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传来阵阵蝉鸣,穿堂风哗啦而过,摸得窗边花草作响,捎走室内所有响声,连电视声也逐渐离她远去。

    他眼里似有炫彩的银河,在黑夜里闪亮发光,其间夹杂温情、鼓励和期盼。

    她看着他,鼻头泛酸,突如其来涌上泪意,忙低头嗡嗡道:“可能你对我有什么误解,我只把你当哥哥,没有别的情感。”

    徒留寂静,只有月光偷溜进屋子,在墙面上流动着粼粼波光。

    以前,她一直以为,只要无愧于天地,便能活出轰轰烈烈。只要有困难,干就完了。

    而现在,她痛恨自己的胆怯、犹豫,更害怕爱上一个人。

    她的回答,将自己的窝囊展露无遗,一抹巨大的悲哀席卷来。

    毋庸置疑,他对她肯定会失望。

    他一直没回答,她拇指猛掐食指第二关节,仿佛这样能让人好受些。

    “睡吧。”不知过去多久,他起身走开。

    身旁沙发上重量一轻,她心里如同也缺去一块。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没有掉落。

    她抹了抹眼角,静静坐了快一个小时。

    本来想在沙发上将就一晚,无奈没有座垫的红木沙发膈人。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估摸他应该睡着,才上楼。

    走到房间门口,她磨磨蹭蹭几秒,轻轻推门进去。

    床上没人,目光扫到床边内侧打的地铺,也没人。

    他没有回房,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生气去酒店了?

    她心中七上八下,在床沿坐几秒,又站起来来回走动。

    也好,酒店更方便。

    她一骨碌爬上床,闭眼睡觉,毫无睡意。

    从床左侧滚到床右侧,心头那抹烦躁挥之不去。

    烦命运无常,更烦自己无能为力。

    她越想越烦,越烦越急,越急越气,最后侧躺下来,躲进被子里抹眼泪。

    韩章轻手轻脚走进来,看到床上拱起一个小山丘,里面传来小声呜咽。

    他无声叹息,走到床边坐下,犹豫半晌,俯身过去轻拍。

    啜泣声戛然而止。

    她太敏感,被他撞见这一幕,肯定更伤心。

    于是,他装作什么也没发现,声音放低放柔:“做噩梦了,是不是?”

    被子上甫一传来动静,她霎时无地自容,自我厌弃达到顶峰。

    要是他知道她这么拧巴,估计只会鄙夷她。

    好在他没有发现,以为她只是在做梦。

    她合上眼,睡眼惺忪转过身,嘴里嘟嘟囔囔,装作继续熟睡。

    他抹去她眼睫上的晶莹,躺倒在她身侧,伸手有频率地拍她的背。

    近距离看她,以前舒展的眉,现在习惯性紧蹙;以前婴儿肥的脸,现在瘦出轮廓;以前总是上扬的嘴角,现在本能下撇,沾上苦相。

    乍听到她的答复,他不可否认自己很生气,对她这种磨磨叽叽、优柔寡断的态度不满。

    但在院子里站立许久,夜风吹得他格外清醒。

    长久以来发生的所有事,让她没有安全感。以前她又被他欺负、压迫太狠,再次面对他的情感,自然会退缩自保。

    总而言之,是他错了。

    他太操之过急,应该解决掉她所有后顾之忧,再来寻求答案。

    想明白后,他轻轻在她额间落下一吻,下床关灯,躺到地铺上。

    灯光一灭,她睁开眼,缓缓适应黑暗,朝床边望去,额间热度引发心间悸动。

    她缓缓启唇,无声说:“晚安。”

    与此同时,韩章侧眸望向床上,弯唇:“晚安。”

    次日一大清早,她和韩章一同前往陵园。

    陵园位于江县城郊山上,台阶太多,游小英、郭清光腿脚不利索,她没同意让二老一起去,怕发生意外。

    他们在山脚花店里买了祭拜用品,她照旧买了一束康乃馨和一束百合,他买了一束□□、一束红玫瑰和一束百合。

    他买这么多花,来这看望谁?而且谁祭拜买红玫瑰?

