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东一个筋斗抢到他身前,拦住去路。

    他从前是沈啸的属下,苦力出身却是颗蒙尘明珠,沈啸在江湖游历中与他相识,三斤牛肉十坛好酒就被收买回渡水关。如今旧主已逝,另投新主也是人之常情。

    “沈慈危!你一个人做得了什么,沈关主生前的训诫‘大道不孤’你都忘了!你就愿意眼睁睁看着渡水关乱作一团被人骑在头上?”

    欧阳东将这三年的情况一并道出。

    他和沈渊苦撑渡水关三年,极少与外面来往,说是闭关修养实际上内部争端不断,无暇顾及,根源就在当年与沈渊争夺关主之位的沈冲身上。沈冲这人心高气傲盛气凌人,仗着娶了当今皇后的妹妹一个旁系也能在关内有恃无恐横行霸道。

    沈啸在时,时不时会敲打沈冲,叫他不敢张扬。这让他一直耿耿于怀嫉上心头,沈啸一死他翻身的机会就来了,本以为皇后的儿子也就是血洗归云台的始作俑者三皇子能帮他一把,给他推向高位,谁料皇帝一向芥蒂皇子拉拢江湖势力,不但他坐不上关主之位,就连越乘风也被收回兵权禁足数月。

    三年里,沈冲一直心有不甘明里暗里与他们较劲,只要有出露江湖门派的场合他都要插上一脚,坊间笑传“一关双主,鸠占鹊巢”,这次风雨定江湖渡水关排除二十三人,是派出人数最多的门派,沈渊统共选了十人而他沈冲又独断再加了十三个水平参差不一的自家弟子。

    欧阳东痛心道:“你觉得我们为什么急着要找令牌,沈冲是条吃里扒外的白眼狼,他伙同外面做那些损害渡水关利己的事不少,我们又不能真动他,只有手里有令牌才能安外固内。”

    万俟瑶心里嘀咕:“他说的并无道理,渡水关对沈慈危很重要他一定会帮,可他曾说过不想再祸及他人,那他定是不会回去的,若是交出令牌和那什么布……今后怕是再与渡水关无半分瓜葛。”

    沈慈危脸上依旧紧绷,许久未动,她知他需要一个人给他肯定,万俟瑶双手团住他的紧握的手掌,触感冰凉,温声道:“我相信你的选择,若果错了我陪你一起更正。”

    她温热的掌心给他渡了一丝鲜活,将他从冰渊中拉了回来。他从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 只是加上一个情字就没那么果断。

    他在她眼里得到肯定和信任,神色里多了一丝决绝反手握住她的手,万俟瑶有些惶恐下意识想要抽出手却被握得更紧。她想到卫长楚就是这样左拉谢槐湘右挽沈慈危,朋友之间实属正常,不过之前让他牵他还矜持不愿意,若是她现在挣开岂不是让他觉得她不要跟他做朋友,一番心理攻势下索性就由他拉着。

    只见从怀里掏出一张令牌,她一瞧竟是槐湘姐姐给的那块,欧阳东有些惊喜,道:“谢关主居然把这块令牌还给你了。”

    他们多次上京口关讨要,软硬兼施就是不得结果,不免让人猜疑她想将银盾军为己所用,现在看来还是记着旧恩的。

    欧阳东伸手去拿,却被沈慈危及时收回掌中,漫不经心道:“着什么急,给你们副牌是让你们守好渡水关,等我做完所有的事你们还是要将它归还于我。”

    欧阳东听话中意喜不自胜连连点头,万俟瑶歪着脑袋他话里意思回转的余地很大啊,她暗自觉得他有什么计划,如果顺利他能达成所愿,从归故里。他们从鲮阳城一路同行,原以为沈慈危心境还是跟在破庙那时一样,问她该不该报仇,想来他应是有了答案。

    所以送历伯伯回了帝汤山他们就要告别了吗?或是直接不去了,当时还说收留他呢。胡思乱想一同万俟瑶心里莫名有些低落,沈慈危盯着她时让她不敢对视飘忽不定,十分不自然。

    沈慈危道:“你这怎么了?”

    万俟瑶调整心绪,避开视线道:“没有啊,我好得很。”

    他没有多问,欧阳东拿到令牌向他保证一定不负所托。

    穿出巷口豁然来到繁灯大街,熙来攘往,铺肆迎客乐此不彼,沈慈危拉着她穿行其中,一路缄默。

    街边小贩吆喝道:“蜜饯嘞,蜜饯嘞,酸甜开胃,娃娃吃了笑嘻嘻,女人吃了美如蜜,男人吃了壮阳气,长辈吃了活到百。”

    这么顺溜的胡编乱造,万俟瑶好奇顺着声音看过去,只一眼就被沈慈危捕捉到,他道:“你要想吃就去买。”

