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金知趣退出去,殿门关上,留下一室寂静。

    宇文皓未束发冠,略显凌乱散在肩头,脸颊烧红,更衬得一双薄唇苍白,虚弱模样青玥看得心上塌下去一片,贴心地吹散热气,才将药碗递到宇文皓跟前。

    纤密睫羽遮挡,宇文皓看不清其中眸色,只听得一声不冷不热的嘟囔:“这次又为给谁设局把自己弄成这样。”

    萦绕鼻尖的药味掺杂进酸气,令他十分受用。

    接过汤药一口气饮尽,压着喉间苦意,笑道:“不是局,是害相思。”

    青玥不理他,转身去放药碗。

    “过来抱一会儿。”宇文皓弯手招了招。

    青玥装聋作哑,替自己斟一杯水喝下。

    “丫丫。”对方又哑着嗓子唤一声。

    腿脚不听使唤往榻边挪,身子一歪便落进宇文皓怀里,头靠他在肩头,能清晰看见他脖颈上的青筋紧绷着,随急促的呼吸跳动。

    一下一下,捶在她心里塌陷的地方。

    为防暴露慌乱,青玥努力把声线抬高,摆出命令的口吻,“难受的话眯着睡会儿。”

    “现在好多了。”宇文皓说着紧了紧手臂。

    感受着他的心跳呼吸,青玥觉得身体里漂浮多日的某些东西轻轻落入实处,对应着填补空缺。

    是思念被告慰的踏实。

    她再难逃避,懊恼地甩了甩头,双手环在宇文皓腰际,任他的体温透过薄衫爬进自己肌肤。

    一系列小动作收进宇文皓眼里,无异于左蹭右蹭撒娇讨宠。

    他轻笑,手指绕着青丝拨弄把玩,似乎这样能将两人间的牵连缠更深些。怀里的人默不作声,便愈发得寸进尺,撩起发梢从她脸颊一路扫到脖颈,视线跟着滑下去。

    痒痒的,青玥一把拍开作乱的手,抬眸无声嗔一眼。

    宇文皓心锚已乱,她眼尾自然勾起的流弧便成了惑人的娇魅,瞬间所有的不通畅都化作轻烟散去,更放肆逗弄。

    青玥噌地坐起来,气急败坏吼道:“宇文皓!”

    她想他不假,不代表也想那档子事!

    即便想,也不会在他病着的时候!

    “嗯?”宇文皓一脸无辜盯着她,只差将“我怎么了”四个大字写在脸上。

    “你休息吧,我去别处。”

    此处不宜久留,青玥正准备脚底抹油,衣袖被扯住。

    “别走,有正事说。”宇文皓仍是那副真挚模样,捏着衣袖的手暗自用力。

    青玥扯了下没抽开,将信将疑道:“快说。”

    “谢家的事忙完了?”

    “嗯,只等着迎新娘子进门。”

    “本王考虑给舅兄备份大礼,丫丫帮着参谋一下。”

    宇文皓手掌松开衣袖企图转握住胳膊,然而小动作没逃过青玥法眼,及时抽离背到身后,弹簧似的往后跳一步。

    抓空后的宇文皓无奈笑起来,“这反应力不习武可惜了。”

    “王爷谬赞!”既成功脱身,青玥想也不想转身往外走。

    “同你说正经的,给舅兄选份礼物。”宇文皓并未放弃。

    青玥停下脚步,叹一口气重新面对他,“王爷不是已经给过了?”

    “哦?有吗?”

    不承认也不否认,语气懒懒的,洋溢着胜利者的炫耀,青玥再明白不过,索性也学他明知故问:“谢淮猜测礼部椅子背后有更大靠山,王爷知道是谁吗?”

    “听你的意思,怀疑本王?”

    “难道不是吗?”

    宇文皓笑容里的得意更深,“说说看。”

    那日谢家佛堂的对话青玥听得真切,相较苏书容,她多了些对宇文皓的了解,串联细枝末节,很容易想明白。

    “谢家和颜家的婚事明面上大长公主做媒,实际主导者是王爷,也是王爷向皇帝进言,破格升任谢淮为户部尚书。所以你是早知道礼部存在疏漏,布置好一盘局,在合适时机把我们这些棋子放上去,一手促成今日局面。”

    “本王撺掇谢颜两家婚事,是为了断你俩的念想,推荐谢淮代管户部是欣赏他有能力,当然了,京察少不得得罪人,本王的确有意推他出去顶刀子,巧合罢了。”宇文皓数着对谢淮的算计,口吻甚至颇为骄傲,“至于礼部的事,我知道不知道,知道多少,证明不了什么。”

    “哼,外人眼里也许如此。”

    宇文皓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对,丫丫不是外人。”

    青玥不受他糊弄,继续说:“太后素来推崇礼佛,近些年又下令在各地修建庙宇,香税却撇开户部,由礼部负责收取,两项联系,不明真相的人肯定以为礼部椅子背后是太后,反而忽略了最简单的问题——香税本就该收归国库,太后何必绕着圈子贪自己兜里的钱。”

    “看来在谢府住这些日子长进不少,还知道香税。”宇文皓看向青玥的眼神满是宠溺和赞许,这样机警聪慧,利用简短讯息识破大局的人,才堪与他并肩谋取大业。

    青玥尚沉浸在推测中,万事皆说得通,唯有一处百思不得其解:“可礼部既然是王爷的兵,为什么还要借谢淮的手揭发?”

