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一直在霍府玩到日落才回去,高兴是高兴,但也确实累的慌,洗漱完后,我忙唤了采桑过来替我按摩舒缓。

    “中宫,窦太主薨了!”采桑在我耳边悄悄道。

    我怔了怔,依旧保持着闭目养神的姿势,问道:“陛下怎么说?”

    采桑道:“窦太主死前唯一的遗愿是要和董偃合葬,陛下准了,让他们一起陪葬霸陵。”

    “那就让他们照办吧”,我缓缓睁开眼,又问:“长门宫那边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前些日子,派去查探的黄门回来说她现在绣花绣的可好了。”

    她突然地一句调侃,惹得我“噗嗤”一笑,脑子里把她安安静静绣花的模样和以前张牙舞爪的模样进行了一番对比,只能摇头叹息,说道:“窦太主没了,她的日子估计也没那么好过了,虽说是废后,可废后也有废后的供养法度,以后还是按照法度来吧。长门路远,你们办事的时候细心些,那么点儿份例别再叫低下那起子黑心肝的眛了去。”

    采桑点头道:“奴婢明白,长门宫里头是张远在服侍,奴婢派过去的人除了照例巡视以外,份例方面都是和张远对接的,没出过纰漏。”

    提及张远,忽然让我想起元光五年陈氏被废的时候,那一次的巫蛊案,椒房殿的人几乎都被诛杀殆尽,只有两个人幸免,一个是当时的皇后詹事郑当时,另一个就是张远。

    张远原是陈氏陪嫁入宫的黄门,深受陈氏信任,一路做到了椒房殿的大长秋。张远是忠诚的,也是聪明的,当看到陈氏和楚服在巫祝上越陷越深的时候,他是最清醒的,元光四年,刘彻任命郑当时为皇后詹事,他意识到这是刘彻派去的眼线,眼见着陈氏大祸临头,他急中生智,当即向郑当时密告陈氏为了求子建祠一事,陈氏被废以后,郑当时升调了大农令,而他也因此躲过一劫。后来他拒绝刘彻授官,自请去长门宫,刘彻见他如此忠心,便准了他的请求,自此十余年,他从未再踏出长门宫一步。

    元朔二年春,我曾和刘彻一起到霸陵祭祀,在长门行宫歇脚时,陈氏在寝殿哀怨的唱着长门赋,企图令刘彻回心转意,而刘彻不为所动。当时我召见过张远,本意是想让张远去劝陈氏,让她不要再唱了,以免再惹怒刘彻,而张远告诉我,她为了祈求刘彻回心转意,日日都唱这首歌,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那个时候我从他无奈的眼神里看到的是失望和落寞。我没有去深究他的眼神,只嘱咐他好生照看陈氏,便又和刘彻匆匆离去,自那之后,长门宫便成了刘彻的禁地。

    现在陈氏已经不唱长门赋了,她学会了绣花,我想这应该是张远的功劳,只是不知道,陈氏会不会感激他,心里会不会给他留一丁点儿的位置!

    窦太主薨世以后,陈家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堂邑侯陈须和隆虑侯陈蟜兄弟两人为争夺母亲留下的财产,相互揭发对方在为母亲服丧期间与人□□的禽兽行径,相继自杀而死,二人的封国皆被废除。

    陈家的闹剧结束时,已经入了秋,为了让儿子承袭隆虑侯爵,隆虑公主频繁的往宫里跑,刘彻忙着狩猎见不到他的人,她就打起了我的主意,隔三差五的来我宫里哭诉一遍,希望我能帮她去劝刘彻,让她儿子袭爵。

    八月朔旦是大朝的日子,一大早,我刚梳洗毕,准备接受后宫嫔御的朝请,隆虑公主又不早不晚的出现在椒房殿,堵住了我的去路,前几日上演过的戏码又重新来了一遍。

    “皇后啊,你是不知道,这些年我过得有多惨”,隆虑公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当年,母后为了把彻儿推上太子位,和姑母联姻,让彻儿娶了阿娇不说,还把我嫁给了陈蟜那个混蛋。陈蟜那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仗着姑母得老太太宠爱,又于咱们家有恩,根本就不把我放眼里,这么多年,我好不容易熬出头了,后半辈子就指着跟儿子过几天好日子,让我儿子承袭个爵位,怎么就不行了呢?”

    “公主,按照律法,隆虑侯因罪失侯,封国已经被废除了,后辈是不能袭爵的,你非要让康儿袭爵,这不是让陛下为难吗?”我耐心劝道。

    “那就不袭爵了,让陛下重新给康儿封个爵位吧,陈蟜那个隆虑侯爵还是因为娶了我,父皇才给他封的,那爵位本来就是属于我的呀!”

    “这个好说”,我笑道:“回头等康儿再大些,让陛下给康儿一个机会,让他建些功业再给他封列侯,可以吧?”

    “那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有些急了:“康儿现在才五岁,等他长大建功立业了再来封侯,我只怕早就去见父皇了!”

