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半弯着身子躲在方翠宫侧门前朝里窥探着，一直看见侧殿和内室都熄了灯，才小步朝东宫的方向跑去。
太子尚未歇下，书房里八支婴孩手腕粗细的蟠龙红烛通红地亮着，把太子的脸映衬地极为光彩。
太子拿起锦盒里鹅蛋大小的夜明珠，细细把玩。这东西，他宫里库房有四盏，都是父皇因着这样那样的缘由随手赏赐的，他觉得极没有意趣，往往收下后，就再也不会拿出来赏玩。
但他手里的这盏不同——
这是西秦人，专门进献给他的。
西秦与大业百年不合，何曾向大业进献过什么宝物？
所以手上这东西，价值不高，但胜在意义深远，就这一点上，太子认为自己比皇上高明。
夜明珠的光彩如月光下的琉璃，流动灵巧，仿佛有生命一样。太子满意地笑了。
“夜明珠啊夜明珠，你既有如此光彩，孤定不会辜负你的美意。不过...若有一天你的光彩照不到孤的身上，孤就把你赏赐给左丞相大人——喔，现在得做陪葬品了。”
小太监一溜烟进了东宫内殿，并无人阻拦。他是太子贴身的太监，大太监夏昌海的干儿子。打小就机灵，不然照夏昌海那个狠劲儿，他早去旱厕做花肥了。
“看清楚了？贵妃一直没见敏王？”
太子近臣方如机一直没走，就等着太监过来禀告方翠宫的动静。听见小德子回来回话，忙问道。
“回殿下、大人，四皇子的腿都要跪断了，宁贵妃也没起来看一眼。”
小德子眯着眼儿笑，似是乐于见到四皇子如此情状。作为太子宫人，主子与主子间不对付，奴才自然会跟自家主子站一起，偶尔冷言几句换自家主子欢心，何乐而不为。
太子把夜明珠放回锦盒内，大有得胜之意地一把将盒子盖上，交与身边人收好，起身哼笑道。
“敏王，这下，你还怎么跟孤斗？”
方如机见此，眸光微微闪烁，进言道。
“殿下，小槐岭一战，西秦人立下大功，他们送了殿下这样厚重的一份大礼，为殿下去除心腹大患，眼下须想好如何论功行赏才能真正笼络住他们，有了西秦的助力，想必敏王再无翻身之地。”
太子抚掌笑道。
“孤正有此意！只是不知西秦大王子真正喜好何物，依建儒之言，该如何赏赐？”
方如机微微一笑。
“依卑职的意思，大王子什么宝物没见过，卑职思来想去，只有那一物才能真正绑定西秦人。”
太子来了兴致。
“何物？快说。”
方如机眸光闪烁，一字一句道。
“陇西堪舆图。”
太子闻言一怔，沉吟半晌才道。
“堪舆图乃是国宝，开国初年太祖命陇西十六州州兵不辞辛苦耗费三年时间四处勘查才得，孤曾在跟随太傅大人学习时见过一次。其上疆域行政清晰可见，甚至山水地势，关隘天险，也尽描摹出来。建儒此言，孤以为不可。”
方如机微微一笑，摇起瑶鸡羽翅做的扇子，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殿下勿被一时迷住心智，切勿妇人之见，因小失大。此物并不稀奇，太祖至今，已历百年，这堪舆图并不稀奇，民间画师尽可描摹，只是细节上做不到堪舆图那样考究，有的州境画多了，有的则少了一块，整体上与真物区别不大。但此物要说稀奇也稀奇，是太祖朝名扬天下的大家秋山鹤先生手笔，秋先生晚年凄楚，所作字画皆被子孙拿去典当换银钱使，唯有此物因为在皇家库房，尚得以保存。西秦大王子并非粗俗人，自幼也习练大业中原文化，对秋先生的画作颇为欣赏，曾经放言出去，如有得秋山鹤真迹者，赏一品官。”
太子皱眉，叹息道。
“若果真如此，那大王子也是性情中人，若真是为了得到秋山鹤老先生的真迹，孤便成人之美又如何？只是天下就只有这一幅陇西堪舆图，若是被孤送出去，哪日父皇想起此物，怕是难以交代。”
“此事不难。”
“如何行事？”
“以假乱真便是。”
太子诧异道。
“你是说找人摹写一幅？如何以假乱真？孤未曾听闻本朝有秋先生传人，便是秋家后人也不习练书画。”
方如机微微一笑，再次摇起羽扇。
“殿下不知，世间奇人多，殿下所知不过内地景物人事，未曾去过塞外，据卑职所知，塞外芳华宝地，人才济济，奇人聚集。若是殿下放心，此事便交由卑职去办，定不会让人生疑。”
太子应许。
有太子妃身旁长久服侍的宫人来请太子同进晚膳，说太子妃亲手准备了太子爱吃的吃食。说完话见太子不置可否，便退至门外等候。
