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悬而未决的事，沉甸甸压在谢家人心头，府里的喜庆气氛逐渐变得稀薄。
苏书容凭着一股劲儿，暑日里东奔西走筹备婚事，乍听闻儿子有意对未来岳丈公事公办，如当头淋一盆冷水，心头的热忱冷却，接连几日打不起精神出门，对青玥只说暑气导致身子不爽利，乏于行动。
午休起来青玥陪她说会儿话，回屋换身轻便衣裳，带着香桃从偏门出府。
市井商铺光顾大半，仍没寻觅到一份合适谢淮的大婚贺礼，兜兜转转逛到一家古董铺，目光被一枚精致的玉佩吸引。
半个巴掌大小，通体碧绿通透，光泽温润，隐约可见内里细腻的竹叶脉络。
送玉佩虽不够新意，但这一枚成色极佳，竹子高洁坚韧正合谢淮品性，又有节节高升的好寓意，青玥动了心思。
店家察言观色，凭青玥主仆二人穿着料定是贵客，殷勤凑近：“姑娘好眼力，这玉佩出自前朝名家之手，成色雕工皆属上乘，可是本店珍藏……”
青玥打断他虚头巴脑的介绍，直问：“售价几何？”
店家伸出食指中指，青玥眉梢微挑，轻声道：“二十两？”
店家摇摇头，笑意更深：“姑娘说笑了，二十两可买不到这种珍品。”
“二百两……”青玥搓捻玉佩，直勾勾盯着店家，“你这是狮子大张口呐。”
“好东西价格自然不菲，您若真心喜欢，我便给个实价，一百八十两银子。”
“你甭蒙我，前段时日我来，你家伙计报的可不是这个价。”
青玥对玉佩玉坠兴趣不大，从前并未来过此店，因今日在其他铺子遇见物品涨价情况不在少数，心中疑惑，借机一诈。
店家果然上当，脸色微变，仍不改口：“想是姑娘记错了。”
“如此珍宝，令人过目难忘，错不了。”青玥亦坚持。
店家见状，眼神闪烁，支吾道：“那或许是误报，这枚玉佩实价确是一百八十两。”
“你既不诚心生意，我再去他处瞧瞧。”青玥说着，将玉佩放回原处，转身欲走。
店家急了，忙伸手拦住：“姑娘留步，既是诚心喜欢，咱们再商量商量。”他咬咬牙，“一百五十两，这已是最低价了。”
青玥停下脚步，嘴角噙笑嘲道：“你方才还说一百八十两是实价，不过片刻变化多重，难怪店中冷清，生意做到这份上，怕是难以长久。”
店家面露尴尬，苦笑道：“实不相瞒，小店也有难处，姑娘既早有心买下，我按上次价格给你。”
“我们怎知那道价格里是否还有虚头，主子，咱还是去别家吧。”此番香桃率先开口，一语点到关键。
店家心虚，臊得脸上一阵红白，不再挣扎，叹了口气：“罢了，姑娘是个明白人，一百两，权当留住一个老主顾。”
钱货两讫后，青玥仍惦记方才，又问：“你这店有些年头，骤然涨价不怕砸了招牌吗？”
店家叹道：“姑娘有所不知，近年来赋税频繁加收，小店经营愈发艰难，不随行就市恐难维持，不得已才抬高售价。若非如此，谁愿砸自家招牌？”
青玥闻言，眉间轻蹙：“近年？加收赋税不是这两个月有的？”
“自去年起，税赋便逐月递增，听闻是太后命人在各地大兴土木，修建庙宇，为祈求国运昌盛，百姓安泰。唉，累得小老百姓生计维艰，庙宇再辉煌有何用！”
店家显然对于此事颇有意见，然升斗小民不敢妄议，满腹牢骚俱化成辛酸叹息。
青玥怜其苦处，不苟同此行径：“你经营不易，却把主意打到顾客身上，寻常百姓日子岂非更难。”
店家不以为然，“寻常百姓只图温饱，有余力购置金玉的多是富户人家，我赚这一笔对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
……
自古董铺出来，青玥心中沉甸甸的，步履不如来时轻快，街头巷尾的叫卖声如潮水袭来，她恍若不闻，只闷头走路。
她幼时虽贪玩，但有父母阿姊在侧教导，加上谢淮的影响，耳濡目染，通晓“民为邦本，苛政猛于虎”的道理。
三年多市井生活，她切身体会到百姓不易，却从未将两者联系起来，或者说，从未向上一步审视这些问题。
