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大业的清叶镇，距离边关，很近很近，四五十里地。
清叶镇重商不重农，一则边境小镇，就靠商贸互通有无，二则此地雨雪过于丰沛，土地常年湿渍，农作物不易活。
小镇不大，一百多户人家，都跟西秦人做生意，生意有大有小，品类繁多。有卖五谷的，有卖香料的，有卖衣衫的，也有卖石料玉器的...
只有搜老四和他师兄跟死人做生意。
搜老四经营一家画馆，他极擅人物工笔画，一炷香速成，又对银两极上心；师兄搜老三力气大，从战场上运死人到焚烧场，一百个来回不会累。
细想想，会觉得这种生意出现在这里简直无比合理，并且发展潜力巨大。
大业跟西秦已经打了上百年，大大小小的战役，一年到头差不多能死上千号大业人。这些人中，有一大部分预感结局不好，早早去思乡画馆排号，留下人生中最后一副肖像，不得不说，搜老四画工了得，将这些人面容上的悲伤凄楚全部修改成平静从容和淡淡的欣喜。
向死而生，回家团圆嘛，心里一定是高兴的。搜老四是这么考虑的。
这些人不仅在画馆留下肖像，还将身上银两全部交给搜老四保管。
若是没死，战事结束后，回来取回画像带回便是，若是死了，一半留下作画作和火化钱，一半连同尸骨、画像一同送回老家的女人和孩子手里。
搜老三一般在战事结束后，大约半个时辰左右——不能去太早，有被当作敌军干掉的风险；也不能去太晚，太晚去会遇上后勤部队过来统一掩埋。都扔到一个大坑里，就分不清谁是谁。老三悄无声息地钻到死人堆里。留下画像的死人会在上战场前在腰间系上尺宽的红布，便于识别。搜老三找到人之后，就开始默默把人装上运尸车送去北境山下的一处破院子里。
这个院子破败且隐蔽，四周高大繁密的树林掩映，不管是往上还是往下，路都极难走。以前是守山老人的祖宅，后来全家灭绝，都说这里闹鬼，渐渐地就没人敢来。
搜老三把这里当作绝佳的焚尸场，木门进去，院子两边堆满上好的桦木，有些是北境山上生长了好些年的，粗的有井口那么大。
送兄弟上路嘛，得用好东西。兄弟想得开，肉身舍得去，也看不上棺材，这些木头就当做棺材了。
送一个兄弟，得用掉一整根桦木。搜老三一般从月初就开始准备木材。
烧的过程中，木材不能断了，木材没了火就灭了，火灭了人就冷了。所以火不能灭，火灭了，兄弟就看不着回家的路了。
院子当间就是焚烧炉。
放置尸体进行火化的炉膛外形像棺材，长桶状，一端被封死。另一侧是入口。炉膛里面被一块铁板支架分为上下两部分，铁板支架高出地面，被牢牢固定在炉膛底部，往炉膛入口延伸出一块下倾的铁板连接到外面的地面。铁板上面用来放置尸体，形成燃烧的空间，下面是空的，用来生火，可以源源不断地塞进木头。炉膛整体下平上阔，下平是为了方便运尸车送进尸体，不用费人力去搬运。只需要将小车沿着铁板台阶推进去，推到炉膛最里侧，感觉触到炉壁的时候，持着小推车的车把快速往上一抬，人就卸下来了，平平整整地躺在炉膛中间的铁板支架上。上阔自然是为了形成足够体积的燃烧空间。
燃烧一具尸体，大约耗费半个时辰，一根桦木。
燃烧的场面是有些冷笑话的，有的时候搜老三没吃饭，偶尔会有一些莫名的食欲。
搜老三一般不让老四跟来，除非老四非要跟来，跟来一次吐一回，慢慢地，也就不来了。
烧完之后，大部分的人体组织会变成灰或者油脂，大的骨头搜老三会把它们请出来，敲碎了，连同其他部分一同放进羊皮袋子，还用原来腰间尺宽的红布系好口，带回去让老四按照红布上的人名、家乡、亲人名字，找出对应的肖像，连同一半的钱财放在一尺宽一尺高的桦木箱子里，等到家乡的信客来了，托信客送回去。信客一般会在下一次来接货的时候将上一次的信物送回，依旧是尺宽的红布，上面写着某某家人拜谢，这项生意就算结了，彼此都放下心来。
