吧,”凌寒叫道,“资本家确实该下地狱。”

    “那我还有两个能力‘犹大的咒金’和‘玛门的掌控’,是不是更符合你的想象了……”临泽话音未落,乔夕突然止住脚步:“有血腥味。”

    三人对视一眼,接连跳下三层直达底部,临泽掏出手机照明,黑暗的长廊血迹斑斑,尽头的门扉幽光闪烁,仿佛门后便是红莲炼狱。

    “这是……”

    推开门,一个男人以非常诡异的姿势倒在地上,他的脑袋被180°旋转朝地,腥臭的血液染红了一整面地毯。临泽强忍恶心翻开了男人的脸,吓到打了个趔趄:“刘俊哲?”

    科博公司董事长,刘俊哲,于下午5:34分,死于自家的地下室。

    张东踏着残存的夕阳飞驰在高楼大厦上,加速强化的跳跃能力使他轻易地越过阻碍,鲜红的薄云在他肩上像是恶魔的羽翼。

    他的袖口残留着血腥味,来自那位没有替身能力的董事长。不过无所谓了,这也不是第一次对普通人动手。

    就在不久前,他和伙伴们奔逃在黑暗的长廊,原本终点已近在咫尺,但那如同重锤轰击的痛楚再度降临到他身上,让他瞬间丧失了意识。

    醒来时,已经被金属线五花大绑在阴暗的地下室,董事长背对着他,完全不理会他的呼喊。

    一股无名的业火染上他的心头,同时又有奇异的发现:两次击中他的攻击虽然突兀得像是上帝的制裁,但无疑是某个替身的作用,这次他碰巧开着“桥”,那种替身能力的作用场与桥相互碰撞,竟彻底暴露了使用者的位点,而且和桥的终点——深圳,位于相近的位置!

    来不及犹豫了,再犹豫就要失去对敌人位置的感应!他即刻用桥穿梭回深圳,哪怕很对不起凌寒和乔夕,可错过这次机会谁知道下次受伤是什么时候,更何况他明显感觉到这次重击比上次严重得多,若还有第三次,没准会直接要他性命!

    冲出去的时候顺手把刘董事解决了,算是给他俩摆平一个麻烦。

    “快到了……”张东已看到熟悉的景色,那是他高中之前常去的一个公园,敌人的气息就来自那里!

    张东一个箭步跳进干枯的树林,依稀几片落叶飘在他胸前。春节的深圳宛如一座空城,在这时段内凡是在公园里出现的人都有足够的嫌疑!

    一道瘦削的身影伫立在湖畔,仿佛即将熄灭的蜡烛。张东怔怔地望着她,像许多年后书页泛黄,故事中的人在结尾相逢。

    肖雨佳趴在栏杆上,望着依旧流淌的溪流。这里的溪流从未冻结,南方的城市永远见不到雪。

    “你?”张东缓缓走到她身后,在星星疏落的天穹下。

    “我。”肖雨佳没有说过多的话,瞬息之间无数疑问与解答在两人眼中闪现。

    “你……”张东率先打破了沉默,“可能有很危险的人在这附近,你快回家吧。”

    肖雨佳往常低眉顺眼的神情一扫而空,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张东:“你还是什么都不想告诉我吗?”

    “什么?”张东已经万分确信肖雨佳知道了父亲死亡的真相,但要亲口把杀人承认出来却无比艰难,嘴里仿佛卡了棉花,“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肖雨佳悲哀地望着天空:“长久以来我一直以为深圳的天上是没有星星的。小时候在河北,每年春节我们都会到镇上看烟花,等到人潮散去我都不愿回家,因为星空比烟花更美。后来我才意识到,不是深圳的天上没有星星,而是来深圳以后我就再也没抬头看过天。”

    “……”

    “是谁在享用这个世界?是谁抢走了我的星星?为什么那么多人富裕到家里的老鼠都能吃得满嘴流油,我们却要在痛苦中挣扎一生?”

    “不是的……”张东紧张地喊道,他看见肖雨佳身上泛起不祥的蓝光,“明明未来已经近在咫尺,高考结束就能开始新的生活了,你和你妈妈都能过上好日子,为什么要这样想?”

    “不是‘新的生活’,而是‘新的牢笼’,”肖雨佳的语气平静如死水,“我们一同组成了社会的大车,替身使者坐在车顶,普通人只配变成车轮被碾压成肉泥,千百年来如此,千百年后亦会如此。”

    “是谁跟你说的?”张东察觉到不对劲,“肖雨佳,你可能被人利用了!”