青玥驻足，回首望熙攘繁华的街市，一丝悲凉掠过心头。
许多事情在无形中发生变化，包括她自己。
***
青玥就近从谢府偏门进，穿过回廊，快到所住厢房时，苏书容贴身丫鬟迎面走来，轻声禀报：“王爷来府里了，夫人请您到前院去。”
花厅内，苏书容正张罗下人布膳，见青玥茫然张望，笑道：“王爷同淮儿在书房议事，稍后便来。”
青玥想问“他怎么来了，”又觉不妥，改口道：“干爹也在书房？”
“他先前与三两好友约了今日醉仙楼小酌叙旧，散班后径直去了，未曾想王爷突然造访，我方才使人去知会……你来瞧瞧，这些菜可合王爷口味？”
谢府不好铺张，素日饮食以清淡雅致为主，青玥看着铺满整桌珍馐佳肴，不禁揶揄起那位不速之客：“干娘准备的应有尽有，这都合不上口味未免过分挑剔了。”
“毕竟是王爷，怠慢不得。”
“王爷毕竟只长了一条舌头，品不过来这么多。”
苏书容咯咯一笑，轻嗔：“你这丫头，嘴还是这么不饶人，平日与王爷说话也这么没规矩么。”
青玥俏皮眨眼，“我说的是事实，您可别冤枉我。”
席面布置妥当，苏书容又细细检查两遍布置，确保无疏漏，方才松口气轻抚衣襟，对青玥道：
“你回来有些日子，想来王爷此行不单是与淮儿议事，而是要接你回府。”
青玥亦想过宇文皓来此有接自己回去之意，但很快否决了这念头，他前几日送许多夏衣过来，摆明是让自己安心留在谢府。
正好，她也不稀罕回去。
思及此，双手攀着苏书容的胳膊，依偎在她肩头撒娇：“管他呢，反正我想多陪着您，才不要随他回去。”
花厅里灯火通明，映照着二人的亲昵，暖意融融。
从书房而来的两人，步入花厅见到的便是这一幕，不约而同顿步。
谢淮目光温和，笑意浮在眼角，落进心头的怅惘搅乱平静许久的心河，有暗流涌动。
宇文皓神情淡然，视线紧紧锁在俏丽面庞上，看一双娇媚眉眼如何灵动勾勒流光，以及当眼波流转到他身上时，瞬间敛收的灿烂笑容。
陨落的星辰不偏不倚砸在他心上，面上不露声色，唯有拳头骨骼绷紧的力度知道内情。
苏书容笑着迎上前见礼，解释过谢宗良的缺席，回身扯一把木头人似的青玥。
宇文皓正驻足在她身旁。
青玥不得不抬头，撞入深不见底的眼眸，心跳不由一滞，那里分明有千言万语，偏又沉静如水，令她忍不住探询，忍不住再靠近些。
身体总是更诚实，不受控制地前倾。
下颌仰起时，细白粉颈彻底暴露在他灼热的目光下，明晃晃撩拨着被勉强抑制的思念和渴望。
在她逃开之前，宇文皓以捕猎者的速度将人纳入怀中，先发制人：“想抱便抱。”
气息拂过耳畔的刹那，微红染上颊边，独属于他的香气环绕鼻尖，心底悸动难掩，自以为硬气的反驳变成低声咕哝：“我才没有。”
被诸多眼睛盯着，含羞带臊的模样将娇媚韵味染得更浓。
困在胸口十数日的燥郁消散无踪，宇文皓悄然勾唇，低笑道：“知道了。”
随即松手入席，若无其事地与苏书容寒暄，仿佛这个简短的拥抱仅仅是久别重逢的礼貌。
……
从用膳到离开，两人对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宇文皓也只字未提接她回府之事。
月朗星稀的夏夜，晚风轻拂，宇文皓闲步回府，潇洒惬意。
双水紧随其后看着，满肚子疑惑。
王爷从来都是动了念头便要得到，如今因为惦念王妃特地跑来，却绝口不提带王妃回府一事，难不成怕被王妃当众拒绝失面子？
也不对，眼前王爷心情显然比来时舒畅。
琢磨半路，终究是藏不住好奇，确认王爷心情不错是真，壮起胆子问：“爷为何不提出带王妃回府。”
“你说。”宇文皓把问题抛给双金。
双金简短打过腹稿，垂首答话：“奴才斗胆猜测，爷此举是想让王妃看明白自己的心意。”
以王爷的性子，势必要王妃全部的心甘情愿。
当然，这一句双金不敢直说。
“说的不错，赏一个月的月钱，”宇文皓展笑，视线挪回双水身上，道：“从你月钱里扣。”
双水：......
