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宝因快步跑回房间,一进门就赶紧冲进衣帽间。

    她先把裕梦梁的衣服熨好挂起,然后才随意换了件睡衣挂在身上。

    明亮的落地镜里,少女轮廓鲜活,已经发育完毕的身体被粉色布料包裹,丰腴得就像是刚刚饱满起来的水蜜桃。

    “谁说我还是小孩子。”

    黎宝因对着镜子打量自己,想起裕梦梁在文玩店对自己的称呼,还是有点忿忿不平,“明明,我都已经十八岁了。”

    她气鼓鼓地自言自语,又侧过身摆弄自来卷的头发,腰间的绸质衣带松松垮垮,她打量一圈,又慢吞吞地回到专属裕梦梁的那间桦木高柜面前。

    打开柜门,看了半晌,黎宝因忽然抬起皓腕,不厌其烦地将里面的衣服,一件件地挪到了自己的衣橱。

    她很喜欢整理房间,尤其是自己的衣帽间。

    她常用的柜子是黑色胡桃木的,上层还挂着色彩缤纷的夏日衣裙,下层的抽屉里分别是贴身衣物,卫生用品,以及零碎小物件,右侧足足留出两人宽的位置,黎宝因原本是打算放秋冬两季的新款时装。

    此时,男人的衣服塞满了空间,陌生的气息一下就充斥而来,她抬手掠过厚重的布料轮廓,仿佛是在细数和裕梦梁在一起的每个瞬间。

    初见那夜,被她遗弃在花丛里的戗驳领双排扣的马球大衣;在卡尔登公寓门口,他为她披上的平驳领过膝羊毛呢大衣;中学毕业典礼,她穿回来的灰棕外套;还有这次,他亲手递给她的亚麻色的手工定制西装。

    丝绸柔软的质地和男士西装挺括的布料形成鲜明对比,他的所有物,被她短暂存放在自己的私人地盘。

    就像他说的那样,也许有一天,他会占满她的衣帽间。

    就像他,占据她的心脏。

    黎宝因唇角微扬。

    她想,总有一天,裕梦梁会出现在这里,不光是他,还有他的所有。

    敞亮的衣帽间里安静又温馨,黎宝因慵懒地躺倒在旁边的棉质沙发里,随手端起橙红色液体抿了一口,空气里若有似无的柴桦林气味依旧弥散着,她闭上眼,如同香水的主人刚刚真的光顾过这里。

    喵——

    一抹黑影轻盈地蹿上她的小腿,黎宝因睁开眼,就看到已经被她养得臃肿散漫的大猫,正软着后背朝自己踱步过来。

    小奶猫长大,远不如幼时可爱,看上去威势十足。

    但是黎宝因每次抱它,它还会流露出和小时候同样的眷恋。

    它会舔舐她手心,用脑袋拱她的心口。

    很依赖她,她也独占它。

    “伊万。”

    她小声喊完,又故意又叫了两声。

    “我今天又见到他了。”

    她脸上的笑意从一进门就未曾消减,“你说,他要知道我给你取这个名字,会不会发脾气?”

    “他要是发了脾气,会是什么样子呀?会不会皱着眉头,像云壁姐那样用鸡毛掸子打我屁股。”

    想到和许云壁共同的生活的那段时光,黎宝因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臀部,其实许云壁是个极为开放包容的女性,但她在正事上也极为严厉,严厉得像地狱教官,残酷又不近人情。

    “先生应该不会这么暴力。”

    黎宝因手指摩挲着猫咪的下巴,做最坏的打算,“万一他将来弄哭我,你记得来哄哄我。”

    黎宝因喃喃自语。

    “我怕疼,也不经揍,肯定会哭死的。”

    伊万像是听懂了她的担忧,脑袋又往她怀里钻了钻,柔软的身体转了一圈,又将脑袋枕在黎宝因的小手臂上,然后像是终于舒坦了,十分绵长地打起了呼噜。

    黎宝因抱着伊万,静静地躺在柔软的沙发里面,世界仿佛巨大的衣帽间,她逗留此处,突然哪里也不想去。

    “后天就是开学报道,现在距离国庆,只有近一个月。”

    黎宝因自言自语,掰着指头算算日子,大礼拜小礼拜,能用起来的周末不过六七日。

    抛去乱七八糟的开学宴,当地同学会聚餐,还有各种生日会,属于她自己的时间几乎寥寥无几。

    这些活动统统都要推掉。

    黎宝因想罢,继续给自己出谋划策。

    裕梦梁自从回国后,行程安排都变得异常忙碌且保密。她以往还能通过姚铭羽打听到一星半点,现在根本一个字都探听不出来。

    按照这种态势,裕梦梁今年留沪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那么这次的国庆约会,恐怕是他们今年最后一回见面。