    此时聚集在肖雨佳身边的“气”已经凝聚成飞舞的风暴,张东不得不退后半个身位。

    “是吧,被利用,被有钱人利用,被替身使者利用,被你利用,我已经分不清了。”肖雨佳垂下目光,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这次,就让我被自己利用吧。”

    一台欧洲中世纪的纺织机降临在两人中间,张东被震飞三米有余,他只能目睹肖雨佳形同木偶般僵硬地触摸纺锤,然后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纺锤的丝线腾空而起,层层包裹住肖雨佳,将她制成了一具“木乃伊”。

    “快停下!!!!”张东顾不得自己的安危冲上前,然而他并不能破开“木乃伊”分毫,只能听见内部传来骇人的心跳。

    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即将破壳而出。

    张东知道大战在即,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此刻的决心已如钻石般闪耀:“原来你眼中的世界是这样的吗,好像没有一丝希望……”

    “就算世界如此对你,我也会站在你身边。”

    硫磺天降,红炎濯世。

    肖雨佳身着猩红的华服从虚空中走来,在她还“醒着”的时候从未穿过如此奢华的衣服,一丝一线似乎勾勒出宇宙天地运行的至理,层层缠绕为她披上如同囚笼的甲胄。此时她举止优雅,站姿端丽,像是即将踏上舞会的公主,又像是在深渊咆哮的巨兽,复苏与瞬逝在九尺的恐怖身形上不和谐地统一。

    “来吧,让我们结束这一切!”

    “睡吧,长眠是生命的终极意义。”

    好渴。

    她在漫长的沉睡中醒来,睁眼便是触手可及的天空,漆黑到看不见云与月。

    但脚下这条路却很熟悉,有些泥泞,有些青苔,很容易打滑。

    在很多年前有两个人牵着她的手走过。

    “我在哪里?”

    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脑海中一片空白。

    “哗!”

    张东的脊椎被猛然一刺,“枪尖”爆裂发出破空之声,若非连通暂时挪开了此处的血肉,恐怕自己已被完全洞穿。冷汗从他下巴滴落,他才明白这些“丝线”织成的武器不仅可以肆意变换形态,还能削铁如泥。

    肖雨佳朝前扑去,重心偏移的她却没有跌倒, “长裙”不仅赐予了她三米高的躯体,还给了她突进的能力。张东躲无可躲,只好把腹部的一部分移到一旁。

    然而这次,“长剑”插入他身体后并没有顺着惯性划走,而是超出常理地急停在中间、“绽放”。

    “呜啊!”张东痛苦地哀嚎,“丝线”构造的武器在他身体里拆分,变成了向着四面八方炸裂的针,擦出了一些伤痕。若非加速让他逃离,刚刚就被扎成了刺猬。

    这样躲下去不是办法!张东紧张地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公园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工具或掩体。

    必须先让她停止行动,这样凌厉的攻势没有人支撑得住!张东在肖雨佳的替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虽然有形有质的攻击并没有达到概念系替身的强度,但她身上散发出的杀气远超组织或是Mix派来的杀手。

    “喝!”

    他从月光宝盒中拔出军刀,在忽视与加速的极致加持下扑向了“长裙”——他看到肖雨佳属于自己的身体是浮于半空的,若能切掉底座,或许能延缓她的攻势。

    可惜不出所料,这件华服的裙底比钢铁还硬,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丝线的针如暴雨流星朝他洒落,精准地命中上一个瞬间他出现过的位置,忽视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只能依靠加速保持安全。

    张东回忆起跟锁链男的战斗,这种全自动的替身必然有锁定敌人的方式,比如鲜血,不然没法维持这等周密的追踪。

    可自己是什么时候被锁定的呢?

    这条路越走越黑,肖雨佳已经看不见落脚的地方,只能在满心恐惧中艰难缓行。

    就在她迷失了方向的时候,两束撕碎黑暗的光在背后照亮,她含泪回头,是一辆载货用的东风大卡。

    “佳佳!你怎么在这里!”陌生男人从车窗上探出头。

    她警觉地抬头,对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快上车,马上要下雨了。”男人打开了另一侧的车门,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跳下车把她拎了上去。

    他是人贩子吗?可为何会有一股熟悉的味道,像是远去多年的故人……

    “我好渴……”

    “多喝水,你平时在学校也要多喝。”男人把车座中间的水壶递给她。

    肖雨佳咕咚咕咚灌下了大半瓶,可难忍的渴感依然刺挠着她的心肺。

    “还是渴……”

    “马上到家了,让你妈妈给你烧水。”男人握着方向盘,认真地看着路况。

    妈妈?对了,妈妈还在家,离开前还跟她在城中村臭气熏人的角落道别,跟她说自己一定会拿下一等奖和奖金。

    这条路通往城中村的家吗?为什么完全没有印象?