方如机身为谋士近臣，本不该干涉太子家事，正想借机退出去，但他忽然想到今日听到的一件事，瞥了一眼门外侍女，微一沉吟，向太子道。
“殿下，说到行赏，骠骑将军功劳亦不小，只是不能明赏，只能暗赏。”
太子闻言，想到今日早朝父皇听闻丞相生死不明时的勃然大怒，微微有些烦躁，冷笑道。
“小槐岭善后之事，许自宁办地并不漂亮，上官缚一个柔弱书生，何不借西秦人之手一击毙命。找不到了？一个大活人找不到？尸体也找不到？我看是他打到一半看局势已稳，后面的事儿全部交给西秦人下手，自己趁乱跑了，等到打完回来，当然找不到人。许自宁本就疑心颇重，生怕孤以后坐不稳这江山，多处下注。他想得倒美，日后若是敏王登上皇位，说起此战，他只说西秦人和孤下的手，谁也别想拽住他切实的把柄。丞相一事，许自宁的奏折在父皇那里解释不清，连带着孤也被父皇怀疑，费了好大口舌才给孤撇干净。孤这位好丈人，不说给孤分忧，倒处处给孤设关卡。说起来孤就生气。今日早朝父皇给他下了死命，命他在关外，不论死活，一定要找到丞相下落，找不到他这顶乌纱帽就不用要了。哼，这下，若是他还置孤的心意于不顾，到处下注，就等着卸甲归田吧！”
太子猛地摔了衣袖，带来窗外的一阵寒风，离得最近的一盏烛火倏地灭了，屋里的人光亮霎时暗了一半。太子见状更加烦躁。
“点火！都给点起来！孤就喜欢亮亮堂堂的！”
方如机垂立一旁，低垂眉眼，等到灯火被重新点亮，太子慢慢平静下来。才道。
“殿下，越是如此，越该赏赐，许将军实际做了什么，殿下与卑职并不知晓，一切只是猜测，若是果真冷处理许将军，才怕是要出事。冷灶变热灶，不过一把火的事，热灶变冷灶，也不过一碗水的事，一切，皆在人心的一念之间。卑职还是肯请殿下，在此夺嫡重要关头，勿要因为一时之气把原本不温不火的热灶烧成冷灶啊。”
太子闻言，静默不语。
半晌道。
“你却说，该如何行赏？”
方如机笑道。
“时辰不早，太子妃娘娘既来请，殿下何不去看望看望？娘娘多日未见殿下，怕是心里惦记。卑职退下了。”
太子眸光微微一动。随即召来刚刚回话的侍女。
“去请太子妃，今日有极好的夜明珠，她极喜欢的，孤想邀她共赏。”
太子尚未歇下，书房里八支婴孩手腕粗细的蟠龙红烛通红地亮着，把太子的脸映衬地极为光彩。
太子拿起锦盒里鹅蛋大小的夜明珠，细细把玩。这东西，他宫里库房有四盏，都是父皇因着这样那样的缘由随手赏赐的，他觉得极没有意趣，往往收下后，就再也不会拿出来赏玩。
但他手里的这盏不同——
这是西秦人，专门进献给他的。
西秦与大业百年不合，何曾向大业进献过什么宝物？
所以手上这东西，价值不高，但胜在意义深远，就这一点上，太子认为自己比皇上高明。
夜明珠的光彩如月光下的琉璃，流动灵巧，仿佛有生命一样。太子满意地笑了。
“夜明珠啊夜明珠，你既有如此光彩，孤定不会辜负你的美意。不过...若有一天你的光彩照不到孤的身上，孤就把你赏赐给左丞相大人——喔，现在得做陪葬品了。”
小太监一溜烟进了东宫内殿，并无人阻拦。他是太子贴身的太监，大太监夏昌海的干儿子。打小就机灵，不然照夏昌海那个狠劲儿，他早去旱厕做花肥了。
“看清楚了？贵妃一直没见敏王？”
太子近臣方如机一直没走，就等着太监过来禀告方翠宫的动静。听见小德子回来回话，忙问道。
“回殿下、大人，四皇子的腿都要跪断了，宁贵妃也没起来看一眼。”
小德子眯着眼儿笑，似是乐于见到四皇子如此情状。作为太子宫人，主子与主子间不对付，奴才自然会跟自家主子站一起，偶尔冷言几句换自家主子欢心，何乐而不为。
太子把夜明珠放回锦盒内，大有得胜之意地一把将盒子盖上，交与身边人收好，起身哼笑道。
“敏王，这下，你还怎么跟孤斗？”
方如机见此，眸光微微闪烁，进言道。
“殿下，小槐岭一战，西秦人立下大功，他们送了殿下这样厚重的一份大礼，为殿下去除心腹大患，眼下须想好如何论功行赏才能真正笼络住他们，有了西秦的助力，想必敏王再无翻身之地。”
太子抚掌笑道。
“孤正有此意！只是不知西秦大王子真正喜好何物，依建儒之言，该如何赏赐？”
方如机微微一笑。
“依卑职的意思，大王子什么宝物没见过，卑职思来想去，只有那一物才能真正绑定西秦人。”
太子来了兴致。
