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男子如此一讲,妇人哭得更加凶猛不休,男子挥手不耐烦。

    “行了行了,早些歇息。否则花神娘娘知道了怪罪下来我们谁都担待不起,我可不想我老刘家断子绝孙!”

    话落,屋内的明火灯烛熄灭,一下子便也没了声响,就连婴儿的啼哭声也消失在了黑夜中,似是一场幻灭梦境。

    沈云携刚要上前几步,就被赵观澜阻拦。

    他展开折扇,伸手挡在她身前,言语都不自觉肃然几分,挂在脸上的笑意都消沉许些。

    “怎么着,沈家也要蹚这趟浑水?”

    “不可?”

    她挑眉。

    “并非不可,只是沈尚书知晓此事吗?”

    两人对上彼此的目光,擦出妙不可言的气氛。

    沈云携毫不在意,她只字未言,而是缓缓走至他面前,弯腰俯身,一双异瞳极具穿透力,却怎么也望不穿他,赵观澜拥有一双深邃魅惑又好看的眼睛,总觉着笼罩了一层保护。

    她看不到赵观澜的过往旧事。

    很奇怪,难道说异瞳有不可探查‘电池’的规定?

    “且不说我已不再是沈府的人,纵是沈岐能抓住我的把柄,这不是还有你吗?夫君。”

    她微微一笑,这笑意后面藏着的可是赤裸裸的利用。

    他们摊牌,明人不说暗话。

    他们俩互为双方棋子,沦落到某一地步也自当是昔昔相惜,不然也就一损具损。

    两人视线交汇,赵观澜挪开目光,他倚靠在椅背上,唇角弧度渐深,语气悠悠。

    “娘子倒也喜伸张正义。”

    “那夫君呢?”

    同样的,她对他也充满了好奇。

    从一开始,他就利用她揪出与花神有关的人,顺便借助她的手解决了一桩算不得什么的情杀案。

    那赵观澜也图什么呢?

    总不能只为“伸张正义”四字。

    这正义可非常人可沾得的,这种事情上,都有府衙官差,何必用上他一个国公府废人?

    “可知悬赏令?”

    他一说完,殷独从衣兜里甩出一张布条,摊在地上展开,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花神一案。

    沈云携蹲下身,触碰令书,眼前一幕慕景象激发,一一闪现于眼前。

    以女婴献祭花神一事,惹得民心惶惶,不少人上书状告,起初浪花不大,掀不起什么风波,各地也不太管这事,毕竟都是众人的选择,跟求福禳灾所差无几,可日子一长,闹到了圣上那边,惊扰圣驾。

    圣上公务繁忙,国事众多,挥挥手交由刑部理会此事,可圣上有一宠妃,她见不得凶残杀戮,也不信鬼异神灵之说,闻及事关重大,皇帝不忍宠妃忧心,便大张旗鼓下旨,若是有人揭了这悬赏令,揽下此事,破解案件,便可御前要赏。

    “是你揽下了悬赏令啊。”

    沈云携叹息一声,慢慢站起身来。

    赵观澜算是成为了别人的靶子,他做的这些给他人铺了路。

    “或许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她貌似胜券在握,浅笑道。

    “哦?莫非娘子对赏赐也感兴趣。”

    “真可惜,我国公府不缺人手。”

    他盯她看,拖着腔调,不知为何沈云携觉着他这两句话带着些歧视的。

    她不免正色,语气沉了沉。

    “赵观澜,我们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合作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他还看不清吗?

    他和她一样,都是家族利益的垫脚石。

    他们俩都是无用的棋子,趁舍弃之前,再助力最后一把,榨干他们所剩无几的价值。

    作为她的‘电池’,沈云携一番好言相告。

    闻言,赵观澜上下打量她一圈,讥笑道:“我为何要与你合作?你的本事也算不得什么。”

    二人不相熟,今夜相见乃第二面。

    他抬眼,玩味十足,沈云携深切感受到了目光中蕴涵着的冷漠与疏离感。

    或许,一切都是赵观澜的表象。

    沈云携一改初见时的印象,虽看不穿他这个人的本质,但她想,这人绝不像看上去那样简单。

    他们两谁也不肯屈服于谁。

    “那就比比我们俩究竟谁才有资质领赏了。”

    每月中旬是这一批女婴进贡之日,一般选由子时秘密进行,据说花神底下有一等属于她的信徒,女婴就是交由他们,也由他们半夜护送,沈云携想着这恐怕就是切入点关键。

    一隔好几日,沈云携都蹲守在菜场一处,她换上一身不起眼的淡黄色绣衣裙襦,坐在茶铺中慢悠悠地品茶,眼神时不时瞟向一位妇人。

    那妇人正卖豆腐,她打扮简朴,使劲吆喝,路过的行人都视她为瘟神,统统避之不及,妇人抹抹泪,诸多忍下。

    看来,失去一双儿女的张氏日子过得更加清苦了。

    沈云携放下茶盏,径直向她的摊子而去。

    张氏低着头,见有人光临,便欣喜迎接,没曾想竟是沈云携。

    她一改态度,冷声哼道:“怎么是你?你赶紧走,我这儿不接待你。”