    “对了,后面有我工友带给你的礼物,”男人腾出一只手摸索了一阵,丢给她一只布老虎。她愣住了,这种手工艺品只有在县城有可能买到,城市不会有这种制作粗糙的玩具卖。

    玩具?一段回忆涌现在心头,她小声说:“我把朋友的玩具弄坏了……”

    “哦?那你就把这个送给她吧,小孩子不记仇的。”男人无所谓地说。

    “可是那个玩具车……要三百块……”

    “怎么会这么贵?讹人呢这是?”男人挑眉,“佳佳你放心,先去问问你朋友要赔多少。如果他们找上门来,我会跟她父母说清楚的。”

    “你为什么,不生气?”她疑惑地问,记忆中这段往事是以血与尖叫收尾。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我就你一个女儿啊!”男人露出笑容。

    肖雨佳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张大了嘴尖叫起来:“爸爸!!停车!!停车!!”

    大卡猛地在土路中停下,男人打开车灯,看见肖雨佳泪流满面,紧张地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跟爸爸说好不好……”

    肖雨佳把头埋在他的肩膀:“爸爸……别再往前开了……再往前,一切都变了……”

    男人沉默,只是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

    张东被丝线凝聚的重锤狠狠一击,连带湖边的长椅一同被掀翻。来不及感受疼痛便加速逃离,下一秒一排椅子都被削成两半,丝线在地砖上擦出火星。

    虽然嘴角吐出一口鲜血,但也浮现出一缕笑意。在一连串的攻击中,他把自己的身体分成782个肉块轮流离开主体,其中只有123个肉块会被追踪进攻,其他部分则被丝线无视。

    这123个肉块来源于心脏、头部和一些重要器官。

    “嘘……”

    张东藏到一个树丛背后,将这些肉块放到月光宝盒里,只留一个没有头的残缺□□在外部。巨大的怪物立刻停止了行动,站在原地僵持住。

    “我真是天才!”张东不得不佩服自己,但接下来的难题是如何让肖雨佳恢复原状。

    纺锤、长裙、沉睡……各种要素一一在他脑海排列,很容易就想到了那个经典的童话故事。

    “不会要打啵吧?”张东心里直发毛,毕竟自己的头部早已被锁定,别说接吻了,怕是一靠近都会被扎成筛子。他越想越离谱,竟然联想到把自己的脑袋像保龄球一样丢出去。

    不过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现实不是童话,如此强横的替身如果光靠接吻就能战胜,未免太过儿戏。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车里开着暖气,外边下起瓢泼大雨,雨滴落在车窗奏出惬意的乐章。

    肖雨佳把鞋子脱了,像小时候一样把脚翘在车座上,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男人注视着前方无边的黑暗,一言不发。

    肖雨佳偏过头,希望这一刻可以无限延长,但迟疑片刻又忍不住说:“你不是我爸爸,对吧?”

    男人愣住了,笑道:“怎么会呢佳佳?你连爸爸都不认识了吗?”

    “我爸爸的卡车里一直有股烟味,他的工友会在车里吸烟,久而久之味道就散不去了。这里的味道很干净。”

    肖雨佳捂住嘴巴,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点:“我爸爸已经死了。”

    男人不说话,算是一种默认。

    “这条路是回家的路,通往河北的家,可我已经回不去了。”

    “我很抱歉……”

    张东蹲下来,开始研究裙子上的花纹。

    虽然表达得非常隐晦,但他还是勉强能辨认出来:一个小女孩生在三口之家、父亲被恶魔抓走、母亲哭泣、女儿披上了战衣寻找恶魔、最终用宝剑劈开恶魔的身体,用它的鲜血换来新生。

    “这个恶魔是我么?”张东的头在月光宝盒里面露难色。

    突然一个念头浮现在他心里:肖雨佳毫不怀疑地说自己能找到杀父仇人,会不会这个替身的锁定方式就是据此判断的呢?所以哪怕跨越千里也能将伤害精准降临到他头上。如果真是这样,这种锁定完全不可能解除啊!