    无论如何,她必须要取得巨大进展。

    想到这里,黎宝因突然想起许云壁曾说,裕梦梁之所以至今未婚,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不婚主义,但具体为何不婚,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认识伊万的时候,他已经十五六岁,和你现在差不多大。那时候,他已经独自在裕公馆呆了很多年,虽然是二房的独子,但是家里长辈不重视他,二叔也不愿见他,甚至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也许是那段时间受了太多磋磨。他从小就没什么脾气,见人总是温和有礼,乃至像我这种连裕家门都踏不进去的私生女,他都妥帖至极,甚至带着一丝讨好。”

    黎宝因至今还记得她第一次听许云壁说起这番话的心情。

    她没有办法形容那种糟糕。

    只是觉得浑身上下都寒噤噤的。

    “小宝因。”

    那时许云壁喝醉了酒,一脸悲凉地捏着她的脸颊规劝,“听姐姐的话,离他远一点,不然你会受伤,他也不会好受。”

    黎宝因并不赞同许云壁的说法。

    哪怕是时至如今,她也觉得自己的第一感觉最正确。

    先生他并没有那么可怕,这个世界也不全是丑恶。

    她会亲自去验证。

    黎宝因收拢手臂,抱着猫闭上眼,她想要入睡,想要把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清除干净,可是越是强迫,她越是清醒。

    伊万好像也觉察到了她的烦躁,粗糙的舌头舔舐过她的指腹,见黎宝因不搭理自己,它干脆钻出她的怀抱,甩着柔软的尾巴跳下了沙发。

    衣帽间的门缝被撞开,外面的光线透了进来,黎宝因抬头看向钟表,才发现原来已经入了夜。

    宽敞的浴室里水流声细细密密,蒙着一层雾气的镜子里,隐约映出少女蓬勃的身体。

    黎宝因褪去浴袍,小腿没入水池。

    氤氲的氛围渐起,她仔细清理好自己,然后双臂张开,安静地靠在边缘闭上双眼。

    被打湿的黑色长发黏连在细长脖颈,她仰着头,任凭温度适宜的水流漫过身体,鼻尖哼吟出舒畅的尾音,她不受控地抬高膝盖,让小腿找到池壁支点,然后双手放松,将自己彻底浸入水池。

    水面平静,下一秒,惊涛骇浪。

    黎宝因坐起身,大口大口喘气,殷红的嘴唇盈盈微张,她有些茫然地愣怔片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有些无措地从浴缸站起,而后连浴袍都没来得及穿,不管不顾地钻进了被窝。

    触手可及的安全感笼罩在肌肤之上,枕头上大片晕染,床单也被头发上的水渍打湿。

    被子里全湿了,黎宝因微微蜷缩着。

    她慌张地发现,自己身体里也一派缱绻温柔。

    -

    国庆当天,黎宝因五点钟就起了床。

    早饭只干嚼了一片她平时最不爱吃的面包,清水漱了漱口,就顶着一脸的素颜妆容坐在前庭等着。

    姚铭羽见她手里那本《茶经》的书页方向都翻反了,忍不住停下钢笔,抬头打趣她,“高考当天也没见你这么紧张。”

    他给她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在小桌边缘,抬手看了眼时间道:“哪有人大清早就逛街的?我估计车子下午才能到。”

    黎宝因秀眉微挑,像是极不满意姚铭羽的揣摩。

    “谁说我在等先生派人接我?”

    她合上书籍,在书架旁边走走停停,随手拿了一份早上刚送过来的经济时刊翻阅起来,“我最近课业紧,老师要求入学就要写一篇摸底论文,我是过来物色选题的。”

    “是哪位教授,开学就让新生写学术报告?看把我们大小姐愁的。”

    姚铭羽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却毫不留情地拆她的台,“正好,我这两天有个讲座,就是给你们经济学院的,要不要我顺便替你周旋周旋?”

    黎宝因被噎得无话可说,拉长了脸,把时刊丢在茶几上,“铭羽哥,你别总拿我取乐。”

    姚铭羽失笑,信手捡起那本经济时刊,重新放回书架。

    这两三年,黎宝因放学之后总混迹于办事厅,与姚铭羽也算是亦师亦友。

    他年纪本就不大,又性情随和,黎宝因就不乐意再喊他姚先生,亦或是姚秘书,显得公事公办,像做学究,太老派。

    许云壁喊他全名,于是她就跟辈分叫哥哥。

    姚铭羽刚开始还觉得哪儿不对劲,被黎宝因缠着久了,终究妥协道:“就知道为难我,怎么不见你这么缠着先生?”

    黎宝因被问得脑袋宕机。

    半晌,只回他一个鬼脸。

    此时此刻,姚铭羽又抛出类似的问题。

    他扫了眼窗外,慢慢坐回办公桌,“那我问你,如果先生他亲自来接你,你敢不敢同他这样讲话?”

    黎宝因下意识就要夸口,余光掠过半截青阶,熟悉的身影已经行至门口。

    她嘴里的话全都咽进肚子,满脑子只剩两个字。

    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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