***
此后隔三岔五可在谢府见到宇文皓身影，或与谢淮议事下棋，或与谢宗良叙话，偶尔搭上话茬与青玥闲谈几句，始终未替接她回府之事。
青玥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庆幸之余又觉心中微涩，
是日，用过晚膳，青玥照旧随众人送宇文皓至府门，全程勾着头不发一语。
“丫丫。”
听到呼唤抬头，见轿子外的宇文皓正朝自己招手。
她跟着自己的心走上前，却没控制住语气里的情绪：“做什么？”
宇文皓挂着看透一切的笑，反问：“你没话同本王说吗？”
“我……”睫毛颤动几下，青玥掀起眼帘与他对望，“的确有一句，你要认真回答我。”
“好。”宇文皓点头，揣着满心期待等她开口。
夜幕下，堪比星辰的眸光闪烁几下，轻而易举吸聚周围一切亮光，清晰倒映他的身影。
青玥深吸一口气，踮脚凑他更近。
“如果有那一天，你会成为一个好皇帝吗？”
声音低到仅供两人听得见，然字字铿锵，给予宇文皓的，是意料之外的震撼。
闪电划破乌云密压的天际，紧接着，一颗惊雷炸响。
苏书容凭着一股劲儿，暑日里东奔西走筹备婚事，乍听闻儿子有意对未来岳丈公事公办，如当头淋一盆冷水，心头的热忱冷却，接连几日打不起精神出门，对青玥只说暑气导致身子不爽利，乏于行动。
午休起来青玥陪她说会儿话，回屋换身轻便衣裳，带着香桃从偏门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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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家察言观色，凭青玥主仆二人穿着料定是贵客，殷勤凑近：“姑娘好眼力，这玉佩出自前朝名家之手，成色雕工皆属上乘，可是本店珍藏……”
青玥打断他虚头巴脑的介绍，直问：“售价几何？”
店家伸出食指中指，青玥眉梢微挑，轻声道：“二十两？”
店家摇摇头，笑意更深：“姑娘说笑了，二十两可买不到这种珍品。”
“二百两……”青玥搓捻玉佩，直勾勾盯着店家，“你这是狮子大张口呐。”
“好东西价格自然不菲，您若真心喜欢，我便给个实价，一百八十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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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珍宝，令人过目难忘，错不了。”青玥亦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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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不诚心生意，我再去他处瞧瞧。”青玥说着，将玉佩放回原处，转身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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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玥停下脚步，嘴角噙笑嘲道：“你方才还说一百八十两是实价，不过片刻变化多重，难怪店中冷清，生意做到这份上，怕是难以长久。”
店家面露尴尬，苦笑道：“实不相瞒，小店也有难处，姑娘既早有心买下，我按上次价格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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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家心虚，臊得脸上一阵红白，不再挣扎，叹了口气：“罢了，姑娘是个明白人，一百两，权当留住一个老主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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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玥怜其苦处，不苟同此行径：“你经营不易，却把主意打到顾客身上，寻常百姓日子岂非更难。”
店家不以为然，“寻常百姓只图温饱，有余力购置金玉的多是富户人家，我赚这一笔对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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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董铺出来，青玥心中沉甸甸的，步履不如来时轻快，街头巷尾的叫卖声如潮水袭来，她恍若不闻，只闷头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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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多市井生活，她切身体会到百姓不易，却从未将两者联系起来，或者说，从未向上一步审视这些问题。