    焦虑和不安逐渐涌现,无头张东急得在原地打转,他只希望肖雨佳能够主动从梦中醒来,然后跟她坦白。

    “失去目标。”机械的声音从肖雨佳口中吐出,张东大惊,猛地回头。

    “重新锁定。”

    他刚想开启加速,一条看不见的丝线穿过连通的作用场,透过血肉绑住了他的脊椎。

    “卧槽!”张东的能力全面发动,与身着长裙的怪物再度开启东躲西藏的舞蹈。

    “你,不想我往前开吗?”

    肖雨佳摇摇头:“就在这里待着吧,外面的世界好危险的,如果这是一场梦,就让我永远不要醒来。”

    男人叹了口气:“行,那就听点音乐吧。”

    车载电台发出刺啦的声音,温和的女主播说道:“欢迎收听【午夜星空音乐电台】——在这里,用音乐点亮你的夜晚。无论你是正在追逐梦想的旅人,还是在夜色中寻找片刻宁静的听众,让旋律成为你最忠实的陪伴。今晚,我们为你挑选了一系列动人心弦的曲目,带你穿越时空,感受每一个音符背后的故事。准备好了吗?让我们一起打开耳朵,沉浸在这片星空下的音乐海洋中。”

    肖雨佳仔细聆听,然而没有任何歌曲传来,反而有一个着急的男声在节目中嘶吼着:“肖雨佳!!快醒醒!!”

    她皱起眉头:“我不喜欢这个节目,换台!”

    男人稍加操作,然而无论怎么切换,电台里始终在喊着:“肖雨佳!!!快醒醒!!!”

    “关了吧,我不想听。”

    男人听话地关掉了电台,又长叹一口。

    “肖雨佳,你有没有想过醒来,去面对现实?”

    她摇摇头:“我太累了……家庭给我带来的一切过于沉重,有时候我宁愿死掉,也不想背负这种命运。”

    “你妈妈还在等你。”

    “她没了我,会过得更轻松,我是她的累赘。”

    “你同学也在等你。”

    “张东吗?还是乔夕和凌寒?我好像对张东说了些很过分的话,但我真的分不清他跟导师谁对谁错。还好现在我不用考虑这些了。”

    “你爸爸的仇还没报。”

    肖雨佳许久无言,突然反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我的事?”

    “因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男人微笑着,“我是你的替身啊。”

    “原来导师说的是真的吗?你能做到什么?能帮我妈妈过上好日子吗?能让我过得快乐吗?能帮我爸爸复仇吗?”

    “我只能做到最后一个,但,需要你亲自面对。”

    肖雨佳垂下眼睛:“为什么……明明我最恨的人就是他。”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和你父亲有偏差吗?因为我的模样是你想象出来的他,人总会不断美化自己的记忆,所谓时间能冲淡一切伤痛本质上就是遗忘,你让自己遗忘了他的恶行,然后修改着他对你好的那一面,所以在你心中他的形象越来越美好。我之所以会出现,就是因为你想为这样虚构的父亲复仇。”

    “闭嘴……”

    “梦和现实时而相通时而迥异,你如果沉睡在这里,就能回到一切悲剧发生之前,哪怕你清醒地知道后来的故事都是假的,也能在梦里度过美好的一生。”

    “闭嘴……”

    “然而在现实世界里,你的妈妈会因为失去你而自杀,害死你父亲的人会依旧逍遥法外,那些骑在你头上、享用这个世界的人不会为你感到可惜,只会庆幸世界上又少了一只虫子。”

    “别说了!”肖雨佳推开车门,刺骨的寒雨浇在她肩膀让她打了个哆嗦。

    “你,做好准备了吗?从你出生起这场大雨就从来没停过。”

    肖雨佳咬咬牙,一口气冲入雨幕,溅起一片泥泞和水花。

    “这才是我啊,勇敢的女孩。”男人挥挥手,向逐渐消失的身影告别。

    “吼吼吼!!!!!”

    替身——纺命罗织终于露出了完全的姿态,肖雨佳端坐在丝线织成的囚笼里安然沉睡,全然不顾外面森罗炼狱般的针线落雨。

    张东终于怕了,这种怪物绝对不是他可以对付的,还好他留着最后一手,只见怪物一刀劈下,张东的身体化成上千道光影飞向多个方位,这是连通和加速能做到的极限。“刀”的丝线即刻炸裂,追踪张东而去。

    在确认丝线彻底绽开之后,四散的肉块开始以巧妙的轨迹飞行,有些环绕裙底,有些拥抱长躯,很快丝线在肉块的指引下打了数百个死结,缠住了“底座”,这下巨大的怪物彻底动弹不得。