    “别胡说”,我嗔道:“公主还年轻,身体也好,将来肯定是要儿孙满堂的。”

    “哎呀,我老了,也不指望什么儿孙满堂了,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宝贝儿子,就希望他能过的好些,你帮我去跟陛下说说,你的话他一定听。”

    “……”

    我瞥了一眼采桑,采桑立刻会意,笑道:“皇后,嫔御们都到了,正等着您过去呢。”

    我点点头,又对隆虑公主笑道:“公主,今儿个是朔旦,我这儿确实有事儿要忙,要不你先回?”

    “没事儿”,她拿起耳杯道:“你这茶水不错,我再喝会儿,你去忙你的吧!”

    我心知今日她是赖上我了,笑容渐渐僵硬下来,道了声:“公主自便”,随即起身出去,待到殿外,又唤了黄门过来:“去承明殿外侯着,待陛下下了大朝,无论如何也要请他过来一趟。”

    黄门领命退去,我又去了正殿,与众嫔御们东拉西扯,硬是把半个时辰的就能搞定的朝会,拖了一个半时辰,说的大家都口干舌燥,最后实在拖不下去了,就只能放大家走了,但还是把沈姬和林姬留了下来,她们俩是隆虑公主举荐进宫的,让她们俩去劝劝也许有用。

    半个时辰后,这两个人也败下阵来,林姬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道:“皇后,公主以前的确受了不少委屈,确实也挺可怜的,要不咱们帮帮她吧?”

    我瞪了林姬一眼,又看向沈姬,沈姬只是低着头,没有说话,还好有一个没有叛变的,我摇头叹气,将她们打发走了,又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隆虑公主见我过来,一边提着袖子抹泪,一边道:“皇后啊,你说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早些年为了陛下,我堂堂一个公主整天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那个畜牲家里的外面的,不知道玩了多少女人,我有苦无处诉,姑母向着自己的儿子,根本不管,母后总要我忍,忍了再忍,后来好不容易把他们家那个皇后废了,我想我的苦日子总该盼到头了吧,可母后又跟我说,彻儿能当上这个皇帝,姑母多少也出了份力,彻儿废了皇后,外头已经有人议论了,不能再让彻儿背上过河拆桥的骂名,让我再忍忍,忍忍忍,我这心里忍得就跟那苦胆似的呀……”

    这些话我已经听了好几遍了,这些年为了刘彻她确实受了委屈,我同情她,可大汉祖制,无功不能封侯,连刘彻都不能破例,何况是我,我无奈道:“公主,要不你歇会儿,我已经派人去请陛下了,等陛下来了你再哭?”

    她愣了愣,一抹泪,又去喝她的茶。

    陪她在殿内坐着,我又处理了一些年关事宜,一直到大家肚子里咕噜噜的叫,刘彻才终于露脸了。

    见过礼后,刘彻笑道:“三姐,康儿呢,你怎么没把他带过来呀?”

    “康儿无功无爵的,还有那么个禽兽父亲,我哪还好意思再把他带进宫来丢人现眼呀?”隆虑公主说着,又开始抹泪。

    “哎呀”,刘彻哄道:“我不是说了嘛,康儿还小,等他长大了立些功业,我一定给他封个侯爵!”

    “等他长大了,我都不知道睡在哪个坟头了!”

    隆虑公主觑了刘彻一眼,又道:“我知道,我现在对你已经没有用处了,你瞧不上我们母子两个,所以连个爵位也舍不得给。”

    “你这话是怎么说的?”刘彻不悦。

    我拍了拍他的手,对隆虑道:“公主这样说可真就是冤枉陛下了,这些日子陛下一直放心不下公主,前几日还让我留意着,看有没有合适的列侯,还想给公主指一门好亲事呢?”

    “罢了,一大把年纪了,早就不往那方面想了”,隆虑公主叹了口气:“我呢,也没别的要求,就想我们母子俩能过几天舒坦日子,你们要真念着我的好,就给我儿子封个列侯,让我们后半辈子有个保障。”

    “不是朕不给康儿封侯,是本朝素来有规定,无功不得封侯,高祖皇帝定下来的规矩,朕也不能违背呀?”刘彻继续劝道。

    隆虑公主瞟了我一眼,笑道:“无功不得封侯,那我倒要问一句了,皇后母家一门五侯,又有几个是有功的呢?”

    “你——”刘彻一时语塞。

    我不悦道:“我们家一门五侯不假,大将军家的三子襁褓内封侯也不假,可我也要问一问公主,大将军七战七捷,骠骑将军五战五捷,舅甥二人把匈奴打的远遁漠北,彻底解决了困扰大汉八十余年的匈奴外患,此等军功,福泽大将军的三个孩子,又有何不可?!”

    隆虑公主道:“我没说不行啊,只是就事论事罢了,无功不得封侯,大将军的军功那是大将军的,那三个小娃娃当时连话都不会说,还不照样封了侯。这么多年,我为陛下忍辱负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就不能帮我儿子求一个侯爵呢?”

    我瞪了刘彻一眼,心中有气,也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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