    她对此心存疑惑,却没有问。

    走到父亲墓前,去年的花束已然枯萎。

    一年复一年,墓碑上的音容笑貌依旧,给她带来错觉,仿佛时光只在眨眼间。

    她放下康乃馨,点燃香磕头,笑说:“爸爸,我又来看您了。”

    她絮絮叨叨半会,记起身旁男人的存在,向父亲介绍:“今年还有人来看您,这是我重组家庭的哥哥,他人很好相处,很照顾我,您不用担心。”

    韩章看她一眼,凑过去蹲下,将那束□□放到碑前,拿着三根香点燃,跪下磕了几个头。

    尔后,他笔直站起身,走回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猝地,他牢牢抓紧她的手,脸色肃然:“爸,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

    她一惊,忙想抽出手,贴近他囔囔:“谁是你爸?这是我爸。”

    他偏头,眸底含笑:“我们是一家人,这怎么不是我爸?”

    她想了想,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可他的话好像也没错。

    “走吧,还要去看你朋友。”他催促。

    她扭头看一眼父亲的墓碑,扫到那束□□,冷不丁感到奇怪。

    去年来这里祭拜,周至霆好像放的是一束白菊。

    她刚刚看到在墓前看到的那束枯萎的菊花,好像是黄色?

    没等深入想,崎岖的山路支开她的注意,她只顾看脚下。

    她来到赵茉墓前,将白百合放过去,“老朋友,我又来了。这漫山遍野的花草,你应该看厌了吧!你那样喜欢研究植物,本不该困在这一隅。”

    “世界真奇怪,人与人间的境遇也很奇特。从某种程度上,你和伶伶都忘了过去。”她向上拂去眼角泪水,“只有我一个人还记得。很痛苦,但我庆幸还记得。只要有人还记得,你就永远不会消失,永远陪着我们。”

    她坐在墓碑前念叨小半会,临走前不舍道:“茉茉,伶伶总有一天会来看你,希望你能原谅她。”

    韩章随即将手中百合放到赵茉墓前,跟上她的脚步。

    她望着他手中剩下的那束红玫瑰,心情讶然。

    待到来到最高处一座墓碑前,墓碑上刻有“肖茵茵之墓”。

    碑上的女人面容明艳,五官深邃立体,有点像混血,是个不需要任何氛围感加持的大美人。

    女人眉目之间,能看出韩章的影子。

    韩章将那束红玫瑰放到墓碑前,点香跪地磕头。

    她反应过来,随之跪地磕头。

    “这就是要带你来见的人,我的母亲。”他站起来,唇角含笑,眼神却很悲伤。

    她想起王妈提及过他的往事,不由得心头一软。

    他活到现在,已是不易。

    “阿姨,您好,我叫宋浅浅。这是我第一次来见您,但肯定不是最后一次,下次我一定会记得带红玫瑰来看您。我是韩章的妹妹,您不用担心他以后会一个人了。作为亲人,我会一直保护他,只要他不经常欺负我......”

    她一个人忙忙叨叨,像只学舌的小鹦鹉。

    保护他?也亏得她能说大话。

    他不着急打断,看她还能说些什么胡话。

    祁安站在远处,看到此情此景心生感慨。

    以往数年,老板清明来此祭拜,往往一言不发,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可那种压抑、阴戾、悲伤的气场显而易见。

    今年这场面尽显滑稽,冲淡了那种浓厚的悲伤,反而露出几分轻快。

    宋浅浅的话匣子一经打开,很难关上。

    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别人母亲墓前跟个神经病似的,叽里咕噜说一大段,她脸颊绯红,干咳一下:“很高兴认识您,初次见面我也没带什么礼物,就......”

    她低头上下打量,也没带什么贵重首饰,只有脖颈间佩戴的平安扣。

    “就送您这个吧。”她低头正要取下,被人抬手拦住。

    “我妈没那么多讲究。”他按住她的手,替她重新戴好平安扣,小声喝止,“这种东西怎么能送?”