上面说了，这里雨水丰沛，所以还得看好天气，如果天公不作美，尸体又不能存放，搜老三就会启用堂屋内的另一个小炉膛。炉膛小，烧的慢，也精细些。总之，不管天气如何，战是要打的，人是要死的，尸体是不能存放的，炉膛是一定要生火的。
但最近——
搜老三觉得有些异常。
“最近不大打仗了，老四，发现没？”
搜老四想起半个月前的那场大业埋伏战，抖了抖嘴角。
“可不嘛，几百号精锐被几十个西秦人按在地上摩擦，有头脑的都知道得避战几天。”
人死事小，信心没了，再而衰三而竭，那可就一败涂地了。
搜老三突然压低了声音。
“今早我在街上听人说朝廷来的左丞相就在那几百号人中间。啧，还没到边关见众将士呢，人就没了。”
老四没忍住。
“扑哧”笑了。
笑得一屁股跌在地上。
“哈哈哈朝廷一品大官，死了还是跑了？”
搜老三继续压低声音。
“咱那天不是在么，都把人摸了个遍，你见着没？”
老四陷入思索。
还真没什么印象。
朝廷大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第一得穿上好的盔甲，京城的娇客，贼拉惜命；第二得被所有人拼死护卫着，死一圈都不会让他死；第三就算局势不利，其他人跑不掉，丞相肯定有好马，能跑不掉？
搜老三见他摇头，“砰”地给他头上来了一下爆栗子。
“你傻啊！”
眼睛瞄了一眼院子西边靠着墙跟儿晒太阳的男人。
“你非要带回来的那个人像不像？会不会是？我看那气度不像一般人。”
老四吃痛，嗷了一声，一边揉脑袋，一边眯着眼顺着老三眼神示意的方向瞄过去。
男人离得远，不知这两人在院子角落里嘀咕他，见老四和老三同时看过来，立马扬起一个温和灿烂的笑容，那双漂亮有神的眼睛里除了单纯就是单纯。
老四甫一望过去，眼睛就再也移不开了。
清叶镇重商不重农，一则边境小镇，就靠商贸互通有无，二则此地雨雪过于丰沛，土地常年湿渍，农作物不易活。
小镇不大，一百多户人家，都跟西秦人做生意，生意有大有小，品类繁多。有卖五谷的，有卖香料的，有卖衣衫的，也有卖石料玉器的...
只有搜老四和他师兄跟死人做生意。
搜老四经营一家画馆，他极擅人物工笔画，一炷香速成，又对银两极上心；师兄搜老三力气大，从战场上运死人到焚烧场，一百个来回不会累。
细想想，会觉得这种生意出现在这里简直无比合理，并且发展潜力巨大。
大业跟西秦已经打了上百年，大大小小的战役，一年到头差不多能死上千号大业人。这些人中，有一大部分预感结局不好，早早去思乡画馆排号，留下人生中最后一副肖像，不得不说，搜老四画工了得，将这些人面容上的悲伤凄楚全部修改成平静从容和淡淡的欣喜。
向死而生，回家团圆嘛，心里一定是高兴的。搜老四是这么考虑的。
这些人不仅在画馆留下肖像，还将身上银两全部交给搜老四保管。
若是没死，战事结束后，回来取回画像带回便是，若是死了，一半留下作画作和火化钱，一半连同尸骨、画像一同送回老家的女人和孩子手里。
搜老三一般在战事结束后，大约半个时辰左右——不能去太早，有被当作敌军干掉的风险；也不能去太晚，太晚去会遇上后勤部队过来统一掩埋。都扔到一个大坑里，就分不清谁是谁。老三悄无声息地钻到死人堆里。留下画像的死人会在上战场前在腰间系上尺宽的红布，便于识别。搜老三找到人之后，就开始默默把人装上运尸车送去北境山下的一处破院子里。
这个院子破败且隐蔽，四周高大繁密的树林掩映，不管是往上还是往下，路都极难走。以前是守山老人的祖宅，后来全家灭绝，都说这里闹鬼，渐渐地就没人敢来。
搜老三把这里当作绝佳的焚尸场，木门进去，院子两边堆满上好的桦木，有些是北境山上生长了好些年的，粗的有井口那么大。