“何物？快说。”
方如机眸光闪烁，一字一句道。
“陇西堪舆图。”
太子闻言一怔，沉吟半晌才道。
“堪舆图乃是国宝，开国初年太祖命陇西十六州州兵不辞辛苦耗费三年时间四处勘查才得，孤曾在跟随太傅大人学习时见过一次。其上疆域行政清晰可见，甚至山水地势，关隘天险，也尽描摹出来。建儒此言，孤以为不可。”
方如机微微一笑，摇起瑶鸡羽翅做的扇子，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殿下勿被一时迷住心智，切勿妇人之见，因小失大。此物并不稀奇，太祖至今，已历百年，这堪舆图并不稀奇，民间画师尽可描摹，只是细节上做不到堪舆图那样考究，有的州境画多了，有的则少了一块，整体上与真物区别不大。但此物要说稀奇也稀奇，是太祖朝名扬天下的大家秋山鹤先生手笔，秋先生晚年凄楚，所作字画皆被子孙拿去典当换银钱使，唯有此物因为在皇家库房，尚得以保存。西秦大王子并非粗俗人，自幼也习练大业中原文化，对秋先生的画作颇为欣赏，曾经放言出去，如有得秋山鹤真迹者，赏一品官。”
太子皱眉，叹息道。
“若果真如此，那大王子也是性情中人，若真是为了得到秋山鹤老先生的真迹，孤便成人之美又如何？只是天下就只有这一幅陇西堪舆图，若是被孤送出去，哪日父皇想起此物，怕是难以交代。”
“此事不难。”
“如何行事？”
“以假乱真便是。”
太子诧异道。
“你是说找人摹写一幅？如何以假乱真？孤未曾听闻本朝有秋先生传人，便是秋家后人也不习练书画。”
方如机微微一笑，再次摇起羽扇。
“殿下不知，世间奇人多，殿下所知不过内地景物人事，未曾去过塞外，据卑职所知，塞外芳华宝地，人才济济，奇人聚集。若是殿下放心，此事便交由卑职去办，定不会让人生疑。”
太子应许。
有太子妃身旁长久服侍的宫人来请太子同进晚膳，说太子妃亲手准备了太子爱吃的吃食。说完话见太子不置可否，便退至门外等候。
方如机身为谋士近臣，本不该干涉太子家事，正想借机退出去，但他忽然想到今日听到的一件事，瞥了一眼门外侍女，微一沉吟，向太子道。
“殿下，说到行赏，骠骑将军功劳亦不小，只是不能明赏，只能暗赏。”
太子闻言，想到今日早朝父皇听闻丞相生死不明时的勃然大怒，微微有些烦躁，冷笑道。
“小槐岭善后之事，许自宁办地并不漂亮，上官缚一个柔弱书生，何不借西秦人之手一击毙命。找不到了？一个大活人找不到？尸体也找不到？我看是他打到一半看局势已稳，后面的事儿全部交给西秦人下手，自己趁乱跑了，等到打完回来，当然找不到人。许自宁本就疑心颇重，生怕孤以后坐不稳这江山，多处下注。他想得倒美，日后若是敏王登上皇位，说起此战，他只说西秦人和孤下的手，谁也别想拽住他切实的把柄。丞相一事，许自宁的奏折在父皇那里解释不清，连带着孤也被父皇怀疑，费了好大口舌才给孤撇干净。孤这位好丈人，不说给孤分忧，倒处处给孤设关卡。说起来孤就生气。今日早朝父皇给他下了死命，命他在关外，不论死活，一定要找到丞相下落，找不到他这顶乌纱帽就不用要了。哼，这下，若是他还置孤的心意于不顾，到处下注，就等着卸甲归田吧！”
太子猛地摔了衣袖，带来窗外的一阵寒风，离得最近的一盏烛火倏地灭了，屋里的人光亮霎时暗了一半。太子见状更加烦躁。
“点火！都给点起来！孤就喜欢亮亮堂堂的！”
方如机垂立一旁，低垂眉眼，等到灯火被重新点亮，太子慢慢平静下来。才道。
“殿下，越是如此，越该赏赐，许将军实际做了什么，殿下与卑职并不知晓，一切只是猜测，若是果真冷处理许将军，才怕是要出事。冷灶变热灶，不过一把火的事，热灶变冷灶，也不过一碗水的事，一切，皆在人心的一念之间。卑职还是肯请殿下，在此夺嫡重要关头，勿要因为一时之气把原本不温不火的热灶烧成冷灶啊。”
太子闻言，静默不语。
半晌道。
“你却说，该如何行赏？”
方如机笑道。
“时辰不早，太子妃娘娘既来请，殿下何不去看望看望？娘娘多日未见殿下，怕是心里惦记。卑职退下了。”
太子眸光微微一动。随即召来刚刚回话的侍女。
“去请太子妃，今日有极好的夜明珠，她极喜欢的，孤想邀她共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