    不等她拒绝拉起她即刻调转方向往那边走去,她平日活泼从没有把别人抛出的话题丢地上过,刚才路上他还主动开口想让她多说话而不得,憋了一路终于让沈慈危找到机会。

    各色蜜饯整齐摆放在一个个放格子里,小贩见人来热情招呼:“二位随便看看,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

    在这条街上卖了十几年蜜饯,小贩早已练得一双慧眼,男主人眼睛一直在她身上,这单生意定要女主人做决定,心中明镜吆喝道:“姑娘有喜欢的吗?可以先尝尝,东西肯定好,我都是专做回头客的,像你们这样出双入对的回头客也不少,有些妻子到怀孕还会让丈夫来买我们家蜜饯。”

    万俟瑶干笑,解释道:“你可能误会了,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小贩看上去不信视线落到他俩牵着的手上,她顺目光看去,意外轻松抽出,抬头间恍忽不确定沈慈危脸上是否闪过一丝失落,不过他马上对她笑了打消了她的念头,还道:“你吃什么自己看啊,看我干什么。”

    “就是,姑娘若是纠结不妨各样来点,你这会都尝过下回来就知道喜欢什么了。”

    沈慈危道:“那就都来点。”

    小贩:“好嘞。”

    虽是各样一点却严实装了一大包,小贩贴心的另外用纸折了一个圆锥筒留了少许用蜜饯方便路上食用,万俟瑶接过蜜饯筒,小贩又将大包蜜饯递给沈慈危笑吟吟道:“公子,一共合计八十文。”

    沈慈危怀里一摸突然顿住,脸上一红一□□彩至极,或许是男人自尊心作祟纠结挣扎许久才开口,“万俟瑶,你……你来给钱。”

    她吃东西的嘴上一停,注意到他红透的双耳,忍不住哈哈大笑,掏了钱一路想着刚才的事就要赶紧想出一件伤心的事来压制不自觉上扬的嘴角。

    “万俟瑶你够了。”

    他真是后悔把所有钱都给她,这种情况比他输给别人还要挫败,被猫抓似的心痒难耐,好在她笑了开心了许多。

    万俟瑶边走边吃嘴就没停过,她递了一块乌梅干给他,道:“谢谢你啊,既然你有这样的心我就当是你请客。”

    沈慈危跟自己较劲道:“这次不算,上回喝酒我们约定要去酒仙关亲你和花间一壶,我还记得,等我回来一定兑现诺言。”

    万俟瑶顿住,问道:“为什么是回来,你要去哪儿吗?”她很想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江湖浩瀚若是一别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知晓对方消息。

    那天万俟瑶夜闯武门,他当晚又折回与封飓见面了。两人在打斗时封飓几乎是接一招挤出一个词,希望能跟他坐下来聊聊,词中拼凑出来是“他们、正真、目的、除掉、沈啸。”

    简单几个字于沈慈危而言如滔天骇浪、天崩地裂、沧海桑田,他无数次陷入自我怀疑,否定撕碎击垮自己,恨不得以命抵罪,可骨子里残存的倔强让他活着,背负血债痛苦屈辱的活着。

    他将恶深埋心底犹如一根随时会崩断的弦,失去理智恍惚时他也会想要是有人发现他就好了,那些来杀他的人将会前赴后继他可以一次性杀个够,既然都说他有错那就做实它错个彻底!

    沈慈危眼尾红红的,贪婪地在万俟瑶眼中寻求认同,他道:“你会等我吗?”

    “你怎么了?”发觉他情绪不对,万俟瑶小心翼翼问道。

    沈慈危:“万俟瑶,我将会洗去这身污名,为我爹还有哪些无辜忘死的兄弟们报仇。”

    万俟瑶眼睛一亮道:“这是好事啊,我支持算我一个!”

    他笑笑摇头:“你不用插手,前方路只能我一人前行。”

    听起来苦哈哈的。万俟瑶给他嘴里塞了块甜到发腻的冬瓜糖,“我不管,我不在谁喂你吃这么甜的东西,咱们也并肩打过几个坏人了,我也没拖你后腿不是。”

    他皱起眉头拿出大块冬瓜糖,吐槽道:“太甜了。”又注意到她手里的蜜饯筒里剩最多的就是冬瓜糖,猜道:“你是不是把不吃的给我。”

    被发现了。万俟瑶狡辩道:“怎么会,你不喜欢吃甜的吗?我就随手拿的,真是好心没好报。”

    “那你也吃一块。”

    “好啊。”她晃着脑袋拿出一块,跟沈慈危手上的碰了一下,入口后被这甜腻得眼睛都虚了起来,没嚼两下就生吞了下去。

    沈慈危见她这样有胆也没废话跟着吃了,没想到他俩还有个共同讨厌的东西——冬瓜糖。

    从人群繁华走到空寂无声两人的话就再也没落下过一句,沈慈危心中的事被他可以避开,她也只去不去过问,心中安慰道:“他们也才相识一月有余,刚开始水火不容能有现在的坦诚已是不错,若是他今后有难,作为朋友她也希望能够挺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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