    沈云携没有将她的冷眼放在心上,她一瞧案板上的豆腐一块儿一块儿,白花花又鲜嫩嫩的,整齐划一排列在一起,可就是没有一块儿是卖出去了的。

    她也观察了好一些日子了,张氏都是从早忙到晚,可惜没有一点儿收获。

    晨时,她将昨晚做好的豆腐收拾一顿出来卖,可无论卖相再好,也无一人光顾她的小摊,一双儿女的丑事曝光之后,人人都视她为晦气,不愿再来。

    曾经她也被人调侃为“豆腐西施。”

    如今却是再也拿不出手。

    “张夫人,我来买些豆腐。”

    她语气温温柔柔,并无敌意,看上去只是个纯粹买豆腐的客人。

    张氏不理会她,这个女子挑唆她的儿子与她私奔,还间接害死她的儿子,到头来又将她唯一的女儿也一并搭上了性命。

    她真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扒皮抽筋。

    “担不起您一声夫人。”

    张氏阴阳怪气一声,便开始收拾摊子。

    “张夫人不卖豆腐了吗?这些日子可都一文未赚。”

    语毕,张氏猛地顿住,收了手,她恶狠狠地瞪沈云携。

    “还不是拜你所赐?”

    她没杀了沈云携已是仁至义尽,竟敢蹬鼻子上脸。

    “此言差矣。”

    “其实张夫人也知晓贵公子是怎样的人,不是吗?”

    张氏一听,没停下手中的活儿,而是动作迅速,收拾好后拉着小推车快步而去。

    沈云携站在原地,望着她匆匆一路远去,佝偻着的背影,不由得百感交集。

    张氏跌跌撞撞回到家中,她打开院子便发现一地鸡毛,笼中圈养的鸡鸭都不见了,她踉踉跄跄地行走,睁大眼睛。

    很快,有人踹开院门,几个高大男子蛮横又猖狂地进来。

    为首的那位叼着根狗尾巴草,凶神恶煞。

    他们几个大摇大摆走到张氏面前,男子吐掉尾巴草,吐了一口唾沫。

    “老子几个饿了,弄点鸡鸭鱼肉过来。”

    这几个人是附近的流氓痞,到处蹭吃蹭喝,欺男霸女,还专门挑孤儿寡母下手。

    张氏也见过他们几面,张蕴在世时还和他们有所来往,她还劝告过张蕴勿要与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接触紧密。

    可张蕴压根不听,嫌她老了罗里吧嗦。

    甚至还有几次将这几人带回家吃饭,她和花娘好吃好喝供着,有一次还让她撞见了其中一人对花娘上下其手。

    她怕花娘遭他们毒手,于是只要他们来此,便很少叫花娘现身。

    现今,一双儿女都不在了,他们竟还敢恬不知耻的上门讨要饭食。

    “...没有,你们快些走。不然我就要报官了。”

    张氏目光虚移,躲躲闪闪,终归是底气不足,她一介妇人,手无寸铁之力。

    儿子女儿皆不体面的死在了一场龌龊肮脏情爱中,家中只她妇孺,她又有何种能耐威胁到他们?

    “报官?”

    几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扶腰狂笑不止,笑完之后又讥讽道。

    “你去报啊,看看他们管不管你。”

    “张蕴生前欠了我们一百两,子去母偿,你只要能加上利息还了我们,我们就走。”

    “什么...?”

    张氏不可置信地瞪眼,不敢相信儿子会背着自己欠下巨款。

    他一字未提。

    张氏哆哆嗦嗦后退几步,双腿几乎要瘫软下去,这么些日子,她一直麻痹自己,当做无事发生数着时间过着日子。

    可身边的人和事,无一不在提醒她,张蕴和花娘都不在了。

    街坊邻里戳着她的脊梁骨指指点点,背后的骂声几乎要对她挥刀讨伐。

    每到夜里,她都辗转反侧惊坐而起,一闭上眼,出现的就是张蕴躺在冰冷的雪夜中,花娘自刎倒在血泊里。

    她日日活在悔恨中。

    也不知悔的究竟是收留花娘,还是没能教导好儿子,让他误入歧途。

    “...好。”

    张氏已经心如死灰,她点点头,脚步虚浮,往屋里走,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走到厨房,拾起挂在墙壁上的菜篮,里面放置着一把镰刀,张氏毫无波澜,拎着菜篮回到他们面前。

    兄弟几个笑得肆无忌惮,面目扭曲地叫人生恨。

    张氏握紧拳头,正要从菜篮里掏出那把夺命镰刀时,一声响亮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等等!”

    沈云携就站在院落门口,静静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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