    “谦谦君子大义灭亲,未来泰山以德报怨,多么精彩的一出戏,回头找人排了,在京中大小茶楼酒馆唱演,丫丫不妨猜猜,百姓对谢淮是夸的多还是骂的多?”

    喝了药又同她说这会子话,宇文皓精神愈强,嘴唇上逐渐显出血色,咬着皎白的牙齿笑时,像伺机嗜血的邪魔。

    青玥亦想过这层,但很快否决了,“毁谢淮声誉充其量算你计划中的一环,布这么大一盘局,不可能只针对他一人。”

    “如何不能?”宇文皓倏然敛了笑意,“他可是让你付出过真心,还亲口说过喜欢的人,本王嫉妒愤恨,恨不能将人千刀万剐。”

    宇文皓没有说笑,这念头不止一次在他心中盘旋,“话说回来,若本王真将他杀了,你当如何?”

    “替他报仇。”几乎是脱口而出的答案。

    快到宇文皓即便预想过,仍不可置信地愣了片刻,卸下浑身力气靠回床边围栏,轻阖双眼,一句话没说。

    “我不……”

    不知是害怕他真如此做,还是不忍看他这副神情,青玥喉咙骤然收紧,绷得像刀片划过一般疼,咽了口唾沫缓解,低声道:

    “他和干娘都是我的亲人......我没什么亲人了。”

    宇文皓睁开眼,便见她双眼通红,近乎乞求地看着自己,和初见时一模一样。

    “那我呢?”

    “你也是。”

    “是什么?亲人?”他不忍心,但抑制不住要逼问。

    青玥扪心自问,先头几年王爷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对她不同于常人的宽容骄纵,确实令她不自觉把他当过亲人,所以才会在他面前任性放肆。

    不过她清楚,此时此刻,宇文皓要的答案不是这个。

    蓄力让眼眶积满泪水,往前跨一步,坚定道:“你也是我喜欢的人。”

    她倔强地迟迟不肯坦诚的话,在眼下情境吐露,其中真情假意的比重难辨,宇文皓第一反应往最坏处想:迎合他,说他爱听的,是为了护旁人的命。

    唇角扬起的笑裹着一层寒冰,连带说出口的话一同失去温度:“丫丫不是一直说要帮本王吗,眼下正有一事。”

    原本想利用完再憋回去的眼泪,不听话滑落脸颊,青玥抬袖抹掉,问:“你说。”

    “礼部贪昧的银子落进太后口袋说不通,那,落进陈家呢?”

    “陈家?”青玥好半天才反应,他说的是太后母家,“你想嫁祸陈家仗太后威势敛财,致使国库空虚?”

    “呵,他们平日岂止敛财,本王不过是添把柴将火烧旺一些。”

    青玥心说,这哪是敛财,分明是浇一桶油。

    “王爷想让我做什么?”

    宇文皓简单两句说了计划,青玥听完良久才合不上嘴,难以置信道:“可……那也是你的家人啊!”

    他目光坚定攫在她身上,刻意把话说的掷地有声:“不需要,我有你足够。”

    ……

    要事说完,青玥哄着宇文皓睡下,脱身出了云林苑往消夏院走。

    经方才一番剖白,她终于想明白日前在崇光寺平鸣卓话里漏洞,宇文皓不可能甘心为人棋子,被长公主拿捏利用一说有颇多存疑。

    一则她想听平兰的说法,另一则,她隐约觉得游方道士口中的答案与平兰有关,想去消夏院探探。

    “王妃!”

    青玥心里揣着事,冷不丁蹦出的人影把她下一激灵,抚着胸口看向来人。

    “吓着您了,恕罪恕罪。”双水嘴上赔罪,脸上反笑成一朵花。

    王爷下令禁足兰夫人,命他带人院里院外守着,怕误了差事不曾离开半步,所以不知王妃何时回府,现下见到异常兴奋。

    “我说方才不见你人,在这里做什么?”

    双水答的含糊:“奉命照看此处。”

    青玥越过他往消夏院望一眼,紧闭的木门前,一左一右戳着两个门神似的守卫,揶揄道:“这照看可不一般。”

    说完继续往里走,双水急忙伸手阻拦。

    “王爷有命,任何人不得靠近。”

    “我也不行?”

    双水摇头,“咱奉命办事,望王妃体谅。”

    青玥看看他又看看消夏院的门,意味不明道:“行,尽职尽责应当的。”

    双水嘿嘿一笑,岔开话道:“王妃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青玥点头:“暂时在王府。”

    “那就好,那就好。”

    青玥斜他一眼,“你这么开心做什么?”

    双水双手搓着,高兴得有些忘形,嘴快回说:“有您在,咱们能少受点罚。”

    说说笑笑的模样俨然回到她尚不是的时候,青玥丝毫不介意,反倒提起了探听的兴致:“又被罚什么了?”

    “罚了一个月俸禄,十板子……”双水逮着机会,一一细数这些日子的委屈。

    青玥边听边腹诽始作俑者,眸光一闪,安慰他:“挨打没法,不过俸禄嘛,我可以给你补上。”

    “真的!还是王妃心疼咱们。”双水听来两眼发光,眼看就要痛哭流涕。

    “那是自然,毕竟多年交情嘛是不是?”青玥笑意盈盈。

    双水点头如捣蒜。

    青玥顺势开口:“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通融我进去看看?”

章节目录

王妃有点野(重生)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抹茶非茶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抹茶非茶并收藏王妃有点野(重生)最新章节