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周五,在最后一次铃声播放后,人群哄闹着在楼梯里缓慢前行,聚拢形成浓厚的人味儿。

    温瑜很满意学校的教学制度,老师尽职尽责又不多管闲事,学校规矩也少,开明而严谨。不愧是先锋学校。

    其实这也是学生与学校互相成就,大多数人都勤勉刻苦,就算六点半下课自习室也是坐满了人。

    只是比起学校,温瑜珏更偏爱一个人在房间学习。

    公交车上少有学生,毕竟霍宅不靠近学区房。

    温瑜珏坐在后侧靠窗的位子,打开玻璃,温凉的风迫不及待亲吻她的脸颊,治愈她太多烦闷。目光滑过窗外逝去的风景,耳机正播放着英语听力,单调熟悉的人声。

    窗外景色渐渐变成她熟悉的样子,步行十分钟后她已经远远看见霍宅的轮廓。

    纷乱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温瑜珏警惕地观察四周,踩踏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温瑜珏加快步伐,最后是奔跑起来。

    右侧植被旺盛的公园蹿出黑色身影,随之而来的是难闻的酒味儿和汗味儿,混在一起令人作呕。

    温瑜珏被猛地推到在地上,随后被揪着领子提起来,被拽着踉跄向前走。

    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婊子,真是能耐了。找的哪个男人?啊!敢让人弄我。我他妈不揍死你,让你把老子的钱全部吐出来。”

    果然是温进。

    温瑜珏用力挣扎,将全身的力量都压在那只抓住她衣领的手上,奋力挣脱。愤怒之下,温进力气大得出奇。

    她把手伸进兜里,调整呼吸,惊叫道:“唉!我钱包掉了!我的银行卡在里面!”

    温进如同被触碰到神经一样猛地放缓脚步,回头去看走过的路。在他无意识轻微放松手上力道的那一刻,温瑜珏紧攥在手掌的雕刻刀狠厉地划过温进的手臂,毫不迟疑。

    皮肤出现血色沟壑,鲜血汩汩往外流,极其锋利的刀片带来了额外的疼痛。

    “啊!贱人!老子弄死你!”

    温瑜珏比常年酗酒抽烟的温进反应快得多,灵敏的身体在此刻扳回一些胜算。她敏捷地从他身侧滑过,使劲踹向他的膝盖,绝不顾及他伤残与否。

    温进单膝跪在地上,愤怒地痛呼。

    温瑜珏毫不恋战,转身飞奔。直到后背贴住沉重厚实的冰凉木门她才气喘吁吁地停下,心脏在胸腔疯狂跳动,喉咙泛起痛楚。

    暗自痛骂温进之余,她想,这就是文化水平过低的弊病。

    缺乏运动的身体不堪重负。温瑜珏眼前发黑,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晕倒。她拖着虚浮的脚步挪到沙发边,卸了力坐下去,发出轻微的叹息。

    “瑜珏,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一只手贴了贴她的额头上,宽大而干燥,散发着干净的皂香。

    霍肃被突然甩进沙发的身影打断注意力前,正在全神贯注地审核合同。侧首便看见女孩像没了骨头似的靠在靠背上,紧闭着眼,面色苍白如纸,正急促地喘气。

    她没注意沙发上的男人,被惊吓到了:“没事......就是,跑太快......”

    霍肃收回手,确实没发烧。他倒了一杯正温的花茶,在温瑜珏缓过来之后递给她。

    “怎么跑这么急?”

    温瑜珏抿了一口茶水,片刻的犹疑后说:“是我叔叔,他想把我带走。”

    她决定坦白,用符合年纪的幼稚措辞说:“他说要打死我,还让我把钱给他。然后我用刀划伤了他。”

    她本以为面前的男人会因她伤了人而感到麻烦,没想到对方面色始终没有太大波澜。只是听到“打死”这个字眼时皱了眉,甚至在听闻温瑜珏划伤温进后,闪过赞同而愉悦的神色。

    接下来就听他鼓励道:“你做得很好,以后这种情况伤了人也不要紧,只要能保障自己的安全,出了事还有我。”

    温瑜珏心中升起异样的感受,这种被人袒护的感觉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即使她无法分辨对方话语的真假。

    她头一次主动望向霍肃的双眼,奇怪,本来是那样一双有攻击性的眼眸,怎么就会透出温柔的光来呢?

