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梦梁竟然亲自来接她,这让黎宝因非常惊喜。

    但当她看到目的地是上沪钟表博物馆时,心里又都有种古怪的感觉。

    ——自己并不是来和喜欢的男性约会,而是在板正而又严厉的史学教授的带领下,接受来自世界各地古老钟表文化的熏陶。

    当然,这位史学教授相当英俊。

    尤其是,他今天穿了件宽松的黑色华夫格领扣上衣,石灰色棉质工装裤,笔直修长的腿迈得不急不缓,脚下是运动款的白色平底鞋,整套搭配让他看起来,像是二十出头的大学生。

    怎么说呢?

    黎宝因觉得,他们学校那位活在绯闻中的史诗级校草,黄浦路太子爷,也不过如此。

    “很喜欢这座鹦鹉挂钟?”

    宽敞的展厅之内,裕梦梁正详实地为黎宝因讲解眼前钟表的来历与渊源,就看到她眼睛直勾勾盯着另一侧的白色鹦鹉钟表看个不停。

    黎宝因自然不会说,自己是因为逛了两个多钟头,又被灌输太多知识,所以才身心疲惫,眼神飘忽。

    但她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

    这种类型的约会,实在是太过消耗她与身俱来的浪漫细胞与少女情怀。

    黎宝因都想抱着陆莲珠那个傻蛋爆哭一场,以祭奠她此刻死去的,渴求在感情上有进一步发展的可怜魂灵。

    可惜,她没机会。而现在在裕梦梁面前,她也不敢明着撒谎。

    于是黎宝因环顾四周,走到一座伦茨基伦希洛可可瓷壳钟面前,很有见解地品评道:“相比较大量使用胡桃橡木,鎏金珐琅装饰的钟表,我更喜欢以内部机械制作精密闻名的伦茨基希。”

    裕梦梁点点头,似乎对她力求实务的追求十分赞赏,他侧身看向钟表大面积的粉瓷外观,“可是洛可可风格,似乎也相当华丽富贵。”

    美貌与实干不能够齐头并进吗?

    黎宝因本能就想为自己辩驳,但很显然,再这么探讨下去,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眼看就要装不下去,她可怜巴巴地抿了抿嘴唇,小步子凑上前,伸手捏着裕梦梁的衣角轻轻地晃了晃。

    求饶之心立现。

    裕梦梁见状不忍,看她半晌,算是停止了拆台,又无不纵容地带着黎宝因走出了展馆。

    两人回到休息区的咖啡厅,裕梦梁将手里的去冰果汁推到黎宝因面前,“告诉我,既然不感兴趣,为什么还要逛?”

    黎宝因已经相当落寞。

    她原本只是不愿扫了裕梦梁的兴致,后来见他亲自给自己讲解,其实有萌生出兴味与乐趣。

    但钟表博物馆有一万多件展品,从华夏的日晷,水运仪象台,到世界各国的教堂塔钟,旧皇家天文台锥摆钟,乃至上沪钟厂生产的三五牌时钟,手表券都应有尽有,更别提还有大量私人收藏家的临时展厅。

    她的初衷,只是想和他简单逛个街,散步吹风,吃喝玩乐,这样程度的专业知识灌输,换做当年年级第一的姚铭羽,也要头痛宕机。

    她双手捧着那杯连冰块都去的干干净净的果汁,满眼无辜地跟裕梦梁撒起了娇。

    “先生,您要是想要我充实知识,不如我们去顶层的机械修复体验中心逛逛?”

    “所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她语调喑哑,底线一降再降,一声声央求闯进人的耳朵里麻酥酥的。

    “其实我也并非勉强,博物馆里的钟表华丽无双,又都历史悠久,我真的很喜欢。”

    裕梦梁看到她下巴搁在手背上方,可怜兮兮地继续凑近自己,“只是,我刚从繁忙的学业里逃脱出来,脑袋里容量不足,肯定不如先生您博闻强记,融会贯通。”

    裕梦梁总算听懂,小姑娘这是在怪他填鸭式教育,内容乏味枯燥,令她囫囵吞枣。

    黎宝因小心翼翼地观察裕梦梁神色,见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似乎并不打算再追究自己,慢慢也松懈下来。

    雅致的环境,温馨的氛围,一切尽在在掌握之中。

    咕噜咕噜——

    谁的肚子,突然叫了两声。

    黎宝因尴尬抬眼。果然,裕梦梁也正在看她。

    “我早上出门着急,有些饿了。不如,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黎宝因耳垂都是烫的,连忙闷头说好。

    裕梦梁先行起身,从身侧推出一只白色哑光的正方体行李箱。

    黎宝因好奇地看了过去,那只箱子看起来很考究,应该是专门用来盛放易碎用品,自他们下车,裕梦梁就一直握在手中。

    她好几次想问,都没找到机会开口。

    “我离开大概十分钟。”

    裕梦梁握着箱子扶手,微微俯下身,笑着询问座位上的黎宝因的意见,“暂时不要走开,等我回来,可以吗?”

