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话没说完,虚掩的门口传来敲门声。

    回头看,他端着一杯牛奶站在门口。

    “妈妈,稍等,我有点事。”她按下通话静音,对门口的男人说:“放到桌上吧,谢谢。”

    他黑发微湿,几缕黑发垂于额前,身上穿一件灰色老头衫,流畅的肌肉线条展露无遗。

    头发上的水珠,一路从肩胛骨上隆起的肌肉往下滑,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往下抚摸,腹部线条若隐若现。

    裸露在外的肌肉块块坚实,透出壮美和力量感。

    她又回想起之前在荟都的游泳馆看到的画面,他的身高、身材比之跳水运动员,有过之而无不及。

    “呃...你放在这...咳”她瞬间将视线偏向另一边,舌头差点捋不直,“回去休息吧,今天你也累了。”

    说完,她继续关掉静音接电话。

    郭娉婷问:“浅浅,刚才怎么了?”

    “有一只野猫闯到房间里了,我把它赶出去。”她不动声色地扯谎,“妈妈,这件事我不想考虑,我想先忙工作。而且,现在魏家刚出事,我与他再生瓜葛,对双方都不好。”

    郭娉婷没提出反对意见,只是嘱咐她注意安全、注意休息。

    她挂了电话,一回头,发现他根本没走。

    撒谎被人当场抓包,她恼羞成怒:“你怎么还没走?”

    “那只野猫提醒你喝牛奶。”他看看那杯牛奶,戏谑挑眉。

    她脸烧得通红,走过去一口闷,将杯底倒过来,“好了,你可以走了。”

    “出不出去散步?”他接过杯子。

    窗外月亮还害羞地藏在云层里,天边霞光渐渐落下山头,烧得远处连绵的山脉一片火红。

    一抹霞光落入他眸中,他的笑容耀眼又深情,令她晃神。

    “好。”

    思绪缓和时,她已和他并肩行走在小巷里。

    晚风凉爽,悠长的小巷里有孩童打闹嬉戏,也有阵阵炒菜声,还有各家坐在院子里边吃边聊、筷子触碰碗碟的清脆声。

    蕴含烟火气的画卷逐步推开,她脚上安了弹簧般,步伐更轻快。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好像有那种潮男、型男恐惧症。

    双颊滚烫,余光却还要偷偷往旁边瞄。

    他的肌肉厚薄适中,没有过分追求肌肉量,显得特别匀称养眼,其上青筋贲张,更添性张力。

    这赏心悦目的肌肉,不知道练了几年。

    她刷过健身博主的视频,减脂容易增肌难,更别说这么精壮而又均匀的肌肉。

    “你好像对我的身体很感兴趣。”他霍然出声。

    她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迅速弹跳出去,“没有,你不要乱说。”

    她眼神偏往另一侧,没看到男人得逞的神色。

    “如果你感兴趣,可以来摸摸看。”

    她一听这种虎狼之词,不可思议地回头。

    他脸上毫无戏谑和涩情,只有淡淡的迷茫与困惑:“女孩子都很喜欢这种身材?”

    她怀疑他在明知故问,可他脸上那种好奇宝宝的困惑不像演戏。

    再说,他没必要为了骗她演这种拙劣戏码。

    祁安说过,韩章妥妥一工作狂。

    她估摸着他应该不经常网上冲浪,不是有个成语叫此消彼长。

    他专心致志搞事业,在感情这方面还真可能一窍不通。这种情况下,很有可能会被高段位的女人欺骗。

    不过这种事情也说不准,保不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出于情分,她稍微好心提醒:“哥哥你也老大不小了,除去事业,可能也得在其他方面要多长点心。”

    “什么方面?”他好像完全听不明白,露出孩童般懵懂目光。

    多年未回,小巷的红石砖墙面缝隙里,迸发出许多绿油油的小草。

    她拉开与他的距离,贴着墙面走,张开手掌抚摸葱茏的小草,小草挠得手心痒痒。

    “比如情感方面。”她大大咧咧开玩笑:“你这种条件,对于大多数女孩子,简直天菜。”

    想到他对饭圈文化并不了解,换了另一种说法:“所谓优质择偶对象。”

    他突然冒出一句:“那你呢,喜欢么?”