    她点头,认真地说:“嗯,谢谢你。”

    霍肃递给她纸巾,试探地问道:“你好像不是很喜欢你叔叔。”

    温瑜珏想,讲真话会显得太无情,假如温进死在眼前,自己都不会有任何动容,还要嫌恶对方的血太过滚烫肮脏。

    “是的,我讨厌他,非常讨厌。”

    霍肃垂下眉眼,先前对温进的小小警告不痛不痒是因为他并不了解叔侄之间的感情,毕竟陈泽没有时间事无巨细告诉他所有事情,只是嘱咐他提防温进。

    况且温进好歹与温瑜珏有血缘关系,他不能越过温瑜珏无声无息就把人处理了。

    现在他了解了,那就不必留有隐患了。

    深夜,温瑜珏躺在床上听外面世界的雨声,淅淅沥沥的,她听到雨点打在土壤上的声音。今夜的大脑有些兴奋,而安眠药还没开始发挥作用。

    她想起霍肃说过的一些话,那些让她倍感熟悉的话,那些只有亲人才会对她说的话。

    又想起外婆了,明明半个月前她还在跟外婆交谈,还能握住外婆的手。可死亡是如此强硬,又是如此残忍。

    她在这些逝去的时光里真正领悟到“死不是生的对立面,死潜伏在生中”这句话。

    周六的六点十分,霍肃沐浴之后打开财金频道,字正腔圆的人声有节奏地输出,显得被笼罩在冷色天光的宅邸格外安宁。

    六点二十分,霍肃等待片刻后才想起今天周六,她应该会多睡一会儿,吩咐了李阿姨记得叫她吃早饭。

    他记得那晚她红肿的双眼,失去了唯一的亲人,表面上还竭力维持平静。如陈泽所说,是个坚强却敏感的人。

    只是这段时间以来,局势暗流涌动,他分不出心力顾及其他。想必养父已然察觉,他韬光养晦多年,眼下棋局必要亲手布置才能安心,无法假手他人。

    好在该做的铺垫都已做好,静观风云如何变幻即可。

    温瑜珏醒来时已经七点半了,安眠药带来使大脑浑浑噩噩的后遗症,思绪像蒙上一层雾一般,困倦久久不散。

    她从床上挣扎起来,穿衣洗漱后拉开窗帘,迎接微光的洗礼。她转头轻说了一句:“早安,外婆。”

    我很想你。

    李阿姨把早餐给她温着,即使到现在还是热的。胃饿到发出疼痛的抗议,四周没人在,温瑜珏自在多了,连肢体都舒展开来。

    她一口一口喝粥,鲜香的小笼包开启一天的好心情。想起外婆做的狗都不吃的包子,她笑起来,谁家好包子硌牙啊。

    笑意渐渐收敛,其实她想一辈子都能吃到这样的包子。

    她深吸一口气,不停地吃,直到把胃塞满,撑到疼痛。这种充满安全感的痛楚稀释了悲伤,她觉得已经把情绪处理干净了。

    时间在遨游于题海的嬉戏中流淌,从窗外俯瞰花园,那实在算不上美丽的景色。没有娇艳的花朵,全部是青灰色调,池塘的鱼看上去也是性格冷淡,倒是与这栋宅子相配。

    温瑜珏走下楼放松放松,进到厨房看李阿姨做饭。她静静站在旁边也不出声,只有眼睛跟随阿姨的动作转,像猫似的。

    “糖醋排骨,清炒茶树菇,虾仁汤......”李阿姨笑吟吟地连着说了几个菜名,“喜欢吧?”

    温瑜珏有点不好意思,拢了拢耳边的头发:“喜欢。”

    李阿姨脸上流露出回忆般的幸福神色,她想,如果女儿还活着也跟温小姐差不多的年纪,也会喜欢她做的菜。温小姐似乎也没有了亲人?唉,才这么小的年纪。

    她有些疼惜她。

    “好了,就等先生回来了。”

    温瑜珏很自然地就去拿碗筷端菜,李阿姨本想拒绝,但看着她的背影,如此渴望地珍惜着这一刻。

    温瑜珏感觉度秒如年,肚子差点饿得咕咕叫时大门终于被人打开。

    来人带回冷雨的气息,他的麂皮外套沾上些许水渍,被安稳挂在手中的是素雅精致的礼品袋。高大身躯与脆弱的纸袋的对比有种奇妙的冲突感。

    温瑜珏看着他向自己走来,她很难不猜测这是不是送给她的礼物,但又怕自己自作多情落得尴尬。只好坐在座椅上不动,看他移动的衣摆,眼神难得的不坚定。

    脸上的表情落在霍肃眼中是有些幼稚的呆,不似平日的聪慧沉稳。

    礼品袋被放在茶几上,她听到他说:“一件小礼物,也许你会喜欢。”

    他挺拔身躯投下的阴影将她全部笼罩。

    她仰头看他,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分不清心中跳动的紧张还是喜悦:“谢谢你,我可以拆开看看吗?”

    她笑起来很好看,甜蜜的酒窝具有感染力,流转的秋水让线条冷利的眼睛柔和下来,如同月牙。

    “当然。”

    任何人真诚纯净的心意都应该被珍视,于是她温柔地拆开礼盒。里面躺着的是一枝水晶山茶花,那是令人平静的纯粹。

    她的指尖轻轻抚摸花瓣,微不足道的冷意随之亲吻上来。

    她认真看着对方的眼睛,珍重地说:“我很喜欢,谢谢你。”

    还没来得及听对方说些什么,她的肚子抗议地叫了起来。

    尴尬打破了所有,温瑜珏感觉自己可以找面墙撞撞,先死一死再说。

    霍肃眉眼都染上笑意:“好了,先别谢谢了,快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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