    黎宝因毫不犹豫点头。

    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其实裕梦梁提任何要求,她都能答应。

    只要是他开口。

    她能把月亮都摘下来。

    目送裕梦梁消失在走廊西侧的管理区域,黎宝因立刻掏出小镜子查看自己的妆容。

    虽然陆莲珠总说,她不化妆比化妆还好看,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对自己修修补补。

    发型要跟上潮流,气色要够嗲,眼线画得妖娆,口红要色泽低调,再加上简约文雅的衬衫时装,这样看起来,才更成熟有魅力。

    她不想做小孩了,尤其是裕梦梁眼里的,更何况,她昨天晚上检查过了。

    她早就长大了。

    莫名地,黎宝因突然有些想念良霄。

    如果良霄阿姐还在,肯定有无数办法宽慰到自己,无论是劝解还是打击,她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孤立无援。

    黎宝因收起镜子,托着腮观察四周的游客。

    大约是国庆假日,又逢礼拜天,展厅里的人格外的多,她仔细观察,渐渐发现这里的览客似乎都很有目的性。

    从进门开始,几乎所有人都会有个清晰的行动路线,多数人会直接上顶楼的技术中心,剩下的人则会先在前台领取身份卡,然后被服务人员直接领到对应的展品面前。

    她之前也是领取了身份卡,但是并未有任何工作人员来询问,反而是讲解员像早就知情似的,径直将讲解设备送了过来。

    当时,裕梦梁连试听都未试听,便直接婉拒。

    这样看,他带自己来这里,恐怕早有安排。

    黎宝因打量这座历史气息浓重的钟表藏馆,脑海里突然浮现裕梦梁存放在自己这里的那对腕表。

    许云壁说,那对腕表原本是裕老先生和夫人的订婚信物。

    两人举办世纪婚礼后,夫人因误会负气离家,在国外生育裕梦梁,也未曾告知任何人。裕老先生得知消息后当场发怒,将手上腕表摔得粉碎,后来返厂重修,回程途中才不幸遗失。

    旁人暂且不说,那对腕表于裕梦梁而言,一定是意义非凡。

    否则,他不会一直贴身佩戴。

    想到这里,黎宝因有些难过起来。

    裕老先生那位新太太已经过门两年,他们是烊京裕家的男女主人,是夫妻,是幼子的父母。那么先生呢?

    他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再也没有家了。

    「我们,也可以组成家庭」

    这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黎宝因吓了一跳,她手指一抖,旁边的玻璃杯瞬间滚落桌面,橙色的液体顺着桌沿洒落,她连忙躲闪,座椅摩擦,她整个人都被迫倚向栏杆边缘。

    红衣黑裤的身影在楼梯口一闪而过,黎宝因下意识攥紧栏杆扭身追望过去,不等她看清对方容貌,女孩就已经拐到了另一侧的扶梯。

    她想追过去看看,但想到裕梦梁的嘱咐,到底还是放弃了想法。

    黎宝因俯身去捡地上的碎裂的杯子,手指还没碰到玻璃外壁,裕梦梁的声音就有些急促地靠近过来。

    “小心,我来。”

    他回来时手上空无一物,见黎宝因手忙脚乱,便将她安置在空位,亲自打理起混乱的局面。

    黎宝因有些心不在焉,她又扫了眼楼梯口,那女孩背对着自己上了顶层的钟表修缮中心。

    服务生匆忙赶来,处理妥当后,裕梦梁又要了热毛巾,他捏着黎宝因的手掌,一根一根地擦拭她指缝里的甜腻。

    注意力被迫集中,黎宝因乖乖站着,任他处置。

    那种被悉心照顾的感觉,像极了昨夜浴缸里温沉的水,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向宇宙扩散,能听到奔流不息的血液,直抵心房。

    她心里在想他,无时不刻。

    黎宝因猛地抽回手指,表情都变得很不自在。

    “先,生。”

    她言语磕绊,余光扫到他指尖的湿意,心里翻滚起一些见不得人的念头,鬼使神差地,她抬手握住了对方的手指。

    在裕梦梁审视的目光中,黎宝因很正人君子地用大拇指腹擦过,然后双手背到身后,坦然无惧道:“现在就干净啦!”

    裕梦梁指尖微捻,柔和的目光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两人聊着天往楼下走,黎宝因下意识又回头看了眼,通往顶层钟表修缮体验中心的楼梯上空无一人,一切都像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

    应该是认错人了吧?

    良宸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况且她最臭美,怎么会让自己看起来那么邋遢。

    “吃西餐,还是日料?”

    黎宝因回过神来,听到裕梦梁的询问,脑袋里灵光一闪,下意识便觉得这不是选择题。

    大概率,他已经提前定好了某两家高级餐厅,就等着自己自投罗网,看似是选择,其实一点自由都没有。

    就像一路跟着他们的便衣保镖,都是假象。

    吃一堑,长一智。

    黎宝因在博物馆,也算是尝够了违背心意的苦果。

    在裕梦梁拿定主意的前一刻,她停住脚步,诚诚恳恳地提议,“先生,在上沪我才是东道主。这顿饭由我来做东吧。”

    裕梦梁表现得相当绅士。

    于是,黎宝因领着人在上沪城人神共愤的错乱深巷里穿梭了半个多钟头,直到终于甩掉后面的尾巴,她才随手指了指附近一家名为万寿斋的馆子。

    “先生,吃小笼包您不介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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