    他又朝墓碑鞠躬,尔后牵着她离开。

    黑色迈巴赫刚离开陵园,一辆白色轿车缓缓从山路拐角处驶出。

    周至霆双手握紧方向盘,眼神极其不悦。

    浅浅,你请假就为了和他一起来祭拜,为什么、凭什么?

    忽地,手机铃声响起,一个陌生号码。

    他接通,听对方说一阵,不耐烦打断:“她的事与我无关,少来烦我。”

    他眸底积聚妒忌和偏执,为什么他想要的,总得不到。

    韩章,为什么非要和他抢?

    他拨通电话,“喂,郭阿姨,我想和您见一面,谈谈浅浅的事。”

    这边,祁安开车将他们送回外公外婆家,韩章让他自行休息。

    宋浅浅刚进院子,被游小英催着去摘桑葚。

    韩章走进来时,她已经爬到院子里的树上,跟只小猴子一样灵活。

    她在上面摘,游小英在下面接,两人很快笑作一团。

    他被她的笑容感染,一下子感到轻松。

    郭清光在另一侧菜地里翻土,忽然叫道:“嘿,小子,来帮个忙。”

    郭清光听起来随意,一语既出,宋浅浅收住笑,看向游小英,手指向韩章,摇头、摆手。

    韩章哪里干过这粗话,不得行。

    孰料院子里的男人二话不说,脱去西装外套。

    郭清光又嫌弃说:“干活穿白衬衫不得劲,你跟我来,我给你换身衣服。”

    很快,韩章穿上外公皱巴巴的灰短袖和黑裤,走到菜园里弯腰翻土。

    她摘完桑葚下树,和外婆一起准备泡桑葚酒,不时往外面瞄。

    游小英问:“怎么了?”

    “哦,没什么。”她边洗桑葚边往外看。

    游小英将外孙女的反应看在眼里,隔一会说:“这太阳真大,今年会是个丰收年。”

    宋浅浅心不在焉,烈日炎炎,她担心他中暑。

    “外婆,这么大的太阳,让外公进来歇会,怕中暑了。”

    游小英点头:“你去把他们叫进来。”

    她跑出去一看,男人任劳任怨地翻土,精壮的身体汗如雨下。

    昨天她和韩章住了一晚,今早游小英便紧急整理出一间空房。

    她把韩章带到那间房里,止不住嘀咕:“你别勉强。”

    “嗯。”言毕,他开始脱衣服。

    白花花的肌肉带来视觉冲击,她闹了个大红脸,“那个...你先换,我急着酿酒去!”

    她歘地往外跑,半边身体撞到门框,闷哼一声,忍痛往外走。

    他噗嗤一笑。

    接下来待的三天,外公每天找他去菜园里干活,连声感叹他是个干活好手。

    三天下来,他晒黑了一个度。

    期间,她于心不忍,暗中提醒他可以拒绝,他只摇头说:“体力活,也有乐趣。”

    她不知道,菜园干活时,郭清光总会和他说起她的童年趣事。

    他知道她喜欢吃各类甜品和水果,知道她曾在田间地头陪着郭清光干农活,也知道她会攒零花钱给游小英买生日礼物。

    他听着她的过往,忽而觉得晒多少天太阳,都值得。

    最后这天,他依旧帮郭庆光在菜园干活。

    郭清光戴一顶草帽,倏然正色:“我和老婆子也年纪大了,只希望浅浅能幸福顺遂过完一生。老头子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阻止任何人爱她,但会阻止任何人伤害她,因为她值得。”

    他放下锄头,拿脖颈里的毛巾擦汗,“我明白了,外公。”

    这天晚饭后,宋浅浅接到郭聘婷的电话,她回到二楼房间接听。

    电话里,郭聘婷盘问韩章的事。

    宋浅浅回答:“我和他只是顺路,他刚好回来看他妈妈。”

    郭娉婷良久不出声,转变话题:“浅浅,周至霆来找过我,他说想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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