青玥驻足，回首望熙攘繁华的街市，一丝悲凉掠过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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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玥就近从谢府偏门进，穿过回廊，快到所住厢房时，苏书容贴身丫鬟迎面走来，轻声禀报：“王爷来府里了，夫人请您到前院去。”
花厅内，苏书容正张罗下人布膳，见青玥茫然张望，笑道：“王爷同淮儿在书房议事，稍后便来。”
青玥想问“他怎么来了，”又觉不妥，改口道：“干爹也在书房？”
“他先前与三两好友约了今日醉仙楼小酌叙旧，散班后径直去了，未曾想王爷突然造访，我方才使人去知会……你来瞧瞧，这些菜可合王爷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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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书容咯咯一笑，轻嗔：“你这丫头，嘴还是这么不饶人，平日与王爷说话也这么没规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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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玥亦想过宇文皓来此有接自己回去之意，但很快否决了这念头，他前几日送许多夏衣过来，摆明是让自己安心留在谢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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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书房而来的两人，步入花厅见到的便是这一幕，不约而同顿步。
谢淮目光温和，笑意浮在眼角，落进心头的怅惘搅乱平静许久的心河，有暗流涌动。
宇文皓神情淡然，视线紧紧锁在俏丽面庞上，看一双娇媚眉眼如何灵动勾勒流光，以及当眼波流转到他身上时，瞬间敛收的灿烂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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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书容笑着迎上前见礼，解释过谢宗良的缺席，回身扯一把木头人似的青玥。
宇文皓正驻足在她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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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颌仰起时，细白粉颈彻底暴露在他灼热的目光下，明晃晃撩拨着被勉强抑制的思念和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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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息拂过耳畔的刹那，微红染上颊边，独属于他的香气环绕鼻尖，心底悸动难掩，自以为硬气的反驳变成低声咕哝：“我才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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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朗星稀的夏夜，晚风轻拂，宇文皓闲步回府，潇洒惬意。
双水紧随其后看着，满肚子疑惑。
王爷从来都是动了念头便要得到，如今因为惦念王妃特地跑来，却绝口不提带王妃回府一事，难不成怕被王妃当众拒绝失面子？
也不对，眼前王爷心情显然比来时舒畅。
琢磨半路，终究是藏不住好奇，确认王爷心情不错是真，壮起胆子问：“爷为何不提出带王妃回府。”
“你说。”宇文皓把问题抛给双金。
双金简短打过腹稿，垂首答话：“奴才斗胆猜测，爷此举是想让王妃看明白自己的心意。”
以王爷的性子，势必要王妃全部的心甘情愿。
当然，这一句双金不敢直说。
“说的不错，赏一个月的月钱，”宇文皓展笑，视线挪回双水身上，道：“从你月钱里扣。”
双水：......
***
此后隔三岔五可在谢府见到宇文皓身影，或与谢淮议事下棋，或与谢宗良叙话，偶尔搭上话茬与青玥闲谈几句，始终未替接她回府之事。
青玥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庆幸之余又觉心中微涩，
是日，用过晚膳，青玥照旧随众人送宇文皓至府门，全程勾着头不发一语。
“丫丫。”
听到呼唤抬头，见轿子外的宇文皓正朝自己招手。
她跟着自己的心走上前，却没控制住语气里的情绪：“做什么？”
宇文皓挂着看透一切的笑，反问：“你没话同本王说吗？”
“我……”睫毛颤动几下，青玥掀起眼帘与他对望，“的确有一句，你要认真回答我。”
“好。”宇文皓点头，揣着满心期待等她开口。
夜幕下，堪比星辰的眸光闪烁几下，轻而易举吸聚周围一切亮光，清晰倒映他的身影。
青玥深吸一口气，踮脚凑他更近。
“如果有那一天，你会成为一个好皇帝吗？”
声音低到仅供两人听得见，然字字铿锵，给予宇文皓的，是意料之外的震撼。
闪电划破乌云密压的天际，紧接着，一颗惊雷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