    她心头一颤,停下脚步,来不及回答,怔怔看向他。

    他依然笑意盈盈:“喜不喜欢我这类型男人?”

    他的笑容好像有魔力,只要展露,像一个无底的深渊,片刻间摄人心魄,令人口吐真言。

    她双睫微抖,避开视线,险些落入美色圈套,陷入沉思,继而抬头,漫不经心地伸个懒腰:“噫,不喜欢,我只爱和香软美丽的小姐姐贴贴。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和搞事业的步伐。”

    答案尽在他意料之中,他双手背在身后,踢一脚路上的石子,“那周至霆这类,喜不喜欢?”

    她觉得和他说话,有时直接明了,有时异常费劲,比如现在。

    两人站在薄薄的窗户纸前,她已经多次撕去那张纸,拒绝得明明白白。

    他却要屡次重新贴上,好像这样就能抹去之前所有不愉快。

    新的窗户纸重新快被他撕掉一半,他又兜住不让掉。

    他要演戏,她也只能陪着演。

    “我现在不想这么多。”她将手揣进口袋,用脚尖百无聊赖地在地上划来划去。

    “别妄想和他在一起,魏思洛会发疯。”他只加了一句,悠然向前走。

    她跟上去,漫无目的地穿梭于小巷间。

    偶尔遇到熟悉的亲朋好友,大家无不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她和他,然后再八卦一句:“浅浅,男朋友啊?不错哦!”

    “只是朋友。”她逢人便不停解释,虽然解释得心累,但很有必要。

    韩章猛地牵住她的手,一阵狂奔,跑到小巷尽头的岔路口。

    “说这么多,麻烦。”他没有松开她。

    她主动松开他,“有些事,不该让人误会的,必须要解释。”

    他手心一空,被她绝对理智的目光当头棒喝,转瞬又恢复如初,看着小巷尽头岔路口的角落,目光悠远,“我来过这里。”

    她想到童年时和他做过短暂的邻居,不以为然地点头:“这是个视线死角,小时候大家都喜欢藏在这里吓唬人。不过,你也被人吓唬过吗?”

    记忆里,他一直冷冰冰的,那会也不和她们这群孩子一起玩。

    她不相信寻常孩童的恶作剧能吓到他。

    “我只来过这里两次,没人吓唬我。”他瞳眸噙满让人看不懂的深意。

    她略略点头,没太在意地持续尬聊:“也对,可能你没碰上。”

    话题骤然中止,只留无限沉默。

    两人各怀心思回房,次日一同离开江县。

    她飞Z省佳兴市,他飞首都云城。

    剧组拍摄进度在导演掌舵下有序进行,质量明显得到保证。

    肖智扬依旧一张贱嘴行天下,她少见多怪,日常不搭理,惹得他经常气得暴走。

    谭江影奚落她几次,得不到她任何回应,也自觉没趣。

    回到组内第五天,她给周至霆打去电话,拒绝了他的追求。

    周至霆问:“为什么,是不是和他有关?”

    她说:“至霆,和任何人无关,一切都过去了。”

    她和他又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才结束通话,觉得假以时日他应该能想明白。

    时光一键拉到九月初,大四专业课很少,她除去开学那几天返校,其余时间一直待在剧组。

    除去日常协助导演、演员讲戏,她还对导戏感兴趣,借着机会向导演取经。

    九月中旬某天,她蹲在导演的监视器前看演员表演,韩章猝不及防打来视频。

    她不接,他就不停打。

    万不得已接通,镜头里的他戴着金丝眼镜批改文件。

    她瞄一眼,四周全是剧组同事,恭敬改口问:“老板,请问您什么事?”

    说着快速离开导演的帐篷,往人少的地方走。

    “韩章,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每天查岗?”她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皮笑肉不笑:“你查岗查演员、导演呐,查我干嘛?”

    “剧本是一部剧的核心,如果说制作班底决定下限,那么剧本决定上限。”他语气极度程序化,看起来没带任何个人情感,“导演、演员这两种职业我不了解。”

    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回怼:“呵,那你就懂编剧剧本了?”

