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得不承认老三说的不错,此人打眼一看就知道,不会是一般人。但要说是朝堂里挥斥方遒运筹帷幄的丞相...

    有点勉强。

    漂亮是真漂亮,漂亮得不俗,眉眼如远山,嘴角常噙一抹温雅的笑意,不觉得讨好,倒有一股清贵端方的正气。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在死人堆里转悠过受了刺激,人看上去有点迟钝,做什么事情都慢吞吞的,思量一会儿。

    后来老四才知道,这种做派叫做稳重自持。只不过那个时候,他一味觉得此人做事极慢,一看就赚不到大钱。

    让他跟着师兄一起去北境山砍树,他在山上七绕八绕,左右看顾,不知研究些什么,等到终于把树砍完,偏又下起大雨,山中小路遭雨水冲刷,任凭是对北境山极为熟悉的搜老三也无法辨清原来的小路。

    “都是一路上要看顾他才赶上大雨,要不是他居然阴差阳错瞎猫逮了死耗子,找到回来的路,我早把他扔山上坟堆里。”

    搜老三实在忍不住,一面抹着脸上的汗珠和雨水,一面出言讽刺,他也不生气,只安静跟在搜老三后面,不发一言,脾气好。

    搜老三?看不惯他这副样子,仿佛清高不愿与自己多言,搜老三气傻了。

    “别让他跟着去了,一看就不是做这些粗活的。你乐意看他,就留在画馆帮忙。”

    老四无意中看过那人的手,清瘦细长,骨节分明,右手中指第一根骨节内侧有极为醒目的老茧。

    老四一拍脑袋,自己真是蠢材,这不是武生,这是个舞文弄墨的。

    把人带去画馆,从笔架上挑了一支狼毫给他,让他写下自己的名字,家乡,亲人。

    那人拿笔的姿势实在是优雅,优雅至极,写字的样子轻轻柔柔,仿佛不是在写字,而是在纸上细细描摹爱人的模样。

    太纯情了,也太...欲了。

    那人写完半行字,歪着头噙着一丝笑意看向老四,示意他自己写好了。

    老四跑去看。

    “我忘了。”

    “我说不出话。”

    老四差点七窍生烟。

    本以为他就是话少内敛那一类的,很好理解,美人都矜持,丑人才活泼,参照自己师兄,所以带他回来之后,他不说话,他们就不问,但这也好几天了,就算战场上受了刺激,也该缓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这真的是一张白纸,一张原来写满字,然后被彻底抹去,重新变成一张干净的白纸。

    但不得不说,字,真如其人。

    清贵端方的隶书,张弛有度,字品超然,果然是读书识礼之人。

    老四无形中对他多了一丝敬重和同情。想必原来也是读书人家,说不定还是个秀才举人,没想到一朝征兵,被拉到战场上,连个好盔甲都没有,一枪就在心口挑个大洞,如今还受了刺激,什么都记不起来,还不会说话了,要不是被自己发现,恐怕早在野地里被野狗吃下肚。

    更令老四惊异地是,自己的人物工笔画已经算是细腻入微,气韵生动,极为贴合被画之人的神韵,没想到这人只跟着自己在画馆待了两天,便能做出一幅画工了得、不在自己之下的画作,墨分五色,浓淡得宜,尤其是人物的眼睛,在他笔端,眼波流转,生动异常。

    天才!这是天才!果然傻子中更容易出天才!

    于是,从那天起,老四将一半的画作都交给了这个哑巴男人。老四乐得轻松自在,数数银子,谋划着什么时候翻新下画馆。

    话说回来,老三的话音落地,空气静默了半晌。

    “你说...他?我宁愿相信是你。”

    “为何?”

    搜老三莫名有些洋洋得意。

    老四凉凉道。

    “京城丞相,会跟咱俩在这小院子吃清水挂面?吃下去的瞬间不得吐出来?那么尊贵的人,奉了圣旨安定边疆,没想到初战即败,想必宁愿死了也不会在这里苟活。”

    什么都能改变,饮食习惯是最不容易变化的,老四就不相信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大人物会那么快地适应自己丝毫谈不上厨艺的清水豆腐和菠菜汤。

    老四说完就要起身去做饭。老三一把拉住他。

    “快说,为什么我更像?你不说完我心里痒痒。”

    老四冲天翻了个白眼。

    “听说那位丞相大人有暗疾,喜欢寻花问柳。怎么样,跟小白花比,你是不是更像?”

    “砰——”

    又是一记爆栗。

    一阵动静后,搜老三还是带着怀疑地打量墙根儿的小白花。

    男人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也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他打量的目光。一身月白细软绵绸,坐在墙角,寸尺之方,一腿曲,一腿直,曲着的腿如虬龙伏地,直着的腿如长剑入虹。低垂着眉眼,拿一根半尺长桂花枝条,一端立在地上,一端悬于半空,桂花的清甜香味儿引地上的蚂蚁不住往上爬,不一会儿,蚂蚁们纷纷聚到桂花枝条的最顶端,发现上面没有路之后,最上面的蚂蚁转头动了动触角,身后的蚂蚁迅速接收到信息,一个传一个,最终前队变后队,纷纷朝底端逃命去。

    男人微微一笑,似乎在笑命如蝼蚁也会偷生。

    秋天的日光含蓄温和,没有夏天的躁动,也没有冬天的孤寂寒冷,日光温温柔柔地罩在男人身上,连小院子看上去都比往日柔美静谧不少。

    笑得甚是风骚,明明比我更像寻花问柳之辈。

    老四真是眼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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