送兄弟上路嘛，得用好东西。兄弟想得开，肉身舍得去，也看不上棺材，这些木头就当做棺材了。
送一个兄弟，得用掉一整根桦木。搜老三一般从月初就开始准备木材。
烧的过程中，木材不能断了，木材没了火就灭了，火灭了人就冷了。所以火不能灭，火灭了，兄弟就看不着回家的路了。
院子当间就是焚烧炉。
放置尸体进行火化的炉膛外形像棺材，长桶状，一端被封死。另一侧是入口。炉膛里面被一块铁板支架分为上下两部分，铁板支架高出地面，被牢牢固定在炉膛底部，往炉膛入口延伸出一块下倾的铁板连接到外面的地面。铁板上面用来放置尸体，形成燃烧的空间，下面是空的，用来生火，可以源源不断地塞进木头。炉膛整体下平上阔，下平是为了方便运尸车送进尸体，不用费人力去搬运。只需要将小车沿着铁板台阶推进去，推到炉膛最里侧，感觉触到炉壁的时候，持着小推车的车把快速往上一抬，人就卸下来了，平平整整地躺在炉膛中间的铁板支架上。上阔自然是为了形成足够体积的燃烧空间。
燃烧一具尸体，大约耗费半个时辰，一根桦木。
燃烧的场面是有些冷笑话的，有的时候搜老三没吃饭，偶尔会有一些莫名的食欲。
搜老三一般不让老四跟来，除非老四非要跟来，跟来一次吐一回，慢慢地，也就不来了。
烧完之后，大部分的人体组织会变成灰或者油脂，大的骨头搜老三会把它们请出来，敲碎了，连同其他部分一同放进羊皮袋子，还用原来腰间尺宽的红布系好口，带回去让老四按照红布上的人名、家乡、亲人名字，找出对应的肖像，连同一半的钱财放在一尺宽一尺高的桦木箱子里，等到家乡的信客来了，托信客送回去。信客一般会在下一次来接货的时候将上一次的信物送回，依旧是尺宽的红布，上面写着某某家人拜谢，这项生意就算结了，彼此都放下心来。
上面说了，这里雨水丰沛，所以还得看好天气，如果天公不作美，尸体又不能存放，搜老三就会启用堂屋内的另一个小炉膛。炉膛小，烧的慢，也精细些。总之，不管天气如何，战是要打的，人是要死的，尸体是不能存放的，炉膛是一定要生火的。
但最近——
搜老三觉得有些异常。
“最近不大打仗了，老四，发现没？”
搜老四想起半个月前的那场大业埋伏战，抖了抖嘴角。
“可不嘛，几百号精锐被几十个西秦人按在地上摩擦，有头脑的都知道得避战几天。”
人死事小，信心没了，再而衰三而竭，那可就一败涂地了。
搜老三突然压低了声音。
“今早我在街上听人说朝廷来的左丞相就在那几百号人中间。啧，还没到边关见众将士呢，人就没了。”
老四没忍住。
“扑哧”笑了。
笑得一屁股跌在地上。
“哈哈哈朝廷一品大官，死了还是跑了？”
搜老三继续压低声音。
“咱那天不是在么，都把人摸了个遍，你见着没？”
老四陷入思索。
还真没什么印象。
朝廷大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第一得穿上好的盔甲，京城的娇客，贼拉惜命；第二得被所有人拼死护卫着，死一圈都不会让他死；第三就算局势不利，其他人跑不掉，丞相肯定有好马，能跑不掉？
搜老三见他摇头，“砰”地给他头上来了一下爆栗子。
“你傻啊！”
眼睛瞄了一眼院子西边靠着墙跟儿晒太阳的男人。
“你非要带回来的那个人像不像？会不会是？我看那气度不像一般人。”
老四吃痛，嗷了一声，一边揉脑袋，一边眯着眼顺着老三眼神示意的方向瞄过去。
男人离得远，不知这两人在院子角落里嘀咕他，见老四和老三同时看过来，立马扬起一个温和灿烂的笑容，那双漂亮有神的眼睛里除了单纯就是单纯。
老四甫一望过去，眼睛就再也移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