    他也不生气,每天准时准点,从早到晚给她通视频,就算开会,也不挂断。

    她不接,他就打个不停,跟她杠上一样。

    因此,她每天的工作生活几乎和他全程直播,暗中也向祁安了解情况。

    祁安说什么鑫海影业前几个大项目赔得裤衩子都不剩,这一次老板格外谨慎小心。

    她无话可说,可受人掣肘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没想到上个班,还赠送网络监工。

    最初几天,她无异于一个打工人顶级怨灵,只要韩章说话就怼。

    早起时,他在视频里说:“记得吃早餐。”

    她回:“吃不下,我不爱吃,像我这种顶级牛马,没资格吃早餐。”

    午饭时,他又会叮嘱:“多吃青菜,别挑食。实在不爱吃,出去买饭吃。”

    她满嘴塞满肉,哝哝:“最近我有异食癖,只吃肉,不吃青菜,退退退,滚犊子丫的。”

    熬夜时,他也还在:“回去睡,没必要这么辛苦。”

    她火气哗啦上头:“不是说怕赔钱,我这才兢兢业业给你干活,你又教我偷懒。皇帝老儿也没你这么难伺候,我呸!”

    等她回到酒店,她眼皮快撑不开,扑到床上倒头就睡得昏天黑地,视频也忘了关。

    这副场景落入韩章眼中,他微微蹙眉。

    次日,他问祁安:“你怎么和她说的?”

    祁安深吸口气:“您不是说,把事态说严重一点点,这样宋小姐才不会拒绝与您视频。”

    韩章听闻,脸黑一半,“好,你去忙。”

    祁安走出去,洛康忙上来问什么事。

    祁安噗嗤笑:“没什么,有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洛康憨笑:“这人是傻瓜?”

    祁安笑到直不起腰。

    长时间视频通话,即便是小窗口,也终会被人觉察端倪,这第一个便是肖智扬。

    某天吃午饭,他挤到她身边,大呼小叫哦一声:“这年头,流行赛博恋爱?”

    她呵呵笑:“你个小老外懂得不少。”

    韩章正在饭局,开了静音,眼神逐渐幽冷。

    饭局上热烈的气氛渐渐平息,交谈声有所收敛。

    这边,肖智扬凑近屏幕看,“哟,那边也在吃饭。”

    “你看他那眼神,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肖智扬推推她的手臂,没个正形地靠近她,“我告诉你个秘密,反正那边静音,他也听不到。”

    韩章应付完饭局,回到车上关闭静音,连上耳机。

    “他刚才和你聊什么?”

    她此刻饭后消食,在剧组所在景区散步,走到一座拱形木桥处,跳上一层层台阶,声音十分镇定,“他说你让他在剧组照顾我,顺便给他钱。”

    他并无意外,“就这些?”

    “不然你还以为有什么。”她嘀咕,“还不如找个保镖来,肖智扬这人嘴贱死了,烦得很。”

    他笑而不答。

    “而且我也不是拎不清的人,工作的时候,肯定得能屈能伸。”她已走上木桥,凝望桥下潺潺流水,水中鱼儿畅快嬉闹。

    “那上次还和我闹脾气?”他倏然反驳。

    “不一样。”她话出口,才顿感不妥。

    他接得更快:“哪里不一样?”

    她打个哈欠说:“你猜,不和你说了,我得先去补个觉。”

    他没有拆穿她,只叮嘱她别经常熬夜,她糊弄着答应。

    十月中旬,新闻上播报信廷爆出严重财务危机,甚至其中裹挟有人命官司。

    韩章边看财经新闻边透过视频说:“开始狗咬狗。周至霆太着急,魏家失势,并不代表魏家已垮。这次魏家不能动摇信廷根基,但能搅乱舆论。”

    “那这怎么办?”她问。

    “卖惨加找替罪羊,看他们父子怎么操作。”他双手抱臂,靠坐在沙发上,一脸了然无味:“最好是最可怜的那种卖惨,成功将公众情绪转移到替罪羊身上,再营销周至霆的深情与才华,成为完美受害者。”

    “当然,这种情况下,他也可以拉着魏思洛到媒体面前溜一圈,对他们俩,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想不到这么深,也不愿意相信,“周至霆不是这样的人。”

    他嗓音柔软,颇为无奈:“世界不是非黑即白,还有中间地带。浅浅,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他眯眼看正前方电视里的新闻,“就赌这次信廷怎么处理。”

    “如果你输了呢?”