    “搞定!”张东刚想掏出手机叫吴霜序搬救兵,然而沉浸在梦中的肖雨佳动了起来,从丝线的包裹中跳下,她的双目依旧紧闭,手中握着一把织成的剑。

    肖雨佳向张东扑来,然而这次的攻势并不能和之前的怪物相提并论,那柄剑也没能“绽放”。

    张东开启加速,轻松躲过她的攻击。原本即将砍到他的左肋,下一个瞬间他已经出现在肖雨佳另一边。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肖雨佳就像一只提线木偶,以几乎能跟上“加速”的速度追上了他,右手以一种几乎折断自己身体的方式刺向张东的方位,显然操纵木偶的“人”并不在乎木偶是否被损坏。

    “停下!”张东紧张地喊,可惜“肖雨佳”并没有听从他的建议,她本能地追踪着张东的位置,像是在跳一支一次性的舞蹈,张东甚至听见了她骨头折断的声音!

    “快停下,用这种速度,你会死的!”张东试着抓住她的手,但替身的力量面板显然不是一个层级,强制阻止她的动作只会让肖雨佳掰断自己的桡骨。

    此时肖雨佳的情况已不容乐观,碎骨已经让她的身体肿胀到不成人形。即便如此她依旧举着剑,扑向张东。

    张东站在原地,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与释怀。

    好冷。

    肖雨佳奔跑在大雨中,这是一场下了17年的雨。

    冰冷的雨滴消耗着她的体力,她感到自己快要死了,却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这一生唯有不断地奔跑,才能活下去……”

    她的眼泪和暴雨融为一体,不安、惶恐、恐惧、焦躁在她心头五味杂陈,她希望黑暗中能有一只手扶她一把,像是多年前那个清晨,少年的手像刺破黑暗的阳光,带她短暂地逃离了痛楚。

    温热的雨滴落在她额头,她怀疑自己已经不在人世,但是被包裹的安全感让她心中安定下来。

    抬头,是最为熟悉的面庞,

    “张东……”肖雨佳认出了这个人,但他的胸口被一把长刀完整地插入,往上一直割开了喉咙的一部分。

    她想尖叫,可全身传来的痛楚让她说不出一句话,激烈的战斗之后,她的身体也完全报废。

    “已经没事了。”张东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紧紧抱着肖雨佳,两个垂死的人拥抱在凄厉的晚风中。

    丝线褪去,饱尝了鲜血的替身终于解除了自己的能力,这是人类历史上最为嗜血的替身,唯有洞开敌人的身体才能将其满足。

    “不……不……”肖雨佳暗自念着。

    啪!啪!啪!

    一个陌生青年鼓着掌从湖中升起:“太精彩了,不愧是我看中的人,这场战斗我很满意!”

    张东瞪大了眼睛,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他看到一只象鼻猫人朝他走来,

    宗洋笑嘻嘻地趴到他耳边:“没想到吧,咱们费劲千辛万苦没能搞定你,最后靠你喜欢的女生搞定了,这也太搞笑了!”

    肖雨佳用尽全身的力气从牙缝挤出一段话:“明明……导师说我的替身会帮我找到杀父仇人……为什么张东……”

    宗洋乐不可支:“没想到吧,是张东杀了你爹哦,他也许是想帮你逃离那个家暴的地狱,没想到你竟然想要为那个烂人老爹复仇,笑死我了。”

    “你……是……谁……”

    宗洋想了想,开心地说:“我是谁?不重要啦,重要的是你快要死了,还帮我们解决了个大麻烦,哦,忘记告诉你,张东算是上面那个阶层唯一一个关心你死活的人,不过他已经完了,我会让他吊着一口气然后玩得他生不如死~”

    “不……”

    象鼻猫人扛着张东,宗洋手舞足蹈地计划着:“我想试试把利比亚金蝎塞到他肚子里试试,据说微量的毒剂就可以杀人,不过替身使者的身体应该可以撑很久吧,正好测试一下哪些毒性可以让替身使者保持清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肖雨佳决眦欲裂,梦中的男人出现在了现实,怜悯地捂住她的眼睛:“睡吧,长眠是生命的终极意义。”

    “你,替我杀掉那个人……”蚀骨仇恨在肖雨佳眼中涌现。

    “你已经要死了,干枯的仇恨无法再让你燃烧 。”男人蹲在她身旁。

    “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杀掉那个人!求求你!”肖雨佳不顾碎成粉末的指骨,抓住男人的腿。

    “唉。”

    一只虫箭割破肖雨佳的手腕,从她身体里脱出,朝着张东的肩膀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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