    他视线回到手机屏幕,眉眼的凌厉化为小雪初霁的温和,“如果我输,半年都不来打扰你。”

    她紧接着问:“要是我输了?”

    “你搬回来住半年,好不好?”

    她盘算会,觉得也不亏,一锤定音:“好。”

    没出几天,韩章托人请全剧组聚餐,像是提前庆祝胜利。

    她没心情吃,时不时刷新信廷相关的新闻。

    十月下旬,周家父子遭遇严重车祸上了财经新闻头条,后续关于集团内部财务问题的澄清,包括主动投案的罪犯。

    周至霆的优秀温润,以及对初恋的矢志不渝迅速炸翻网络。

    有些人将初恋和魏家千金对号入座,一时间舆论导向迅速偏移,纷纷心疼周至霆,称他为地主家的傻儿子。

    如此种种,一气呵成。

    新闻里写道,周家父子伤势严重,已送往云城中心医院就医。

    虚虚实实,让人分不清。

    她不放心,车祸发生的第二天,向导演请了个假,飞回云城,去医院看望周至霆和周叔叔。

    医院外部被媒体围得水泄不通,她拼了命挤进去,到病房门口看到周母。

    “阿姨,他们怎么样?”

    周母看她气喘吁吁,十分感动:“没事,小摩擦,不打紧。”

    “那新闻里说……”

    “浅浅,你也知道我们家最近的事,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宋浅浅压下惊骇,将慰问礼物送给周母,“阿姨,我工作比较忙,先回去了。”

    重回片场,刷信廷事件相关热评时,她陷入沉默。

    “浅浅,剧组什么时候杀青?”他在电话那头问。

    她长舒一口气,有失望,也有无可奈何:“快了。”

    “到时候让洛康帮你搬家。”

    “嗯。”

    “韩章,遇上这种情况,你也会这么做吗?”她猝然问。

    “对人对事,留三分情面,是我的处事原则。”他语气庄重,“这种事,我不允许发生。一旦发生,该担的责任,我不会躲。”

    她轻嗯,望着前方拍摄场地出神。

    网上扒出自动投案的那名信廷中层员工家庭情况,三十多岁的男人,有妻、有子、有车贷、有房贷。

    孩子得了重病,急需用钱。

    忽然,一切豁然开朗。她始终不愿意承认的事实摆在眼前,是她过于理想主义。

    剧组拍摄一直持续到十一月初才结束,杀青那天,她落了泪。

    这是她第一次跟组的作品,如同经历十月怀胎生出的孩子。

    肖智扬抽空笑话她,拿黑色塑料袋挂上她耳朵,直接承接她的眼泪:“合作愉快,编剧大人。欸,看,眼泪变成小珍珠了!来,多哭点,我多接些就能暴富。”

    她又气又笑,扯下塑料袋砸他身上:“你丫的,滚!”

    再次回到云城,她先将租房里外打扫一遍。

    上次离开时,窗外绿意正浓郁,现在换成枯黄的皮肤。

    王妈听说她要回去,三天两头往她这里跑,每次来喜滋滋地给她捎点东西。

    她没告诉郭娉婷即将搬回荟都的事,只想着回去也只一时,等毕业后彻底离开。

    2019年11月8日,周五,她和黎芷伶吃完午饭,回到租房时遇上王妈。

    王妈拿来一个快递,“浅浅,这个快递没写收件人名字,送到了庄园门口没人拿,是不是你的?”

    她接过快递,快递单上只有地址和电话号码,寄件人处只有一串省略号,拿在手里晃了晃,很轻。

    “啊,可能是我之前忘了改默认地址,可我网购账号上写了名字。”她困惑地拿着快递进房间。

    她坐在床沿,拿美工刀裁开纸盒,里面是一个做工粗劣的相册。

    打开一看,相册啪一下,轰然落地。

    这绝不是寄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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